何大勇见黎容和岑崤并不难沟通,暂时松了口气。
“去我办公室吧。”
他率先转身朝外走去,皮鞋底踩在干涩地板上,发出仿佛胶带撕扯声音。
黎容半点没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于复彦忍不住抬起了胳膊,却不尴不尬停在了半路,他轻喃道:“队……队长?小黎哥?”
岑崤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在外面等我们,暂时先别跟韩组长汇报。”
于复彦立刻闭紧了唇,木讷点了点头。
他现在除了听命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他觉得这事儿挺大,应该立刻跟韩组长汇报,然后展开对梅江药业审查。
但证据都是黎容发现,黎容要真是想跟何大勇交换什么,他……他也没有阻拦立场。
耿安拍了拍他肩,低声道:“别多想,相信队长和黎容。”
于复彦笑笑:“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他们。”
黎容跟着何大勇重新回到了顶层办公室。
这次除了他和岑崤,连何大勇秘书都没能进来。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所有人心境都截然不同。
何大勇没了方才意气风发胸有成竹气势,眉宇间显然填了不少忧虑。
室内空调风总算将他领口鬓角汗水吹干,他不自在摸了摸脖子,低头看了一眼办公桌上茶,刚想端起来喝一口,但想起这茶方才被黎容表扬过,突然又喝不下去了。
何大勇只好烦躁抽了张纸巾,抹抹脖子上汗渍,然后沉了口气,转过脸来,不冷不热道:“我实在是小瞧二位了,没想到你们才是有备而来。”
岑崤淡淡道:“何总要是遵纪守法,无懈可击,我们来了也是白来。”
黎容则一直环抱着双臂,微微扬起脖颈,置身事外望着何大勇身后那张水墨画。
他并不想掺和聊正事前嘴炮,例行拉锯还是岑崤说起来更合适。
何大勇缓缓摇头:“岑队长,你从小在三区长大,也该知道,没有哪个企业是彻底干净吧,就像人永远画不成一个完美圆,你也找不到一个完美良心企业。你明明都知道,又何必用圣人条件要求我?”
岑崤冷笑:“只要没有调查出来,我就默认是良心,只要调查出来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身在医疗行业,做是人命关天生意,居然也好意思将没有良心说理直气壮,你有今天,并不活该。”
黎容眼睛眨也不眨,认真端详着那幅画上运笔线条,手指有节奏敲着手肘,仿佛他不是在何大勇办公室,而是在参观博物馆。
何大勇似乎被岑崤话激怒了,他堆着肥肉脖子迅速攀红,两颊绷紧鼓胀了起来,他手指用力指着地面,沉声强调道:“我做清汭是好药!是能治病药!是救了无数人药!哪怕我当年钻漏洞走私仿制药,我也救了无数人!可要是我没挺过那次罚款,就没有梅江药业,也没有清汭了,我帮人,我救人,我良心能救我自己吗!”
何大勇说完这一长串话,立刻深吸一口气,他大脑缺氧发晕,只好用手撑住了棕褐色实木办公桌。
黎容只在他说这句话时候,眼皮轻颤了一下。
不过他仍旧没发声,只是默默注视着大喘气冒虚汗何大勇。
岑崤扯了扯唇,眼神中带着凉意:“你倒是能为自己开脱,能救人清汭尚且存在数据造假,那一白一灰两种药效原合升,你想怎么解释?”
何大勇微微一僵,盯着岑崤半晌没说话。
他显然没料到岑崤已经发现了原合升药片上隐藏信息。
白马原合升,和稍有瑕疵清汭一样,是有药效,能治病,对绝大多数患者没有副作用。
只有灰马原合升才是原料大减,填充了大量无效成分残次品。
灰马原合升是他做出最丧良心产品,药量用两倍,三倍都不一定有白马原合升一粒效果。
但精神类药物,起是抑制作用,效果好坏,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决定人生死。
这是原合升和清汭最本质区别。
何大勇动了动唇,似乎冲动起来想解释什么,但他又很快忍住了。
终于,何大勇低咳了一声:“我并不想跟二位聊这些问题,你们掌握了一些东西,我也知道你们掌握着这些东西,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梅江药业被查停产,市面上清汭会供给不足,进而造成药品短缺,患者恐慌,我还有很多其他药,也在支撑着市场供应链,一旦断掉,影响不只是我一个人。哪怕你们从大众利益出发,也该给我一丝喘息机会,况且……”
何大勇顿了顿,见岑崤没有打断他意思,他意味深长笑笑,“何必走到那一步呢,我和岑擎会长无冤无仇,日后还能互相帮助,我何某对待朋友绝对真心真意,不会辜负岑队长信任。九区针对我,无非是韩组长对手下人被我拉拢心有不甘,想给我找点绊子,岑队长又何苦为他人做嫁衣呢。”
“对了,还有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对书画古籍颇感兴趣,虽然我知道岑队长家不缺珍品,但每一件藏品都是独一无二,你现在看这幅人间仙境,市面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忍痛割爱,大家交个朋友,像你这样人才,我是真很珍惜。”
黎容总算笑了,他弯着眼睛,神情格外愉悦:“何总总算说到正题了,我还以为刚刚是在开社会学人类学研讨会呢,搞得我都插不上话。”
何大勇一挑眉,看黎容表情,他觉得自己提议有戏。
就像他说,这世界上没人是毫无弱点,只要能找准弱点,投其所好,就能解决绝大部分麻烦。
而且他敏锐发现,岑崤并没有反驳黎容。
这说明两位目是一致,想要从他这里谋得什么东西。
何大勇立刻换了一副客气脸色:“我也是一时激动,想为自己说两句话,既然小兄弟这么直白,我就不必绕弯子了。”
黎容懒懒抬起眼皮,望向那幅画,他笑容逐渐收敛起来,表情变得严肃,喃喃道:“这画我是很喜欢,可惜还不够。”
何大勇稍怔。
他没想到黎容胃口这么大,他这幅画现在拿出去拍卖,至少能拍一百万,对于买不起字画学生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数额了。
“不知道小兄弟有什么打算呢?”
黎容轻笑,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何大勇对面,然后又极其自然扯了扯岑崤袖口,让岑崤坐在自己身边。
他翘着膝盖,懒洋洋道:“我条件很好满足,甚至不需要何总花一金一银,只要您答应了,我和岑队长,确可以给梅江药业一丝喘息机会。”
何大勇听说黎容不要钱,却并未放松神经。
钱是最好满足,不要钱愿望,才更棘手。
但他现在只能洗耳恭听,他最擅长手段就是收买,这些年他收买过很多人,还从未失败过。
黎容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嘴唇轻启,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把这些年替素禾生物做见不得人事,告诉我。”
何大勇蓦然睁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眼光看向黎容:“你……你们目是素禾生物?九区真正要查是素禾生物?”
他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原合升背后居然牵扯这么深。
他接到消息明明是韩江对梅江药业不满,想给他个教训,怎么居然将矛头对准了素禾生物?
他刚刚还跟素禾生物大股东求救,想着如果收买不了岑崤,那边是不是有办法阻止韩江。
结果九区要对付就是素禾生物!
岑崤冷静道:“你不必管九区要查谁,但现在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时候,希望你能认清局势。”
何大勇没有说话。
他只是素禾生物下一个小分支,小虾米,他怎么敢轻易背叛素禾生物。
他并不认为岑崤有本事跟素禾生物较量,到时候岑崤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该怎么办?
显然还是抱紧素禾生物这条大腿靠谱多,当年他走投无路被罚差点轻生时候,也是素禾生物拉了他一把。
何大勇露出一丝疑惑表情,语气无辜:“不知道你们想让我交代什么呢,据我所知,素禾生物是我们行业标杆,领头羊,肩负着研发创新药重担,而且非常有大药企责任感,从不放弃任何罕见病患者,这一点我非常佩服。”
黎容轻捏着指尖,下意识低着头,眼眸向上抬着。
他们现在最大窘境,是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素禾生物和黎清立事件有关。
素禾生物只是既得利益者,但没人规定既得利益者一定是凶手。
何大勇是他们突破口,他们需要何大勇透露消息作为引线,来调查素禾生物。
可如果何大勇咬死一无所知,素禾生物就是清白,那他们也无计可施。
但何长峰曾经说过,何大勇跟素禾生物高层关系颇好,素禾生物这些年也确够照拂梅江药业,黎容有直觉,何大勇一定知道不为人知内幕。
没有哪一种合作关系是铜墙铁壁,何大勇这种精致利己主义者,一定是墙头草,谁更有赢面他就帮谁。
何大勇现在判断,他们赢不了素禾生物,所以冒着谈判失败风险,也要给素禾生物洗白。
黎容摇头轻笑,他将手掌轻轻搭在岑崤肩膀上,细长白皙手指抚摸着岑崤肩骨,声音悠然:“何大勇,何止是九区盯上了素禾生物,如果你真有人脉,可以去打听打听红娑研究院上个月由江维德牵头GT200号文件。素禾生物手伸太长了,想要垄断这方面市场,也要看红娑研究院答不答应。”
其实这是份黎容也不知道具体内容文件。
他只知道江维德为他项目定名为GT201,而上一个以GT开头文件就是他大一这年,在红娑研究院内部圈子传沸沸扬扬GT200。
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份文件内容是什么,但并不耽误这东西被传越来越邪乎,说是能将行业震三颤。
当然,黎容向过去回望,并没发现当年有出现什么大事,可在眼下,风言风语已经向外扩散,何大勇作为行业内人,当然也听过这份文件厉害。
黎容这么说,自然是在虚张声势,但他相信,何大勇越是打听不出GT200内容,就会越惶恐。
六区取缔了,红娑研究院声势自然迎风而起,市场就那么大,没有了蓝枢联合商会支持,红娑研究院想对素禾生物下手完全说得通。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
GT200,GT201都该是未来黎容才能接触到东西。
他当着何大勇面,说出了这个项目编号,意味着他已经不打算在自己面前遮掩重生身份了。
事急从权,只有拿出绝对权威有震慑性底牌,才能吓唬住何大勇。
岑崤轻扣住黎容搭在自己肩上手,无声默契在指尖相触时传递,他们并不需要把每句话都说出口。
岑崤抬起眼,嗓音低沉,带着强大压迫感。
“蒋钟这些年以权谋私,利用六区会长身份,替素禾生物做了多少事,你以为其他会长都不知道,没意见?我知道你在各区都有熟人,不妨也去打听一下,九区信息组查不出来东西,我能查出来,一区简昌沥起了什么作用。”
“蒋钟本可以高枕无忧当着会长,继续为素禾生物牟利,但他却突然被通知取缔六区,这里面,一直和六区有商业摩擦四区胡育明又起了什么作用。”
“我身份你知道,韩江既然把调查素禾生物任务交给我,自然也是看中了三区能给我支持。”
“一区,三区,四区,九区,以及红娑研究院,现在要站在哪一边,你心里有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