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轿子的帷子选用大红色的彩绸,绣着富贵花卉、丹凤朝阳和百子图等吉祥图案,并缀以金银双色,锣鼓喧嚣鞭炮连天,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长乐公主顿时将薛柒抛在脑后,往酒楼窗口一趴,探头指着那一路远去的花轿,很是兴奋:“皇姐快看,好热闹啊。”
锦心跟在花浅身边,也一同挤在窗边,边看热闹边问花浅:“公主,这是谁家成亲啊?”
花浅也很兴奋:“不晓得诶。”
长乐一指门外:“外头人多,锦心你去打听打听。”
“是,奴婢这就去。”锦心欣喜的打个揖,迅速的下楼。打架吵嘴她不在行,打听八卦什么的她绝对是个中翘楚。
趴窗户这种行径,并不只有长乐和花浅,边上客间都三三两两的趴着人,闲言碎语也就断断续续的飘过来。
“都说娶亲当选吉,吉时吉日定不能少,今日出门特意看了黄历,宜出殡宜动土。谁家这么缺心眼,选这么个日子?”
“可不是,而且你看,一般人家娶新娘子,都是四人花轿,这家却是八抬大轿,显然是高门子弟,怎么也这么不讲究。”
“咦,那个方向去往东城,啧啧,说不定是哪位大人娶妾呢。”
“那这位大人一定是脑子发癫,谁买个妾会这么热闹的昭告天下。”
“倒也是,宠妾灭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他都能选今日这个日子成亲,还在乎昭不昭告?”
“有道理有道理……”
……
边上的闲聊还在继续,姐妹俩撑着窗棱听得津津有味,东城住的都是高官显贵,她们心下对即将娶妻的那位缺心眼大人非常好奇。
又喝了两盏茶的功夫,锦心还未回来。大红花轿早已看不见影子,长乐公主有些不耐烦,准备扔下锦心,自个儿去凑热闹。
花浅自然不同意,锦心是她队友,今日她特意带了锦心出来,就是想呆会儿离队时,有人帮着打掩护。
别看她们这么多人,但真正是飞阙宫的人,却只有她和锦心。
于是花浅一把拉住长乐,好说歹说,在长乐都快走到楼梯口时,堪堪拦了下来。
本想再劝几句,便看见锦心肃着张小脸一路疾奔匆匆上楼。
上楼梯的时候,还滑了一跤。
一看锦心那神色,花浅心里隔噔一下,大事不好。
什么大事还不晓得,总归不好。
长乐倒是没怎样,甚至还取笑锦心:“走路看路,锦心,你若是从这楼梯上滚下去,我和你主子可不会拉着你。”
锦心此刻哪还管得上滚不滚,她看着自家主子,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长乐公主拧眉嫌弃的瞪着她:“怎么啦?你见鬼啦?”
锦心很想说,比见鬼还可怕。
看锦心那一脸便秘的样子,花浅疑惑,小声问道:“跟我有关?”
锦心立刻点头,随即想到长乐公主在边上,又马上摇头。
长乐公主看得一头雾头,怒声道:“锦心,你又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成亲者是谁?跟我皇姐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
“没关系你点什么头?”
“奴婢太激动,点错了。”
长乐:“……”
“好了锦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听跟皇姐没关系,长乐又轻松了:“就是,别人成亲,你激动什么?又不是你成亲。快说快说,到底是哪家娶新娘,你探出来没?”
“是……是……”
“是什么是!说啊,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是薛督主!”
花浅:“……”
长乐:“……”
咔嚓——
晴天一个霹雳,雷得长乐公主外焦里嫩!
太监找对食,她听过!可这样明目张胆的大红花轿抬姑娘,还是头一回遇上!
长乐公主愣不过三秒,转瞬一掌拍在红漆松木桌上,震得杯盏跳三跳:“好个薛纪年,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
一个没鸟儿的内宦,竟然祸害人家黄花大闺女,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劈死他个死太监!
“本宫现在就进宫面见父皇,参他个乌龟王八蛋。”说完,扭身就往楼下冲。
花浅捞了捞,没捞住她。
长乐公主走得风风火火,她带来的那一队侍卫也跟着散得干干净净。
转瞬,就只剩花浅主仆俩留在原地。
长乐公主显然忘了她这次出宫的目的,也忘了她还带了个皇姐出来。
这一走,就彻底将花浅丢在了宫外。
锦心无辜的看看花浅:“公主,我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自然是去观礼啊!
死太监!乌龟王八蛋!竟然敢娶姑娘!
明明前几日他还亲口承诺只有她一个人!
花浅也不知道自个儿此时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很愤怒。那夜,她问他是不是有姑娘,其实是自己胡搅蛮缠,他要是当时就承认了,她也不会怎么样。至少心态不会现在这样,感觉有点崩。
果然,天下男人一般黑,哪怕是没鸟儿的死太监,居然也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此时她不合时宜的想到当初在陆家村,她编的那八房夫人的故事。怎么?这是要应验了?
这么一想,花浅心里就膈应得慌。
这膈应导致本是应乘长乐公主不在身边,她去找师兄沈夜商讨碧领天解药的本意给转了方向,花浅肃着脸拉着锦心,直奔东厂而去。
大约是被花浅脸上郑重的表情给吓了一跳,锦心一边跟着自家公主挤人群,一边偷偷的打量花浅。
她跟在花浅身边不算久,可对这位公主,她多少有些了解,特别是有几次,薛提督那么晚了还来宫里,怎么看都不寻常。她敢打赌,这俩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猫腻。
她是一个下人,自然管不了主子的事。可这个主子救过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向着她些,可另一个主子时刻捏着她的命。大多数时候,她想向着花浅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所以锦心特别怕这两位起什么冲突。
锦心抿了抿唇,小声的又道:“公主,奴婢方才打听过了,这事儿还是陛下同意的!”
所以啊公主,这绝不是提督大人有问题,圣旨难违啊。
花浅脚下一顿,狐疑道:“怎么说?”
难道是宣统皇帝看他救驾有功,所以赏个女人给他玩玩?
舞了个草,这缺心眼的狗屎皇帝,当她这个“正妻”死了吗?!
不过花浅暂时还没心思关注自己这义愤填膺是因为什么,她的全幅心思都被锦心接下来的话给吸引走了。
锦心拉着她,小心的往人群外让了让,然后继续给她科普:“据说是成王爷送给薛督主的美人,陛下听闻,也没反对。”31
对于这位成王,花浅虽然来京不久,却已有所耳闻。毕竟,长乐对这位王叔可是相当崇拜。
这个世上,崇拜也分很多种,其中最让人顶礼膜拜的莫过弃自己生死于不顾的狠人。
长乐的这个成王叔,就是这种“狠人”!
从古至今,每个皇帝登位之初,总不免一番血雨腥风,宣统皇帝也不例外。
成合皇帝在位期间,膝下共有十七位皇子皇女,在世兄弟一人。除去外嫁的四位公主,十二位皇子中,除了成王爷如今还活得滋润外,其余众人,皆浩浩荡荡的下去阴都黄泉,与成合皇帝父子团圆。
与这位成王爷一样活得有滋有味的,便只有成合皇帝唯一的兄弟怀王。
啧,这么一瞧,她这便宜父皇更是个狠人!
成王因封地在北康,又称北康王。
而怀王封地在靖阳,又称靖阳王。
相对于领了旨意,当天夜里就举家迁移靖阳的怀王来说,成王显然就混帐许多。
北康与北疆接壤,当年划封时,他嫌弃离上京太远,又嫌地薄人稀土匪太多,死活不同意迁居,赖在上京成王府这么多年怎么都不肯挪窝。
不肯走就不肯走,反正宣统皇帝也不差这一口饭。
谁知,这位成王爷根本不走寻常路,他的人生路线诡异曲折,甚至越走越歪。
每天换着花样的作死,以挑战宣统皇帝的忍耐底线为已任,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从不懈怠,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被火冒三丈的宣统皇帝给禁足王府。
这么一位不靠谱的王爷,给宣统皇帝眼前的红人太监送了个媳妇,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据花浅了解,这位成王爷不仅爱财,还好色,王府里的姨娘数量与宣统皇帝的后宫妃嫔不相上下。所以花浅猜测,那位他送来的姑娘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真是身家清白貌美如仙的姑娘,他肯定也舍不得送人。指不定那花轿里的姑娘是哪个青楼赎出的女子或者是貌若无盐的丑姑。
想到这里,花浅双掌一击精神振奋:“王叔真是厚道!锦心,我们走。”
“去哪?”
“东厂。”
锦心不安的拉住她的衣袖:“公主,我想督主应该不希望此刻看到我们吧。”她挣扎着试图再劝阻一下,回头督主大人追责起来,她抱头喊冤枉也能喊得有底气些。
花浅满不在乎:“他当然不希望,都要娶夫人,谁乐意看到正房。”
正房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差不多是含在嘴里哼哼,也不管锦心听没听清,她一拽锦心,笑道:“走啦,一起去看大戏。”
由于职业特性,加上在职人员彪悍的变态作风,东厂附近方圆几里向来生人勿近。
但今时不同往日,向来阴森冷冽的厂衙内热闹非凡,挤满了来给薛纪年恭贺新婚的人。
以薛纪年如日中天的权势,这些人平日再如何明里暗里的恐惧和厌恶,今日都不得不登门拜访,道一声恭喜。
薛纪年身着常服站在正堂入口处,眯着狐狸眼,一脸笑意的望着底下一群向他拱手道喜之人。
这些人,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来祝贺他,又有多少是虚情假意来看笑话,他心里一清二楚。
送亲的嬷嬷皱着一张菊花脸,咧着嘴直朝新郎倌打揖,一边说着大吉大利的话,一边在心里直冒冷汗。若不是成王爷在背后顶着,就提督大人那瞧着轻松实则下一刻让人不知道怎么死的目光,她早抱头跪一边去了。
看督主大人的架式,这明显是不想让花轿进门。
嬷嬷擦着一脑子的汗,今日若是不能将花轿抬进门,回去还不得被成王爷活活打死。
“老身恭喜督主贺喜督主,愿督主与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话声嘎然而止。
薛纪年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明没任何动作,却犹如泰山压顶般沉重,嬷嬷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跪在了他面前:“老身……老身……”喃喃不知所言。
感受到气氛的僵硬,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花浅带着锦心,混在人群里不停的探头。她俩来得迟,挤的位置不太好。
薛柒站在花檐下,一双冷如冰山的眸子在人群中扫过,在扫到花浅那张熟悉的脸时,他微微一顿,随即移开目光。
看着一众想进门又不敢开口的送亲队,薛纪年在心底无声冷笑,东承王府是个什么意思,他清清楚楚,既然成王想借此转移陛下的注意力,那他自当成全。
“进来吧。”
良久,他才让开身子,目光闲闲的又扫了花轿一眼。
薛柒漠着脸迅速的上前,站在薛纪年身后不远处。
送亲队顿时松了口气,唢呐声继续响起,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一方。
因着之前有锦心的科普,花浅一心认定花轿里的新娘肯定是个无盐姑娘,是以,此刻正满心欢喜的看好戏,听得鞭炮声响,她一捂耳朵,拉着锦心又往前挤了挤。
花轿进了中庭停下,嬷嬷掀开轿帘,扶出一个娇软柔弱的姑娘。
她怯生生站在那里,窈窕动人,在众人目光下轻轻颤抖着。一双温柔而明媚的眸子里,闪动着惊骇而羞涩的光芒。娇美清秀的面容,虽已骇得苍白,但楚楚动人的神态却更扣人心弦。
锦心瞪着眼睛,心底默默给成王爷点赞。
也不晓得成王爷这回是哪根筋没搭牢,竟下这么大血本,连这么个大美人都舍得往外送。
花浅也瞪大眼睛,她不敢置信的在新娘子和薛纪年两人间来回扫视着,这么个大美人,薛纪年那死太监他抵不抵得住诱惑啊。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薛纪年微微偏头,向她直直看过来,花浅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瞧着薛纪年的动作,竟然下意识的一缩脑袋,往锦心身后一躲。
薛纪年无声的勾勾唇,弧度似乎有点大,他不自在的咳了两声,用白绢压了压唇角,掩去心底那一抹看见花浅时扬起的愉悦。
神情恢复如初,他微眯着狐狸眼,缓缓走到新娘子面前。新娘子在他无言的目光有些害怕又略带羞涩的低了低头,薛纪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微微前伸,看架式是想牵着新娘子的手一同入礼堂,难得的屈尊绛贵。
因着薛纪年的动作,在场之人发出些微的异动,原本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谁知看到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再一想到这个大美人居然跟了个不能人道的太监,顿时唏嘘不已。
那姑娘怯生生的看了眼薛纪年,又低头微微咬着下唇,才娇娇柔柔的伸手搭上薛纪年的手臂。薛纪年微一用力,将她拉至身前。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只夸督主大人好福气,新娘子好漂亮之类。
夸得花浅心里滴溜溜的酸。
也许是受现场中人的鼓舞,也许是薛纪年的样子太温和,更也许是对自身条件的自信,真被男人抱进了怀里,那姑娘竟不怕了。她羞涩的一笑,如花绽放,美得动人。
薛纪年也在笑,笑得温柔。
画面很唯美,花浅很扎心。
花浅自认进宫是受薛纪年胁迫而逼不得已,也自认自己对薛提督的巧笑娇兮只是曲意逢承。
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一天竟会对薛纪年动心。即使到此刻,她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事实上,当她看见不远处那一对深情对望的新人,心里就不停的冒酸泡泡。是真的酸,让她难受得不知道是该揉鼻子还是捂心脏。
打击来得很突然,花浅有点受不住。
她还有点委屈,莫名其妙的委屈。
扁扁嘴,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一拉锦心,决定立刻回宫。
碧领天的毒,她不指望他来解了,她要去找师兄,早点拿到解药早点滚蛋。实在拿不到也没关系,凭师姐的医术,就算治不好她,多拖几年命应该还是可以的。
再在这里呆下去,她怕是连这几年命都熬不牢了。
薛纪年,太欺负人了!
这边花浅拉着锦心想撤离,那边薛纪年牵着新娘准备拜堂。
谁知,变故骤生!
只见方才抬花轿的八个孔武有力的轿夫忽然身形齐动,反手从轿底抽出大刀,直朝薛纪年劈去。
“抓刺客!”人群中有人大吼,声音浑厚。
薛纪年眼底一冷,袍袖一挥身形疾退,疾劲掌风轰然而去,新娘子娇弱的身躯顿时如狂风中的孤蝶,身姿优美却去势极快的飞出老远,狂乱的砸在不远处的花廊柱上,撞得那廊柱恍忽都摇了摇,又重重的摔落在地,隐约一声骨头断裂的闷响,再无半丝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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