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意识到不对劲,其实是在看到了教学楼走廊的雪白墙面时。
墙面很显然是新粉刷的,一个深色印渍都没有。地面铺着黑白色花砖,门框是墨绿色漆,因为很新的缘故,看着并不过时,反而透着一股整洁的气息。
从斜照进走廊的光线看,应该已经到了日暮时分。这个念头一出现,仿佛是为了印证它的正确,空旷的校园里很快便回荡起报时的钟声。这钟声多少年都没变,叶开下意识地便知道,这是下午六点。
学校里人很少,最起码在他所置身的走廊上,一个学生和老师的人影都见不到。
顺着走廊向前,未过拐角,隐约听到谈话的人声。
“……我知道。”
有点熟悉的声音,但倒也没那么熟,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是谁。
另一道声音接着说:“然后呢?”
玩世不恭的语气,低沉磁性的底色,但有着一层少年人的张扬。
叶开脚步一僵——什么鬼?!
一步之遥,他转过转角,看到两个人挨着教室内的窗台说话。其中一个倚着窗,手里正捧着一本书。书很厚,纵然是在谈天,他也没有把目光从书上挪走。窗户半开,风吹动月白短纱帘,衬得他冷淡的眉目很清俊。
怎么……有点像杜唐老师。
另一个人站在他身前,一手插着校服裤兜,一手拎着松垮的外套反手甩在肩上。与对方的规矩板正比起来,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嚣张中带点凌乱,属于风纪值日组看到会当场气疯的那种。
果然,正在看书的杜唐淡淡说:“陈又涵,扣子扣好。”
这三个字宛如晴天霹雳,叶开眼睛大睁着,眼看着陈又涵对歪起一侧唇角挑衅笑道:“你紧张啊?”
对方终于把眼神从书页上抽离,平静刻板地问:“我什么要紧张?”
“因为——”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陈又涵转过脸,眉头一皱不耐烦道:“你谁”
叶开身体僵了一下,一边心里想……妈的好帅。
他从没见过这幅模样的陈又涵……不,照片当然看过,但照片怎么跟会说话会动会做表情的真人比?
只不过,此刻的他语气不善而形容冷躁,一副马上要打人的样子,叶开被凶到,莫名委屈,再看向同样转过身的杜唐时,便有不悦迁怒到他身上。
如果他没记错,这里应该是陈又涵对杜唐的告白现场。当初被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了过去,何况又隔了这么多年,他想吃醋都师出无名。真亲眼看到的冲击果然大于一切。
他、很、吃、醋。
杜唐还没什么表示,陈又涵反倒双眼一眯:“喂,”微抬下巴,“你什么眼神?”
叶开想,这是梦吧?既然是梦,他当然可以随心所欲。
“又涵哥哥,”他微微一笑,自在从容地命令道:“你不准喜欢他。”
太自然了,好像在对自己的某个所属物发号施令。
陈又涵一怔,“又——”
杜唐没忍住抿了下唇,目光饶有兴致地看了下叶开。
操,又你妈的哥哥。陈又涵瞬间恼怒:“你他妈说什么呢?”
叶开置若罔闻,只是走向窗台,抬手将窗户推得更开了些。
窗台低矮,他在走廊,陈又涵在教室,两人隔着一道窗对视,空气中剑拔弩张,伴随着隐约的未散尽的油漆味。
叶开近在咫尺地看他。比之成年后的深沉英俊,此时的陈又涵更有股不驯的桀骜,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被任何东西规训,也绝不会按常理出牌。
正好,他在梦里也打算为非作歹。
这样想着,眼神不自觉玩味下来,在陈又涵猝不及防停滞的呼吸中,倾身过去亲住了他。
耳边同时响起了三种声音——
杜唐“啪”地一声合上外文书,教导处张姓主任震惊地问“哪个班的!怎么回事!”,陈又涵推开他又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操/你是不是——”
在更兵荒马乱前,张主任稳健的步伐终于抵达。他一把打掉陈又涵的手:“陈又涵!又是你!你干什么?啊?放学不回家——在这里搞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又涵手揣回校服裤兜,静了两秒,抬腿狠狠踹翻课桌,嚣张道:“主任,讲点道理好不好?是我被他——”嘴唇张合,吐出三个字:“性、骚、扰。”
张主任被噎了一下,手都被气得哆嗦了:“你还有脸说?!”
大拇指指腹重重捻过唇角,陈又涵挑衅地盯着叶开,擦去被他亲到的地方,而后再度把目光移向张主任:“怎么没脸说?同性恋没人权啊?”
在漫长的交锋中,张主任显然自始至终都是落于下风的那一个。他懒得多费口舌,指着陈又涵骂道:“别回家了,答疑室给我关禁闭去!叫!家!长!”
又转向叶开严厉地说:“叶开!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开愣了一下。他上学时这位张主任应该早就回家退休养老了。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既然做梦,想必任何反逻辑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怔神的两秒,张主任看向杜唐:“杜唐,你最清楚,你来说。”
杜唐背上背包准备离开这场突发闹剧,冷淡地说:“是真的。”
他是好学生,过于认真的眸色也总让人觉得他不会费心去帮谁撒一个谎。
一锤定音,张主任要被气死:“手续没办完就给我惹事!”
他多恨铁不成钢啊,叶开是外省来的转校生,成绩在原来的国家级重点中学都是数一数二的,转到天翼,根本就是来年高考的定心丸、天翼招牌的金漆、他年终奖金的天花板——张主任压着气循循善诱:“是不是误会?是不是跟陈又涵闹矛盾发生了意外?”
陈又涵拎着书包一脚踹开教室门,在惊天动地的动静中十分张扬地高声说:“打不过就玩儿阴的,真够怂的。”
他这么说,张主任先气急败坏地骂了句“损坏公物照价赔偿”,再回头看向叶开时却温和了下来:“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叶开目光追着陈又涵的背影,忽然懂了他的意思,眼神在夕阳的余光中微妙地温柔。他没再争辩,顺着点头承认了这个说法。
他跟在张主任身后缓步逛着天翼改建前的老校区。学生都放假回去过周末了,只留下少数家远的。二教、礼堂和陈又涵捐建的图书馆都还没有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操场、复古的民国式红砖洋楼和石砌雕花拱门。
他天然好学生的气场,张主任对上他十足耐心,为他介绍校园的一草一木,哪处是遗迹,哪处民国哪位文人名士曾来驻足执过教鞭,甚至哪里有过校园志怪传说都顺带提了一嘴。叶开走在金色的黄昏中,想起的倒是瞿嘉。这所学校是她一手改造重塑筋骨的。
他走在这里,好像走进他母亲理想主义的青年时代。
绕一圈回到校门口,陈又涵刚从关禁闭的答疑室偷溜出来。张主任没脾气:“我让你回家了吗?”
对方校服外套敞着,闻言掏了掏耳朵:“您没让,我自个儿想家了行吗?”振声道:“主任回见,祝您周末愉快!”
……还挺有礼貌。
但那语气怎么听怎么欠揍,配上他落日中飞扬起的衣角和随意一挥便懒散落下的手,叶开觉得张主任可能要吃抗压药了。
黑色宝马760迎来了它的大少爷。门被毫不怜惜地甩上,而后轰鸣驶入暮色中。
叶开再度确认这个梦的设定过于真实,因为这辆760完全是老款的模样,但以当时的年份看,却是当之无愧的豪华顶配商务车。
后来再见到是在思源路。
叶家主宅大门禁闭,还是翻修前的模样。保安恪尽职守地拦下了他,并好心告知叶家全家都去温哥华度假了。
在遥远的车流声中,更清晰的是篮球落地的砰砰声,空心入篮的声音干脆利落,顺着夜风送入叶开的耳中。
他蹲下身捡起滚落脚边的篮球,手指一转,橘色的球体在指尖稳稳地转了起来:“手气不错。”
陈又涵半抬腕转了转黑色护腕,蹙眉:“你怎么在这里?”脸色微变:“你跟踪我?”
叶开笑出了声,篮球从他指尖滚落,他顺势抱住:“你车跑那么快,我怎么追?”
又把篮球传回给了陈又涵。
陈又涵捋了把湿透了的额发。他打得兴起,篮球在修长的掌间拨了两个来回,唇角一扬随口问道:“一对一?挑一把。”
叶开的白色T恤在风中荡起,衬得身形挺拔瘦削。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打篮球。”
陈又涵挑眉。
“网球,棒球,滑雪,深潜,你选。”
陈又涵没忍住笑了一声,扬声悠悠道:“我选单挑。”
话是这么说,到底也没打起来。球场的路灯下,叶开在篮筐后席地盘腿而坐,看陈又涵练习各种运球过人技巧和远距离跳投。汗水顺着他发梢的动势滴落,在空中的那一瞬间好像反射出了路灯的暖黄色光亮。
陈又涵旁若无人自在专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天翼图书馆有一间陈列室,挂着建校以来的各种里程碑式奖项,全天对外开放参观。陈又涵的那一届校篮球队拿到了本校第一座省冠军,近二十个男生蹲立两排,手中高高举着金色的大奖杯,他在正中心。
空荡的场地上,只有夏末长夜的风和篮球有节奏的落地声。没有人说话,蟋蟀匍匐在茂密的散发着香气的草丛中。
这个梦很好,看到这样子的陈又涵,他都有点不舍得太快醒了。
近八点,枯燥的练习结束。陈又涵抄起运动水壶喝水,仰起的脖颈有好看性感的曲线,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汗水顺着滑下。他揪起领口擦了下嘴,很随意地瞥了叶开一眼,不太耐烦地问:“你不回家?”
叶开有点好笑,心想我家就在你隔壁,但我现在进不去。
陈又涵又问:“听说你成绩很好。”
这话题一出是一出,叶开点头,不明就里。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陈又涵紧接着就说:“作业借来抄一下?”
叶开:“……”
不愧是你。
“我刚来,”叶开忍住笑意,“没写作业。”又问,“你怎么不问杜唐借?”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陈又涵的脸色就有点臭。
“关你屁事。”
“你喜欢他,他又不喜欢你。”
陈又涵饶有兴致地一歪头,勾起一侧唇角笑得桀骜:“谁说的?”
那……自然是你自己说的。
见叶开不作答,陈又涵转过身挥了挥手:“我喜欢杜唐不是什么秘密,被你看到就看到了吧,回见。”
本来平和的心态被这句话醋疯了,叶开微眯眼,对着他渐远的背影“喂”了一声,提高音量微讽:“你省省吧,他今天甚至都没有答复你。”
陈又涵的脚步一停,隐约好像听到他骂了句“操”,而后摔下运动挎包大步走向叶开:“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
叶开拂开他指着自己的手指:“凶死了。”
他只是轻声这么一说,眼神里带点懵懂的埋怨和负气,但陈又涵莫名觉得发不出火,甚至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下暴躁,“不要一副跟我们很熟的样子。”
叶开微仰头。两人离得比走廊上那一眼更近。
眼前这个人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他的目光有一种将要抽离而未抽离的眷恋,陈又涵被他看得心里一空,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了一种失控的悸动。他压低声音:“别这样看我。”
荷尔蒙在运动过后的气息里氤氲,入侵两人挨得几近的身体之间。
无端暧昧。
叶开微微侧过脸,眼神落在陈又涵的嘴唇上。
“我劝你……不如早一点喜欢我。”
·
陈又涵正在打领带,听到他说了这句话,不免笑出了声,从镜子里瞥了叶开一眼:“你真的这么说?”
从他的角度看,叶开还穿着睡衣,抱臂倚着墙的姿势很慵懒。
他在过暑假,不必早起去公司。
叶开掩嘴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然后呢?”
“然后我就亲了你一口。”
他的眼神随着回忆而陷入沉浸的柔和。想起夜风中少年陈又涵带点汗味的气息,以及被他吻住的手足无措。这次吻得深了点儿,唇瓣厮磨吮着,舌尖扫到了他的牙齿,又顺着齿缝探了进去。
回忆到这里被打断,他的额头被陈又涵弹了一指。
“当我面回忆跟别人接吻?”陈又涵扣住他后脑微微用力:“吃醋了。”
叶开失笑:“自己的醋也吃?”
“他懂什么,”陈又涵低头凑近他,声音低下去:“你的又涵哥哥在这里。”
叶开勾着他的脖颈与他接吻,梦境和现实在恍惚中片刻交错,唇舌相缠的炽热,仿佛是梦里那个未尽的吻的延续。
送人到玄关时倒是又想起了点什么,澄澈的黑色瞳眸有了丝不悦:“你到底有多喜欢杜唐?”
陈又涵笑着骂了句,“讲不讲道理了?梦里的账也算我头上?”
叶开不管,借着梦光明正大地吃醋:“杜老师年轻时的确很好看,你喜欢他我可以理解。”
陈又涵被他的阴阳怪气可爱到,在他唇边啄吻了一下:“别傻了,当然没你好看。”
抿起的唇角逸出了些微笑意,叶开眼中闪过促狭,“我不信。”
“不信下次再梦到时就问问他。”
叶开想起陈又涵那股维护杜唐的劲儿,心里又开始单方面生气,冷酷地说:“他当然觉得杜老师更好看。”
陈又涵无奈,没原则地哄道:“那你就揍他。”
会议要迟到了,他不得不打开门,见叶开眼神还很困顿的样子,有点心疼又有点好笑,戏谑地安抚道:“再睡会儿?做梦就别那么认真了。”
叶开点点头,最后与他吻别。
人一走,他果然觉得困,伏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梦如期而至。
陈又涵嘴角被谁打破,青红微肿,还有血渍。
而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一股身体上的痛。
叶开低头看了眼,握成拳的手因为热血微微发抖,指骨磕破了皮。
陈又涵舌尖顶了顶嘴角,呸出一口血沫,冷冷地说:“来啊,不怕死的继续。”
霓虹灯照不到的暗影小巷里,不知道是谁先扔下了棍子。脚步声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一边退,一边戒备而紧张地紧盯着陈又涵。
车灯倏然扫过,叶开看清了,是几个小混混。他们惊惧的脸孔与陈又涵看似游刃有余的背影形成了有趣的对比。叶开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天翼校服下,原来陈又涵的肌肉也是紧绷贲张的,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等人彻底离开,他才真正松弛了下来。
狭窄潮湿的巷道里重回安静,不知哪里的喇叭尖锐响了一声。
陈又涵转身,握住胳膊,狠戾的神情被痛苦浸染,眉头蹙得很深。
叶开怔了很短的一瞬,反应很快:“你受伤了?”
陈又涵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咬住袖子一端,很利索地用外套给手臂打了个绷带,“去医院。”
在出租上坐定,叶开降下车窗,夜晚的热浪顺着风涌入。等回头时,才发现陈又涵在看他。
风吹起他的额发,眼前灯影掠过,在他干净的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幻影。
没受伤的右手搭着车窗支着腮,看够了,陈又涵眸光微抬,眉角被磕破的脸带着点玩世不恭,说:“长这么漂亮,以后就不要单独走夜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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