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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犹自气喘不定,她怕是远远瞧见了我,这才飞奔过来,只是奔跑得急促,眼下喘息不定,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我偷睨了几眼粥车前忙碌的下人,又去吩咐柳红,“你先与他们回府里去,我遇着个旧人,有几句话要叙,你回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首饰铺子挑首饰去了,担心新唐哭闹,才遣了你先回。”

柳红自然乖觉,一眼都不去多瞧月娘,挽着手冲我福了福,便自带着几个下人先行离开了。

我把月娘拉到背阴的无人处,匆匆月余不见,月娘竟消瘦了两个尺码,嘴角的腮肉凹陷下去,眼窝下面青紫发黑,一双眼睛也混沌无光,失去了神采。

与我那日见到得灵动着一双杏儿眼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自然知道她此刻心境,有些事情,主动开口实在为难,但她既然主动现身找我,自然是有话要同我讲。

“月娘,那日在德胜门外,你可寻着你夫君了?”

我记着那天月娘的斩钉截铁,也记着月娘的刚烈性子,所以,我私心以为,既然月娘还活着,那她的夫君,自然也应该还活着。

谁知却大出我意外,月娘低下眼眉,缓缓说道:“他死了。”

我大惊,只说了一个“你”字,后面的话和疑问,却半句都问不出口。

月娘了然地笑,一双眼里写满沧桑,“我寻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透了,他身上的铠甲,被人砍成了两半,胸前贴身佩戴的香囊掉出来,我以为里面装得是我俩的结发,谁知打开一看…里面…里面…”

月娘有些说不下去,勉力支撑了许久,才又重新开口,“里面竟然是他新娶小妾的一张小像。”

“那小像看成色像是新鲜画就的,也就是出征前一两天的墨迹,他把我们的结发换成了小妾的一张画像,此心实在可恨,可笑我还想着为他殉情,与他生同床死同穴,真正让人笑掉大牙。”

我与她一同落下泪来,不由得便想起昨晚间用膳,司徒陌挑了一筷子菜,夹与如玉,被如意一双含泪双眸瞪了许久,这才摇头笑着,又去夹了一筷子,放入如意碗中,这才引得如意破涕为笑,转怒为喜。

我却瞧得几欲呕吐。

今日再闻听月娘言语,勾动七窍心思,不由得更觉同病相怜,施施然落下眼泪。

我伤心了许久,这才收住情绪,去问月娘,“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月娘拉着我的手,说道:“我娘家是浙江府的一处官宦,我爹之前在京城为官,将我许给了京城人家,我爹年纪渐大,英宗许他告老还乡,我嫁鸡随鸡便独自一人留在了北京城里。”

“我已将那小妾遣出门去,家中细软也收拾得差不多,眼下只待将宅子和地基卖个好价钱,这便要收拾了细软,离开这伤心地,回浙江找我爹娘去了。”

我脑中忽然灵光乍现,张了嘴半天无法合拢,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一个人上路吗?”

月娘点点头,“我之前想过雇个伙计,但不知人心好歹,怕反而坏了事,索性自己壮着胆子,横竖都是捡回来的一条命,丢了也就丢了。”

我大脑转得飞快,这三年里,我一直浑浑噩噩,从没好好谋算过,但突然间,就在这一刻,我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脑中不停盘旋着一个主意。

这主意初初还是一粒种子,很快便茁壮成长,顷刻间就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我在这样的战栗中,这样的希望里,拉住了月娘。

作者有话要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一句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第50章

腊月初八之后,我忽然便觉得生活有了盼头,司徒陌娶了如玉进门,又深知我的心思,或许是觉得有所抱歉,我每月的月银比之如意和秋红都多出了许多。

我对穿红戴绿着实没有兴趣,房里的各种摆设更是提不起劲来,每每晚间一处用膳,看着其她几人的隆重打扮,除了恼怒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再无其它。

如玉初入府来,我都刻意避着她些许,看见她初尝云雨后含羞带怯,看谁都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我再强迫自己无视无感,都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多灾多难的正统十四年,在一声声密集的鞭炮声中,悄无声息地过完了腊月,正月初一的天光尚未放亮,北京城的天空就被各式繁杂的烟花照亮,九门礼炮齐鸣,锣鼓喧天,整条整条的街道上都是一排排的礼乐队,冲天的乐声充满了这个古老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景泰元年拉开了它只有短短八年的统治生涯。

而我,也在一日日紧锣密鼓的谋划里,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惆怅。

新唐实在年幼,才一岁多的稚儿,正是承欢膝下的年纪,成日里只知道“娘亲,娘亲”地到处寻我,每每看着他沉睡的样子,长长的眼睫毛轻颤,肉嘟嘟的小嘴撅得高高的,一吮一吮的,似乎便是在梦里,也心心念念着母亲的奶汁,想要母亲的怀抱。

看久了,我便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有娘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我这个娘亲,却着实自私,为了那心里的容不得见不得忍不得,终究是要将他抛下了。

我在抽屉里藏了一份书信,是写给司徒陌的,我不会用毛笔,字也一直写得歪歪扭扭,被司徒陌不知笑过多少回。

可我脸皮着实厚呢,我连最后的一点好印象都懒得给他留下,我惫懒得厉害,柳红劝解了我多次,让我多练练字,让我瞧瞧其她几位姨娘,为了博司徒陌多看一眼,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

我便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柳红啊柳红,我们身为女子,已经何其不幸,若是还要天天为了博宠,争奇斗艳,喧闹不休,自轻自贱,那我怕是要自个都看不起自个了。”

柳红跟了我这许久,深知我脾性,不来与我强辩,只是叹气,“姨娘啊姨娘,三爷北伐回来,对您是多么的上心,日日来府中瞧您,金银玉石地堆到您跟前,可您最多就是瞧上几眼,再勉力笑上一笑,日子久了,三爷自然也觉出没趣来,您去瞧瞧那新来的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吟诗作对,丝毫不差,在三爷身边跟着,又细心又贴心,也不与如意争风吃醋,三爷若是宿在别人房里,她也不吵不闹,第二日还会端了熬了一夜的参汤给三爷补身,莫说是三爷,若我是男人,我也要被她迷了三魂七魄去了。”

柳红说得那些,我自然瞧见了,我还瞧见如意这些日子也收了性子,学着如玉的样子,端着姿态,大有一副与她比拼谁更乖顺的样子。

我看着好笑,笑多了眼里便蕴了有泪,我转头去看柳红,柳红以前是府里的粗使丫头,吃五谷杂粮,人便长得壮实,手脚也宽大,可是我知道,她的心却是好得,“好柳红,我们别去说她们了,她们愿意伏小做低,是她们自个的选择,我不愿意委曲求全,也是我自个的命数,命数使然,谁也强求不得,你说对不对?”

柳红便来将我揽入怀中,“好姨娘,你是柳红见过得最好的人,你心肠好,又温柔,从不粗声大气与人说话,也从不把我们当下人看,姨娘,你若是嫁个普通人家,家中丈夫普通些,老实些,只你一个,怕是会幸福许多。”

我笑着揉了揉柳红的脑袋,她跟了我之后,我不许她再用皂角洗头,把自己的洗漱用具分了她一半,她已不再是一年多前那个一头乱发,邋里邋遢的姑娘了。

“柳红,你是个好姑娘,你懂得我,知道我想什么,要什么,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也算是幸运了。”

话音还未落地,敞开的房门外有个沉沉声音传来,“我以为,婉儿的知己应该是我才是。”

柳红抹着眼角站起来,笑容里有些欣喜,我暗自喟叹,司徒陌不知怎么,在温柔乡里想起了我,我这贴身的丫鬟,竟然比我还开心上几分。

柳红矮着身子退出房中,还甚是贴心地帮我们将房门掩上,我低眉莞尔,自嘲又自虐地想,司徒陌夜夜娇妾在怀,怕是在我这儿,有心也无力了吧。

司徒陌自然不知道我这些龌龊心思,他在我身侧的榻上坐下,拿起我喝过的茶杯,就着那淡淡唇印,一饮而尽。

“今日朝上争辩激烈,太上皇在关外设计让叛徒太监喜宁出使宣府,索要赎金,又命人密函宣府守将,就地诛杀了喜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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