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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在所谓的殡仪馆里待了五天。
作为众人唯一的观察对象,能代表这座城市的最安全的窗口——那位看守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过得非常舒坦,若是除去包围他的这座阴暗建筑,他过得如同在度假。
在装甲越野上的人在吃豆子罐头,被水煮发的木耳和紫菜,以及脱水的肉时。那位工作人员正在享受他的私人盛宴。他将一间空房改造成了卧室,现实增强投影为他解决了装修的问题,使得他能够就着漂亮的挂画、盛开的花枝和清澈的阳光享受食物。
那人时不时会和家人通话,根据之前的通话判断,他的伴侣是位仿生人,但他们完全没法察觉到这一点——
她笑容温和、充满生机,和自己的丈夫愉快地交谈,并未因为他的暂时缺席而不满。偶尔她也会耍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让接下来的对话更加甜蜜。至少就对话看来,他们无法否认她的人类身份。
他们甚至有一个孩子,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孩。他会透过光屏呼唤自己的父亲,干净可爱、彬彬有礼,懂事到让人心颤,性格和仲清相比的确是天上地下。
并且就唐亦步判断,那是100%的纯人类。
“伴侣类仿生人除了脑部,其余身体结构与人类没有差别。就像我一样,他们的确拥有生殖能力——他们的遗传信息经过提前设计,保证后代不会出现任何常见的遗传疾病。要是他的父亲缴纳更多的钱款,他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定制这孩子的外貌。这种做法在几十年前就出现了,只不过当时人们只能根据父体或母体挑选生殖细胞。”
唐亦步如此表示。
“……而且未必合法。”他补充道。
通过光屏,他们得以窥视到这一家人的生活一角。男子家人的住所看起来同样令人心动,没有任何腐坏的垃圾、来不及打扫的灰尘水渍,或者撕开的包装袋。他们的家看起来就像从古早广告直接搬进了现实,完美到有点不真实。
没有争吵,没有琐碎的生活事务需要操心,这五天来,这位嘴上抱怨加班的工作人员没有一次露出烦躁或者愤怒的表情。
他几乎不用担心任何事情——妻子不用说,似乎在儿子出生的那一刻,最适合的人生轨迹已经被计算出了个大概。他不需要操心教育、意外、疾病或者孩子未来的选择,终点已经被指定,他只需要负责陪伴那孩子长大,享受亲人陪伴的乐趣,最终将他送去既定的目的地。
他们曾听过男人和妻子商量儿子的入学事宜,没人有怨言。
“……我怎么觉得咱们在当恶人呢?”说这话的时候,余乐正用汤勺挖罐头里的豆子。废墟海的供给自然不会在口味上下太大的工夫,余乐的表情更像是在啃泥巴。“这他妈不是天堂吗,大家只负责喘气,别的啥子压力都没有。”
虽说根据主脑分配的位置不同,各人的生活质量有所差异。但绝大部分人对此心服口服——毕竟智力、体力潜能等指标的差异客观存在,就算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起了贪欲,也没有人能敌得过绝对的统治者——作为统治者的人类可能会有私欲、丑闻或者判断失误,主脑不会有。
一点人格干涉和修正后,没人会有异议。横竖就算做最底层的工作,舒适地过一辈子也不会有问题。
这里衬得玻璃花房都有些野蛮了,如果阮闲没猜错,玻璃花房更像是一个用于实验“可能出错的细节”的测试城市。
他知道主脑消失后,眼前这些人会面对什么。
他们早就不习惯于自己做出人生相关的决策,主脑一旦消失,他们会齐齐变成失了指南针的船,困死于人生的海面。
倘若他们一行人执意与mul-01为敌,这就是他们注定要破坏的东西。阮闲这会儿有点感谢自己脑内不正常的那部分。他的确被这座城市触动,却没有因此心软。
当初预防机构对他的判断没有错,自己的确是个冷酷而自私的异类,活得像条藏在草丛中的毒蛇。
阮闲反复质问过自己,他没法否认心底的真实想法,也无法为逻辑上应有的道德审判所伤。
他可能是这世上距离圣人最远的东西,当生存还是他唯一目标的时候,他可以是无害的。但事到如今,他不介意打碎面前的一切,换取他的nul-00额外3%的生存率。
阮闲最早退出了这场观察。
然而这五天中,阮教授异常沉默,哪怕是面对余乐的质疑,他也一言不发。不过他没有阻止阮闲就仲清的病情联络关海明,看起来并未因此动摇。
但剩余两位人类的意志并没有那样坚定。
不说余乐,就连季小满也有点动摇。她看着男人的笑容直发呆,在那个工作人员连线自己的父母,大笑着聊天时,小姑娘的眼圈红了。
唐亦步同样没有被面前的景象困扰,他更像是在思考其他的问题,时常心不在焉。阮闲给他的那些吸入器被他藏在了身上各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那个背包里除了吸入器还有点简单的吃食,唐亦步选择将它时刻背在身边。
在确定自己的计算过程出现缺陷后,唐亦步消沉了挺久。他几乎拿出进食以外的全部时间观察众人,直盯得每个人直打哆嗦。除了阮闲——阮闲简单地活着,活像早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除了安抚唐亦步和查看仲清的身体情况、并安抚那个孩子,阮闲拿出了大块的时间和阮教授聊天。唐亦步留心偷听过,可惜只听到了关于技术的探讨。
阮闲持续询问阮教授那个刺杀机械的运作远离,唐亦步生存率的算法,以及主脑那边流行的防御监察措施。他没有去问城市和主脑本身相关的问题,阮教授也就一一作答了。
无论是关于自身感情的疑问,还是关于人类情感的探究,他的研究进度几乎停滞不前,像是踏入了及腰深的泥沼。
这五天过得唐亦步如坐针毡,以至于分不出时间来和阮闲单独相处。
他的阮先生莫名忙碌了不少,而他只有讨几个拥抱的力气,顺便用低落的情绪捞几个有安抚效果的亲吻。他的愿望像是已经实现,又像从未存在过。似乎有一万件事等着他做决定,而他一个“确定”按钮都够不到。
唐亦步渐渐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自己的杀意与……这份越发古怪的复杂感情。他对什么都不再确定,陌生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只能被迫把精力放在如何抹消mul-01这个议题上,同时猜测阮闲是不是在用同样的做法拖延。
这种状态太过危险,必须尽快改变。
幸运的是,在暴露恐惧的支配下,仲清比刚上车时老实了不少,满心只想着这座建筑的封锁解除,好让他们早点逃出这座城市。
这段日子紧绷至极,又淡而无味,几乎每个人都开始产生不同程度的烦躁情绪。其中仲清尤为突出——这孩子一天紧张过一天,但凡他们在这里多待一小时,他惊弓之鸟的气息便重一分。见他们久久不肯离去,眼看又没什么紧迫感,他的精神快崩溃了。
唐亦步大概清楚原因,最近阮闲给出的结果不是很理想。
在唐亦步看来,那些只是小问题,常见的头痛脑热罢了。仲清是他们一行人中身子最虚弱的,也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之前他还能去市区取得美味便捷的食物,现在只能陪他们一起窝在阴冷的地下室吃放了将近十年的豆子罐头。
但对于从未被平凡病症所苦的仲清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不知道是生活环境骤变的恐慌磨光了他的耐心,还是病毒集体意识的自保倾向过重,他的情绪尤其低落。
今天也不例外。
与关海明的惯例交流完成后,阮闲按照惯例抽了仲清一点血。唐亦步则按照惯例查看了下那个工作人员的状况——那人正开着音乐,泡在临时浴缸里,舒服地喝着凉饮料。
这幅景象让这支临时队伍的整体情绪又灰暗了几分。
随后唐亦步踱到阮闲身边,看对方意味不明地忙前忙后,盯得阮闲脖子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在得到对方一个吻后,唐亦步慢悠悠地挪走,在脑中拼命计算mul-01接下来可能执行的计划细节。
唐亦步只觉得自己的忍耐也快要到达极限,连对方温暖柔软的吻都没法让他开心多少——就算阮闲嘴巴上说着他们要更积极地面对这段关系,这些天过去,事情只是变得越来越糟。
他想不出解法,还不如考虑怎样对付mul-01更让人舒适。
唐亦步发着呆,直到轻轻撞上墙壁,然后沉默地改变行进路线,活像一只在台球桌上缓缓移动的台球。
然而腕环发出的警告让这只台球猛地回到现实——
仲清跑了。
余乐正在和季小满一起调试车辆,好保证车子不会在他们逃跑时出岔子。阮闲抱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机械窝在墙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那个孩子趁所有人都在忙,自己跑出了地下室。
仲清最近虽然情绪焦躁,却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眼下应该是阮教授正在照料他,唐亦步没有对他进行特别提防。
唐亦步立刻闪到阮教授该在的位置,那个三脚小机械倒在地上。看状况没有大碍,只是系统受到了瞬间的干扰。一个简易的自制emp小炸.弹正躺在一边,估计是这东西搞得鬼。
唐亦步下意识用目光寻找阮闲。
“小阮追过去了。”余乐用沾满机械润滑油的手指指楼梯,“小阮应该追得上,时间没差多少,别担心。”
“他可能想去那个工人那边偷控制器,关掉周围的封闭光罩,从这里跑出去。”季小满抹抹额头上的汗,“阮教授那边我第一时间看过了,他没事,情况和正常人晕倒差不多。”
哪里不对,唐亦步皱起眉。
阮教授就算再不小心,也不会粗心到被一个孩子的自制emp炸.弹击中。先不说这个,就算仲清拥有一定程度的机械知识,从这边拿到组装简易emp炸.弹的零件不难,他也无法保证做出的东西能成功制住一身代表最尖端科技产物的阮教授。
季小满已经查看过了阮教授的状况,那只意味着一件事——自己的腕环报警迟了,它本该在仲清离开他们超过三十米的时候就进行提醒。
仲清有帮手。
……而他也能猜到帮手是谁。
“上车。”唐亦步声音沙哑。“现在立刻上车。”
唐亦步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隆隆的响声。有人触发了警示,不过还是初期,唐亦步曾在脑中模拟过千万次这个场景,如果他们立刻离开,是能够成功逃走的。
前提是他们立刻离开。
唐亦步的身体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他没有冲动地冲去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阮闲拉回,而是冷静地拎起阮教授,指挥余乐和季小满前进。或许是出于对nul-00这个主脑前身的信任,没人提出异议。
他们顶着漫天星辰,冲出黑暗的地下室。由于暴露的目标不是他们,车子没有遇到太过复杂的阻碍。
唐亦步爬出车窗,半蹲在车顶,看向亮着一层的灰色建筑。有一秒,他心底升起某种阴暗的喜悦。另一只鞋子终于落了地,他所担心的一切成了真。他的父亲终究离开了他,走向了一条他无法看清的路。
或许之前那些话语不过是缓兵之计,而自己这些天的苦恼只不过是被扰乱的结果。他们之间本没有信任,他还记得玻璃花房那个充满血、撕咬和亲吻的夜晚,那才是“父亲”的本性。
无数雾气消散,他的目标重新出现。如同在荒凉的雪夜发现火光,他七零八落的思绪瞬间集中到一起。
他要把他找回来,然后做完自己早就该做的事情,不再需要被未知和怀疑折磨。
唐亦步知道自己在笑,他的嘴角无疑提了起来。可于此同时,他的面颊再次变得湿润,他试着用手背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那些眼泪。
眼看连鼻涕都要流下来,唐亦步悻悻爬回车内。习惯性地从背包里掏手帕和食物,试图让自己感觉好点。
然而他的手触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玩意儿,唐亦步吸吸鼻子,将它和手帕一起掏了出来。
唐亦步张开手心,一个罐头躺在他的手里。他认得那东西,那是他刚找到阮闲时,对方身边带着的东西。罐头盖上刻了个笑脸,标签早就被他们撕掉了。
阮闲没有留下任何留言。
唐亦步定定地盯着那个罐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用手帕胡乱抹了一把脸,掩住越来越明显的笑意。
“慢点。”他继续下达指令,“绕建筑再走一圈!”
“可——”
结果余乐还没问完,一声尖叫便从不远处响起。楼层玻璃粉碎,仲清尖叫着跌下楼,快要触地时身边膨起一层厚厚的缓冲垫。余乐来了个急转弯,将那个尖叫的缓冲垫球接上车——季小满利落地戳漏了缓冲垫,把纤瘦的少年拉回车上。
“他——他——”仲清惊魂未定。
“走。”唐亦步继续指挥。
“可是小阮……”
“走。”
唐亦步语气坚定,见仲清掉了下来,他心里的某个猜测坐实了七八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
“不用管他。”他补了一句,“阮立杰是我见过的最……了不得的疯子。”
他加重了“阮立杰”这个名字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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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嘻嘻(?
正式开始搞事——!xd
至于怎么搞事,下章分解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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