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埔是两山夹一路,两旁的山陡峭如石门,沉沉的夜色中瞧不清山上的林木石岩,只是一片狰狞的让人揪心的黑色。唤晴就隐身在这一片黑影中,心里七上八下的,梅道人说那群人今夜该走过青田埔的,怎么这时候了还不见踪影?
她再一次抬头,已经月上中天了。瞧着那轮冷素的月,唤晴的眼前不知怎地就闪起曾淳那执拗的眼神,那铁一样刚毅的眼神呀,象极了他那叱咤风云的老爹。不同的是,曾铣是一块百炼千锤的老铁,磨得去了火性,只剩下一股子消磨不掉的冷硬,曾淳却是刚刚出炉的滚烫烫的新钢,遇上冷会飞花溅玉的,唯有这满腔内世间少有的沸腾热血,就让自己这一生一世的牵肠挂肚。她的心就一酸,对着月亮无声地喊,老天呀,让我再看他一眼吧。
那月亮却无语,只将一片清辉轻轻撒下来。
“你又在想他?”身旁的夏星寒忽然问了一声。唤晴没言语,低下头来,却觉着眼角一片模糊了。夏星寒见她流泪,不禁叹了口气,“师父说你比男孩子还硬,一辈子不会流泪的,我却见你不知为他流了多少泪!”
唤晴看了一眼身边嘴唇紧泯的夏星寒,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意,想,师兄和曾淳都是难得一遇的人才,性格也有几分相似,只是曾淳英姿勃发又热情外露,什么事情都藏不住的,只在大帅遇难之后才变了个人似的,终日沉默;师兄样子虽然不中看,却是个朴实真诚的汉子,可就是木得象一块石头似的。但石头下面呢,也是一团跃动不息的火呀!
她就强挤出一丝笑,岔开了话题:“你瞧那个任笑云有趣么?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来呢!”
夏星寒低声说:“他虽是市井中人,却是一条汉子,你不该让他不来的。”唤晴说:“他是好人,确实是好人,若没有他,咱们根本救不出义父的。我就更不能再让他有个三长两短的,留他在客栈,正好让他照顾义父。”夏星寒也举头望了望头上的明月,象是自言自语的说:“梅道人说他已经请了不少帮手,却不知何时能来?”唤晴咬了一下唇:“救师尊可以从容用计,救公子却是时候紧迫,只得全力一战了!”
夏星寒忽然低下头,说了一声,来了!两个人的心全是一紧。
就听到了马蹄声,一团杂沓的声音敲着山道,近了。
唤晴的心就给这团声音牵着一颤一颤的――终于瞧见一行人借着些微的月色,在崎岖的山路间策马行了过来。十数匹马在山道上深一脚前一脚的行着,马上的人多是深色的衣衫,瞧上去一团黑郁郁的,也分辩不出公子曾淳在哪里,只有一前一后的马上坐着两个穿白袍的汉子极是显眼。当先那人是个秃顶的胖身子,挺立马上显得精气十足,后面那人却是披着长发,矮矮的身子伏在马上一晃一晃的,似是已经睡着了。夏星寒盯着淡淡的月光下这两个奇形怪状的白袍客,心内一紧:“想不到青蚨护法五鬼王居然到了两位!”
“这里地势险得紧,大伙多加小心了!”那秃头大汉回头喝了一声。所有的人全叫了一声:“是!”声音齐刷刷的,显是训练有素的,只后面那长发披肩的矮汉子趴在马颈上没言语。
唤晴的眸子却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她在那一团人马中间瞧见了一个沉默无语的身影,就是他,有如岩石一般沉毅的身影,虽然给几匹马紧紧夹在中间,却依然让唤晴觉出那么清那么傲的一种酸楚。
她忽然撮口长啸。
行着的一群人一惊,全往她这边瞧来,没留神对面山道上却已经乱石如雨砸了下来。一阵人喊马嘶的乱,好在这堆乱石只是砸向最先那匹马,轰隆隆的阻住了狭窄的山道。唤晴已经扑了上去,一个青衣汉子当先迎来,却给唤晴展开身法自他身边电射而过,同时那柄短刀闪出一抹凄艳的光,那汉子的喉头就溅出一线血花。
连夏星寒都给唤晴的杀气腾腾吓了一跳,但这会唤晴却已经不管那么多了,她已经清楚的看到曾淳望向自己的眼光,他不能叫嚷,必是已经给治住了**道――这群天杀的畜生!
文胜大棍飞舞,带着一群丐帮弟子也飞奔下山,和一群青衣汉子交上了手。“几个小贼,大伙不必惊慌,看住了正主!”那秃头胖子长声大喝,声音在一片兵刃交杂和人马的嘶吼中居然丝毫不乱,自有一份威猛慑人的气势。
唤晴陡觉眼前人影一幌,一团白惨惨的影子已经阻在了眼前,正是那一直酣睡马上的长发矮汉,这时正咧着嘴冲自己笑。
唤晴怒喝一声,晓红刀振腕而出,一势“举头望月”,直袭那白袍矮汉的咽喉。那矮汉左爪一横,竟然硬抓硬架向那把刀,跟着右爪分心抓到。唤晴直觉胸前劲风迫人,但她竟不舍弃攻势,短刀一压,径使险招,顺着矮汉的掌势划向他的小腹,同时仗着身法轻巧,硬用龙飞势的身法要从那只怪手下闪过去。哪知矮汉怪叫一声,左掌掌上蓄势,劲风陡增,震开了短刀,右爪却将唤晴衣襟撕下了半截。
两个人的身形奇快如风的横掠数尺,但矮汉依然紧紧挡在唤晴身前。
适才交了这一招,唤晴的两刀全都无功,胸口更是气血翻涌,望着那双鬼火般眨动的双眼,她咬了咬牙,说:“地行鬼王常机子?”矮汉子阴森森的一笑:“小娘们能躲过常老爷这一爪,功夫倒也不错!”
夏星寒这时向前冲得正紧,只觉青蚨帮这群人虽然不多,身手却着实不错,若非自己往来冲突,十余名丐帮弟子只怕就抵挡不住了。他的一把单刀已经展到了七成功力,身边四个对手兀自收拾不下,而夏星寒激战之中却不得不将三分精神留在那秃头客身上。那秃头客虽然尚未出手,但一直虎视耽耽的,竟牵住了夏星寒的一半精神。
秃头客那双拢在袖中的手忽然拔了出来,一股劲气隐隐然向夏星寒逼了过来。夏星寒已瞧见了那双手的手指上竟全套了大小不一的指环,有的金光澄澄,有的银色闪闪,夜色中瞧来诡异无比,一个念头在他的脑中清晰无比的一闪:“果然是他――青蚨护法五鬼王中功夫最诡异的巨灵鬼王乙凝!”
夏星寒猛吸了一口真气,手中刀已化作经天长虹,力挥而出,这一招“孤月独明”是心月刀法中的七大杀招之一,随着一点流转如月华的刀光闪过,身旁的四个青蚨帮弟子手中的兵刃都是如遭雷击,呛呛呛的几声响,竟有三件兵刃落在了地上。
身后蓦然划过了轻微之极的声音,只仿佛于静夜里萤火虫从墓地间飞过去的动静。夏星寒的耳朵却及时抓住了这声响――一旁观战的巨灵鬼王终于动手了!
念头才一闪,头上已经多了一只巨灵大掌,泰山压顶般的拍了下来。夏星寒长啸一声,那招“孤月独明”的下半势才施展开来,迅疾无比地迎了上去。
刀气与掌风一触即收,一片黑色阴影如蝙蝠一样无声无息的从夏星寒头上掠了过去。夏星寒有些吃惊乙凝如此庞大的身躯却能施展出这样轻妙的身法,这巨灵鬼王轻功之妙想来已不输于以身法诡异见长的地行鬼王。
乙凝的身形僵硬如岩石,却从嘴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来:“好刀!”夏星寒却更冷,一刀横胸,凛然不语。乙凝就缓缓的一笑:“刀圣弟子,果然不俗!”
便在此时,山道上却响起了一阵呼喝之声,那是一阵荷荷的声音,初时听来动静不大,转瞬间就大了许多,荷荷的低沉调子在四面八方一起响起,仿佛是千山万岭群起而呼的声音。
嘶杀的青蚨帮弟子全是一惊,丐帮弟子却精神一振,也随着发出了荷荷的叫声。
这群人来得好快,密匝匝的一群人自后而来,竟塞满了身后的山路。
乙凝喝道:“大伙暂且罢手!青蚨帮乙凝在此,来的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这一声喝威猛十足,有如静夜中响了个霹雳,青蚨帮众闻声后齐齐收手,迅疾无比的聚到他的身边。
丐帮弟子见来的那群人停声不语,便也停戈不斗,只有唤晴要待向前冲,却给夏星寒一把抓住。
一团火把悠然燃起,照亮了那群人的面孔,唤晴见了那些人的装束就是一喜,回首向夏星寒说:“师兄,是你们丐帮的人!”夏星寒脸上的肌肉却一抖,丐帮来的人是不少,但火把下孙堂主和雷分天都是一脸的怒气。更让夏星寒吃惊的是孙雷二人簇拥着的那个脸如寒冰的高瘦老者――正是丐帮中身份仅次于方老帮主的执律长老阎豹庵,这老头子在帮中身份极高,素来执法严明,自帮主方仁以下,人人畏惧他三分,这时赶来,只怕多半是因为自己抗令不遵之事!
乙凝瞧见漫山而来的丐帮弟子先是一惊,待瞧见阎长老盯着夏星寒的冷硬目光,心知有异,喝令手下弟子静观其变。
“朱雀堂主夏星寒何在?”阎长老一声威猛十足的吆喝,将无数低声的窃语全压了下去。夏星寒见他明知故问,更是一愣,但这时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夏星寒参见阎长老!”
阎长老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跟着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夏星寒大逆不道,横行无忌,在下受帮主之命,将夏星寒革除出帮!”
是回头四顾,却瞧不见金秋影的身影,隔了片刻,才有一阵劲急无比的蹄声响起来。
唤晴知道金秋影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遥遥送过来的,难得的是人隔得这么远,传过来的声音却是如此好整以暇,好似就在对面把酒谈笑一般,她的心微微一沉:“金秋影的内力如此高深,我倒是一直低估了他了!”她再将目光向一队青蚨帮众中寻去,那一双火一样焦急的目光也正瞧着她,她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呐喊:“快走呀――笨丫头!”
唤晴的脸上却泛出一丝笑容,也在心里回答着:“淳哥,义父重伤难愈,若是你一交到陆九霄手中,就更加难救了!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你了。”曾淳好象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那双闪亮的眸子竟然闭上了。
唤晴觉得脸上一片潮湿。
缇骑来得好快,数十骑人马已经堵住了前面的山道,无数明亮的火把簇拥着一个中年汉子,长身形,精瘦无比,脸上眼窝深陷,瞧上去还有几分病容,只是一双眼睛如电闪动着。唤晴认得他,缇骑统领金秋影!
对面的金秋影咳嗽了一声,说:“乙护法远道而来,金某奉陆大人之命前来接风!”乙凝哈哈大笑:“陆大人想得倒是周到,这一路上倒也没什么人敢打本帮的主意,只在这里遇上几个凑热闹的。”金秋影向常机子也拱了拱手:“青蚨四门主五护法纵横天下,什么人来了也是虎头上拍苍蝇了!”两个人谈笑自若,竟视夏星寒二人如无物。
唤晴却和夏星寒并肩一立,低声说:“师兄,只剩下咱们了!”夏星寒胸中豪气顿生:“师妹,咱们杀个痛快!”跟着纵声一啸,道:“夏某不才,想见识一下金兄的‘悲秋剑法’,到底如何了得!”
金秋影嘿的一笑:“夏兄劫持要犯,砍伤东厂和锦衣卫多少人,便是你不找我,今夜我也放你不过的。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二位就一起上吧!”夏星寒也冷笑:“传闻金兄对付敌手向来不择手段,若是想一拥而上也无妨!”两个人虽未交手,却均是用言语刺了对方一剑。
金秋影向乙凝笑道:“大明就是多这些不知进退的亡命之徒,让皇上和陆大人操了多少的心呀!”说着慢慢翻身下马,向夏星寒缓步走了过来。
他的剑还插在腰间未拔出来,但这么信步走来,两旁的人全觉出了一股慑人的劲气自他身上发出,砭人肌冷,身旁的青蚨帮众和缇骑连忙退开了。
金秋影走到夏星寒身前十步忽然定住了。夏星寒背手而立,昂首望月,似是征人对月思亲,又似给这弯新月迷住了,定在那里无我两忘了。众人都奇怪,金秋影凌人的无形剑气催逼之下他还敢如此托大,金秋影怎么不拔剑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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