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长乐公主捂着嘴想去扶花浅,却听已走出老远的温皇后厉声唤道:“长乐!”
长乐公主手一抖,她含着眼泪飞速的跟花浅道:“皇姐,你且等我,我一定会查出是谁向母后告密,定将他拖来你面前打死!”说完一摸眼泪,匆匆跟上温皇后的步伐离开。
她今日一听说薛纪年要娶亲,就赶紧进宫来,本来是想去父皇面前参一本,结果先遇上了母后,便将一切都告知了温皇后。
然后,温皇后只问了一句:“你是说,你皇姐此刻在宫外?”
“呀,糟了。”长乐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忘了的是什么。她将皇姐带出宫,却将她给弄丢了。
当时,温皇后也没说什么,不过却一直扣着她,不让她离开玉坤宫。直到后来,一个小太监进来,低声跟她说了什么,温皇后博然大怒。
长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眼瞧着母后大怒,她心有戚戚,也不敢劝说什么。
再接下来,便是温皇后带着她来到飞阙宫,一直守到花浅回来。
她不晓得母后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也不晓得皇姐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一切变化都来得太快……
东厂
薛纪年独坐书案后,右手边几叠摊开的文卷好久都没有移动。他的左手上捏着一只银蝴蝶,做工细致精巧,正是当初花浅送给冯氏的那只银蝴蝶。
那日,他让薛柒收了回来,便一直存在书房的暗盒中,闲暇时,便拿出来看看。
——睹物思人
他终于明白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想起花浅,他目光微微一柔。
一条黑色人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属下参见督主。”
薛纪年眉头一皱:“何事?”这是他派去宫中保护花浅的暗卫,此刻回禀,难道……
果然,暗卫单膝跪地,回道:“长宁公主犯了错,被皇后娘娘杖责。”
薛纪年脸色骤沉:“你说什么?”
感受到督主大人沉重的威压,那暗卫硬着头皮继续汇报:“长宁公主私自出宫,温皇后杖责贰拾。就在飞阙宫内,就地行刑,如今人已昏迷,御医已去看过。”
薛纪年的脸色阴沉的几乎滴下水来,不过,他既没有拍案大怒,也没有目眦欲裂,只是阴寒的盯着跪地的暗卫:“下去。”
“是。”暗卫忙不迭的离开。
薛柒走进来,暗卫已经离开,不过他的话,方才他都已听清。
薛纪年又坐回原位,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柒没作声,安静的立在一旁。
半晌,薛纪年问道:“薛肆呢?”
“死了。”
“可有说什么?”
“那日荒寺一役,确是温皇后所为。”薛柒没有细说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原本死不承认的薛肆低头招供。对于死不认错又自欺欺人的愚忠之人,他有的是办法磋磨。
其实薛肆承不承认,对薛纪年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况且,薛肆也并没有全部扯谎,安平公主的确向他许过重诺。
只是这小子贪心不足,两边通吃,即拿了皇贵妃的好处,又不忘沾染温皇后的便利。
薛柒静了会儿,道:“属下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何容不下长宁公主?”他向来不太管外人闲事,不过花浅说过,他俩都是替督主效力的同侍,就目前来看,虽然他还没看出她有什么作用,但督主似乎对她青眼有加。对于这个在他脑子里仅记的几个姑娘名字之一,薛柒也并不希望她那么快就死了。
“非是容不下长宁,而是容不下本督。”以一个不被看重的女儿换他薛纪年一条命,温皇后的确会算计!
单凭薛肆一个人,他做不到一路紧追不放。所以当初伏击他的人,不出意料的话,应是温皇后所派。
如前所言,就算杀不了他薛纪年,那就杀了自己女儿,也能断薛纪年半壁前程。谁知薛纪年将计就计,将自己顺利送到靖阳,与殷子商接洽上。
薛柒道:“督主是否要进宫?”
薛纪年微微摇头,此刻他的内心比任何时间都煎熬,可是他不能去。他知道温皇后为何动怒。
长宁公主与跟东厂提督私相收授,这是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母亲都无法忍受的。这事若是大白天下,对于温皇后来说,何止是颜面尽失。
他故意在薛肆面前表现出对花浅的亲昵,只想看看,薛肆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
他到底,还是想给薛肆一个机会。
上辈子,薛肆救过他一命,那时沈夜出京迎接长宁公主,东厂之内发生政变,薛肆挺身相护,确是担得起他今日所说的“忠心”两字。
这一辈子,薛纪年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他,无非是顾念着前世那点滴情份。
可惜,人心终会变,薛肆也变了。
若说之前,薛纪年只是隐约猜出幕后之人,那么经此一事,便是万般确认。
温皇后,大晋国母,谁能想到手段竟是这般狠辣,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虽然就算她不动手,他也不会放过真正的长宁公主。
今日之事,温皇后乍然发怒,他深知其义,或者说,他也在等着她发怒,可他没想到,这一怒的后果,却应在花浅的身上。
他原本以为,长宁公主如果死在回京路上,的确可以治他一个护送不力之罪。可如今长宁公主已经回宫,明面上看来,与他已经毫无瓜葛。即便被她发现他们私下有联系,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上,她定然也发作不得。或者说发作之后,惩治的也只能是她的女儿长宁,并不能耐何他之一二。
他想着,温皇后在不知长宁真假的情况下,多少也该顾虑一点母女之情。
有利可图,价高者优,他或许还能理解,可在这般无利可图的境况下,温皇后为何还会对长宁公主置于死地?
薛纪年目光冰冷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银蝴蝶,沉声问道:“是谁动的手?”
“慎行司的人,纪同亲自监刑。”
“纪同。”薛纪年喃喃念着,又道:“查出动手之人,你知道怎么做。”
“属下明白!”
薛纪年紧紧的盯着手中银蝴蝶,仿佛看到花浅血流满地气息奄奄的模样。他眼底血丝缓延,心里一阵阵的抽疼。他错了,他不该为确认一件飘渺的事情而利用花浅!他不该对薛肆心慈手软!
上辈子薛肆对他的挺身相护,焉能确定真是对他的效忠,而不是特意做给他看的假象?
薛纪年的心底压抑又疯狂,神情却更加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容:“安平公主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薛柒道:“的确,三月初五。”
薛纪年起身,走到博物架旁,按了一个机关,墙上露出一个暗盒,里面除了一套紫色旧服,别无其它。他小心的将手中的银蝴蝶置于其中,又放回原处。
唇角一讥,道:“既是如此,本督总该送份贺礼。”
“让薛玖过去。”
薛玖是仵作出身,但做得最多的却是研究令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
“是。”薛柒问道:“督主是要剥皮还是抽筋?”
“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本督向来不喜有人骗我。既然老肆他自己都不珍惜这副皮囊,本督自当成全。剥了吧。”918
薛纪年坐回原位,拾起书案上一封折书,看了看,又丢回书案,道:“本督记得南城有一名制鼓师,据说手艺不错。”
薛柒点点头:“不错,属下每日都从他家路过。”
“带他进来,三月初五之前,本督要见到成品。”
“是!”
飞阙宫
慎行司的这顿板子打得毫无水份,棍棍到骨力道十足。花浅除了开头没忍住低低哼了声,后头全程咬着牙,连声呻吟都没漏出来。
温皇后皱着眉头脸色冷厉的坐在一旁盯着,行刑完毕,才带着长乐气场十足的离开飞阙宫。花浅冷汗津津的微微抬头,目光昏眩的目送那两人离开,随后眼前一黑,在锦心的尖叫声中,人事不知。
当天夜里,便发起高烧。
因为是皇后娘娘亲自处的罚,锦心去太医署,接诊的御医一个个都不敢上门。最后还是医署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余大夫看锦心哭得可怜,遂跟着她来到飞阙宫替花浅诊治。
开了药,锦心亲自盯着人煎好,又小心翼翼的扶着花浅喂她喝。奈何花浅昏沉沉的厉害,一碗药有大半碗都洒了出来。
看着花浅这般情景,锦心急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遍遍的熬药,又一遍遍的喂她。
看着花浅躺在床上,锦心在心里默默祈祷:公主,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若是公主有个意外,她要如何向督主交待?!
余太夫守在门口,眼见锦心几乎六神无主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在她第三回跑小厨房里去熬药汤时,余太夫终于忍不住也跟了进来:“锦姑娘,公主伤得重,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就别再折腾她了。”
锦心冷眼一睇:“说的好听,早知公主伤得重,你们在医署里一个个还敢不动腿!”
余大夫有些无奈:“公主这伤乃是皇后亲自所惩,谁敢接这个诊?”
锦心冷笑:“既是如此,你怎么敢来?”
余大夫摸摸鼻子,更是无奈:“你不是都哭了么。”他上前拉起锦心,有些语重心长道:“虽然督主是有吩咐,凡事多照顾些长宁公主。不过事有轻重,长宁公主顶撞皇后受罚,阖宫皆知。你看督主直到现在,不也没有递消息进来?”
锦心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余常,你什么意思?”
余大夫道:“这都听不懂?督主虽说对长宁公主是比较和气,但他与皇后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难道,你还真指望督主对长宁公主有什么感情?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
余大夫也没隐瞒:“的确听了三两耳朵。”
“说什么?”
“宫里私下有传言,据说长宁公主与督主在回京途中遭受伏击,得督主多番相救,情意渐深,是……”
“什么情意渐深?谁嚼的舌头?老娘割了它!”她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公主和督主之间那些小小的猫腻她也都看在眼里,并且喜闻乐见。
可这事儿不能摆上台面,摆上就是一个死!
对公主,对督主,都没有好处!
“公主一路受督主照顾,感激他,不是很正常吗?若是连救命之恩都能说忘就忘,那这种主子还有何值得我们追随!”锦心一把拎住余大夫的前襟,往面前一拉:“余常我告诉你,我不管你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总之最好将它们统统忘掉,连心里都不许藏着!”
她是为他好!
哪怕这次公主受伤,督主到现在都没捎来只言片语,可锦心知道,督主一定记着飞阙宫!
他一定记得!
所以这时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对长宁公主不上心,督主,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说,你急什么……”余大夫拍拍锦心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又抖抖被抓皱的衣襟,才道:“我是觉得,你还不如在掖庭宫呆着。这长宁公主瞧着是地位崇高,可你看,这满宫的皇子公主,有哪一个像她这般被慎行司打个半死?”
“滚蛋!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锦心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又道:“督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此恩此情,永世难忘。不管他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将我放在长宁公主身边,总之现在,长宁公主就是我的主子。”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一点。”又拿起锦心刚熬好不久的药汤,哼哼声道:“这药汤过一个时辰再喂她,这高热若是一直不退,我怕你这主子要变傻子了。”
“余常,你找死!”锦心执起手中的汤勺,碰的一声敲上余大夫的后脑勺……
不管锦心如何的担心,花浅此刻安静的躺在床上。因为伤在背上,她只能趴着睡,头歪在枕头上,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她做了梦,梦里有一间小屋,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她听见一个小姑娘的哭泣声和使劲的拍门声。她哭了很久,也拍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有人来。
后来,哭累了,也喊累了,她害怕的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将脸紧紧的贴在双臂上。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良久以后,门外终于传来声响,叮玲当啷,是锁链从门锁卸下的声音,随即大门洞开。
角落里的小女孩猛的抬头,只见一个高壮的背影逆着光走进来,月光落在他身后,完全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他手上的刀,反射出一丝刺眼的白光……
一道尖利失调的喊声骤然而起,花浅终于看清,那是年少的自己……
“啊!!!”
“公主,公主……公主你醒醒……”有人在她耳边急声呼唤,花浅猛的睁开眼睛,看见红着眼俯在她手边的锦心,此刻正满脸焦急的望着她。
花浅目光呆滞的看着锦心,一时之间,有种不知自己身居何处的茫然。
很快,背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花浅低低的嘶了声,目光缓缓的从帏幔上移到华丽的殿顶,终于清醒过来,自己还在飞阙宫。
“锦心……”她低低的唤了声,声音嘶哑。
“公主,公主你可醒了。你吓死奴婢了。”锦心又哭又笑,不等花浅开口,赶紧跑到门口:“余大夫,公主醒了,你快来看看。”
花浅看见一名陌生的男子绕过屏风来到她床前,这男子长得清瘦,面相一般,想来是锦心替她找来的御医了。
“大夫,谢谢了。”
余大夫回道:“公主言重,微臣不敢当。”他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花浅的伤势,道:“烧退了,微臣会重新开副调养方子,定能让公主快快好起来。”
语毕,他起身出去,开了新的方子交给锦心,又对她叮嘱了几句,才向主仆二人告辞离开。
花浅一直目送着他身影消失,才戏谑的向锦心道:“余大夫是吧?他喜欢你?”
锦心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向花浅道:“公主,你伤得这般重,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打听奴婢的八卦?”
“这不叫八卦,你公主我,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啊,嘶……”
锦心赶紧扶住她:“公主,你感觉怎样?”
“还能怎样?痛啊,啧啧,皇后不愧是长乐的亲生母亲,这打起人来,一个比一个狠。”
锦心脸色难看的扶住花浅,张张口,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花浅的脸色也很难看,气血两失的难看,精神也很差,不过她还有心情逗锦心:“拉着个脸做什么,你家公主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喜事儿,来,笑一个。”
锦心:“……”
主仆俩又聊了几句,锦心被她说得没脾气,最后无语的出门,决定端一海碗的药汤来灌晕这没个正经的主子。
看着锦心脸色好转,花浅舒了口气,这一次,她算是栽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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