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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意识里便知道是司徒陌,费了极大的力气,这才睁开眼睛,司徒陌堂堂七尺男儿,竟在那一瞬间哭得像个孩子。

“婉儿,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来,我便要随你而去了。”

我伸手去摸他脸颊,竟消瘦得凹陷下去,我问他:“我们女儿呢?”

他答:“奶娘抱去喂奶了,一会儿喂完了我便去抱来。”

我又问:“我睡了多久?”

司徒陌道:“一天一夜,当时形势极为凶险,好在我们女儿已经出来大半个脑袋,你晕过去之后,产婆用手将孩子拉了出来,总算母女平安。”

我也心有余悸,与司徒陌拉着手静默了许久,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便去问他,“给女儿取名字了吗?”

司徒陌道:“取了,叫做司徒洛。”

我又问:“女儿长得像谁?”

司徒陌道:“这会儿还没有长开,瞧不出来像谁,我倒是情愿像你,清水芙蓉,定是极为好看。”

我捂嘴而笑,谁知牵引伤口,顿时疼得额头冒汗,司徒陌心疼地将我搂在怀中,一迭声说道:“洛儿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以后,我们再不生了,这回真是把我吓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明天的那一更。

第97章

司徒陌一直都是位好父亲,新唐和公绰很少跟别家孩子一般,动辄领受家法。

可是新唐和公绰却十分争气,四岁便会全文背诵三字经,两个小脑袋摇得煞有介事。

我每每瞧见他们摇头晃脑的模样,都觉得十分好笑,我一个现代人,对于为啥要摇晃脑袋十分不解,只觉得两个小小人儿,像个小大人模样,背负着双手,把脑袋瓜一圈一圈地晃荡,实在好笑。

可是私塾老师却不觉得好笑,公绰偶尔回来,会红着眼眶噘着嘴。

我问新唐缘由,新唐也委屈不解,说是公绰脑袋摇得不对,慢了半圈,被教书先生打了戒尺。

我瞧着公绰红通通的小手掌,硬生生含着泪水的眼睛,心里难受得不行,晚上司徒陌回府,我抱着洛儿便去告状。

“司徒陌,我想给两个孩子换个私塾。”

司徒陌正在换衣,听我这么说,愣了愣,还是细细将便服扣好撸顺。

看他那穿衣的模样,我便自行气短了三分,像他这般的身份地位,谁家不是丫鬟伺候穿衣洗漱,可我却不肯。

我只说过一回,你有手有脚的,自己不能穿衣吗?伸着手任着别人摸来摸去,你下回别来碰我。

自此,堂堂司徒大人,曾经官至二品的浙江巡抚,便只能自己穿衣洗漱了。

司徒陌将衣物换好,从我手中接过洛儿,洛儿已经八个来月,新长了四颗牙齿,会吐着泡泡喊“大大”,“么么”。

我从早到晚在家中带洛儿,可她却十分亲近父亲,但凡司徒陌出现,她就张着胖胖的小手,央着司徒陌抱她。

司徒陌将洛儿高高举起,逗弄了一会儿,这才问我:“婉儿,为何要给新唐和公绰换学堂?”

我道:“私塾先生体罚孩子,用那么厚实的戒尺打孩子手心。”

司徒陌将洛儿左手单手抱住,无力的右手伸来搂住我。

“那我晚些遇见私塾先生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别打孩子手心了,可好?”

我心中一声叹息,如今的司徒陌,哪里还有当年初见时候的冷酷模样,我想,我怕是说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去寻一把□□来试试吧。

这么想着,心里便软得像窗外那湛蓝的天空和柔软的白云。

我将头斜靠在司徒陌颈弯处,撒娇道:“我就知道你最好。”

司徒陌失笑,将唇印上我的,因着洛儿在,我们不敢深吻,只是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了几下。

可还是引来洛儿极大的不满,她用一只手抱紧司徒陌的脖子,另一只手伸来将我重重推开。

把我气得跺脚,司徒陌大笑,抱着他女儿狠狠亲了几口。

“这么小就知道独霸亲爹了,哈哈哈。”

晚上洛儿被奶娘抱去,我却还没有消气,围着春日薄被生闷气。

司徒陌坐在床沿上,却被我一脚狠狠踢下,他捂着腰身呼疼,“这儿受过鞭伤,方才被你狠心踢裂了。”

我扑上去查看,衣服都扒开,这才发现腰身肌肤光滑,我不留心上了司徒陌的当。

再逃也来不及,温.存过后,我枕在司徒陌的胸口看窗外繁星,朦朦胧胧时,听他说道:“婉儿,你今日如此心疼公绰,我很开心。”

我当没听见,翻个身将自己投入棉被的怀抱。

司徒陌从身后搂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从前忌讳公绰,可他始终是我的孩子,你如今将公绰与新唐一般对待,不分彼此,婉儿,你不知道我有感激你。”

我转身将自己埋进他怀中,问他,“那你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洛儿多些?”

司徒陌笑得胸膛抖.动,许久无法停止,我恼怒非常,将他左手掐了好几遍,他方才止住笑声,搂着我余.劲难消:“哪有亲娘与自己女儿吃醋的?”

洛儿一日日长大,初初一年十分像我,可后来越长越是清秀,眉宇间全是司徒陌的影子。

一岁走路,两岁说话,一对梨涡儿若隐若现,谁见了都喜欢得爱不释手,抱在手中连呼,“这么俊俏的女孩儿,真是前世修来得好福气。”

我便在这一年又一年中蹉跎、犹豫、徘徊,举棋不定。

就在这般境况里,迎来了景泰八年。

景泰八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夺门之变,南宫复辟,代宗退位,于谦被杀。

按照惯例,这一年朱祁钰已然在位,史官也已记录了景泰八年,朱祁镇应该将来年的第二年名为他的元年。

可朱祁镇已然控制不住心魔,景泰八年就地改为了天顺元年。

正月十七日谋位而成,不过五日,杀于谦,王文于崇文门外,弃尸于闹市,抄其家。

消息在十日后传到浙江,那时瑞雪刚过,司徒陌正在侧厅品茶。

房外白雪皑皑,房内司徒陌摔碎了所有物件。

我静静陪伴他,想起昔年于谦第一次登门,两袖风骨,一身灰衣,站在庭院中,向司徒陌道一声,“国家危惮,大丈夫不过一腔热血耳。”

正统十四年,我躲在高高的城墙后面,听到外面厮杀震天,听到于谦在门外高喊,他说:“九门关闭,以死报国。”

他一介书生,端坐马上,后面是铁桶厚的城墙,前面是骁勇善战的瓦剌铁骑。

他用一副血肉身躯保住了大明浩浩万里河山。

他将一腔热血洒在了他热爱的土地上。

他无愧于天地,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他说:“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做到了,后世为人,谁不尊他一句,“于少保,好儿郎。”

司徒陌穿上披风,要去马厩解马绳,他在满天白雪里对我说:“少保一生忠君报国,不该落得无人收尸的地步,局势不能挽回,但我必得前去替少保收拾骸骨,好好安葬。”

他又说:“此去若是不回,婉儿当要替我顾好三个孩子。”

说完翻身上马,再无留恋,勒缰纵马而去。

我站在府外目送他一骑绝尘,心中喟叹,我的丈夫,乃是顶天立地的真正男儿郎,即便知道前去赴死,也去得从容,去得坦荡。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我得他真心相待,做他妻子,与他一同生儿育女,我怎可抛弃他而去?

从前没有,今日不会,未来更是再无可能。

他活,我与他一同白首偕老。

他死,我将孩子抚养长大,再去黄泉会他,道一声:“别来无恙?”

天顺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我将三枚贴身存放的玉佩埋入西湖边的山脚下。

我走了很远的路,绕了很多圈,只是为了让本就路痴的我,彻彻底底忘记埋玉之处。

我跪在泥土上,对着天地,对着北方,磕下三个响头,与父母道别,与未来道别,我冲着朗朗乾坤尽情流泪,再见了,暖暖,从今天开始,世间便只得一个苏婉柔。

第98章

天顺元年二月十九日,朱祁钰病逝于西内。

原兵部侍郎司徒陌收敛于谦骸骨于原府邸内,并因此下狱。

一年后,夺门诸党霍乱朝堂,时局纷乱。

阁臣李贤以死上书,“陌革职许久,久不闻朝事,此番不过为收敛谦之骸骨,陛下放其归去,天下人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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