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朝下意识想叫住他,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任由他离开了。
黑暗中,她轻轻叹了声气,正独自坐着发呆时,房门突然打开,几个宫人鱼贯而入,其中一个手上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殿下,服药吧。”宫人恭敬道。
顾朝朝无言许久,到底将碗接了过去,抿了抿唇一饮而尽。
宫人收下空了的碗,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在床边跪坐。顾朝朝愣了愣:“你们这是?”
“回殿下的话,奉皇上之命,奴婢等人今后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殿下。”宫人不敢抬头。
顾朝朝顿了顿,明白自己这是被彻底监控了。
没服药前也是被□□,只是那时虽然不得自由,却有自己独处的时间,这一次却是不同。沈暮深像是铁了心要盯紧她,每日里不仅吃饭睡觉被盯着,就连去厕所和洗澡,旁边都至少两个人。
而沈暮深,自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来过。
连续过了五六日被完全监控的生活,顾朝朝才知道之前被关在空荡荡房间的时候有多幸福。
起初,她还想着卖卖乖,等沈暮深来了,这种生活就结束了。
然而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沈暮深,最后在这种无时无刻被盯着的状态里逐渐失去耐性,可不管她怎么抗议,怎么反复要求见沈暮深,他都始终没有过来。
她不喝药这件事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沈暮深对她彻底失去了耐性,就此将她隔绝在这间偏殿里,然后失去所有隐私。
这种猜想让她心慌,于是在某个清晨,她彻底没了耐心,沉着脸要往外闯。
“殿下,殿下求您冷静些……”宫人们跪作一团拼命阻拦。
顾朝朝眉头紧皱:“放我出去,我要见沈暮深。”
“皇上他正与大臣商议国事,现下不便见您,您再等等,皇上有空就来了。”宫人哀求。
顾朝朝冷笑一声:“这套说辞你们自己还记得说过多少次了吗?我现在就要见他!”
“殿下,奴婢就是死也不敢放您出去啊!”宫人们说着,便开始拼命磕头,很快脑门就殷红一片。
顾朝朝见他们以死相逼,深吸一口气到底妥协了。
众人见她不再往外走,几个机灵的赶紧将午膳端来:“殿下,先用些吃食吧。”
顾朝朝看了眼丰盛的饭菜,冷笑一声后道:“我等皇上来了再吃。”
说完,就直接回床上躺下了。宫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赶紧派了一个人去找沈暮深。
当听说顾朝朝不肯吃饭时,沈暮深眼神暗了暗,别开脸淡淡道:“每隔半个时辰送一次饭菜,她总会吃的。”
从前在长公主府时他就知道,她是挨不得饿的。
“是。”宫人得了指示便离开了。
于是顾朝朝所在的偏殿里,开始时刻萦绕着饭菜的香味。顾朝朝缩在被窝里,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却还是坚强地忍着,因为她很想知道,沈暮深到底有没有将她放逐。
在连续饿了两顿后,沈暮深当天晚上便来了。顾朝朝赶紧从床上起来,看到他的瞬间长长地松了口气:“你怎么才来?”
语气亲昵,仿佛等了他很久。沈暮深却不为所动:“我来你不高兴,我不来你也不高兴,你究竟要我如何?”
“我何时说你来我不高兴了?”顾朝朝蹙眉。
“你都宁愿去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了,难道我来了你会高兴?”沈暮深说到这件事时,眼神和神态充满嘲讽,心口却没出息地抽疼。
顾朝朝闻言顿时沉默了。
沈暮深攥了攥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以你叫我来是做什么?”
“你将这些人撤走,我不喜欢被监视。”顾朝朝听他提及正事,立刻打起精神。
“不可能。”沈暮深直接拒绝。
顾朝朝就知道他会拒绝,因此没有太大反应,而是试图同他协商:“我不自尽了,你让他们走,我不喜欢被他们一直盯着。”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沈暮深反问。
顾朝朝张了张嘴:“那、那要我如何证明?”
“无论你怎么证明,我都不会再信你,这些人也绝不会撤走。”沈暮深眼神坚定。
顾朝朝蹙眉:“你难道还想监视我一辈子?”
沈暮深不语。
顾朝朝看到他的表情,渐渐觉出不妙:“……别蠢了,我一个大活人,你怎么可能做得到监视那么久。”
“宫里不会有新的主子,满宫奴才只需服侍你一人,为何做不到?”沈暮深反问。
顾朝朝心慌:“你开玩笑的对吗?”
沈暮深盯着她看了半晌,转身就要离开。
顾朝朝顿时急了:“你信不信,就算你派再多的人来,也拦不住我去死!”
沈暮深猛地停下,脸色沉郁地回头:“你敢。”
“我为何不敢?”顾朝朝挑衅,“你再不让他们离开,我就饿死自己,死法千千万,你拦得住我吗?”
“你威胁我?”沈暮深眼神暗了下来。
顾朝朝默默后退一步,但还是顶住压力坚强开口:“我也不想,是你逼我的。”
“顾朝朝,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还有三分情意,你便能为所欲为了?”他一步步逼近。
顾朝朝连连后退,绊到床褥后跌坐,双手揪着被子往后仰:“你冷静点啊,我是在跟你商量,别动不动就发脾……”
沈暮深捏住她的下颌,她瞬间闭嘴。
“你若敢不吃东西,我就嚼碎了一点一点喂你,不嫌恶心的话,可以试试看。”沈暮深眯起眼睛。
顾朝朝:“……”
“来人,上菜。”沈暮深低喝一声。
宫人连忙将刚做好的饭菜端了进来,在桌上摆好之后,直接连桌子一起抬到了床边。
沈暮深沉着脸盛了半碗粥,递到了顾朝朝面前。
顾朝朝犹豫一瞬,没吃。
沈暮深也不同她废话,直接喝了一口,捏着她的脸强行喂。顾朝朝没想到他一个洁癖,竟然真搞嘴对嘴喂饭那一套,登时就有些慌了,挣扎两下后不小心呛到,最后咳嗽着将粥咽下去。
等她喝完时,脸颊已经红透,不知是咳的还是怎么。
沈暮深接着就要喂第二口,顾朝朝忙拉住他的胳膊:“我自己喝!”
沈暮深这才停下,将剩下的粥递给她。顾朝朝抿了抿唇,蹙着眉头喝完,将碗丢在了桌子上,沈暮深也不管她情绪如何,只是沉默地往她碗里夹菜。
顾朝朝心里憋屈,但真怕他干出嚼碎喂她这种疯事,于是只能木着脸吃饭。;两个人一个负责夹菜一个负责吃饭,很快就解决了这顿不像晚膳的晚膳。
顾朝朝打了个饱嗝,沈暮深这才放下筷子。
“明日想吃什么?”他平和地问。
顾朝朝只觉得他疯了,情绪说变就变。
沈暮深见她沉默也不恼,思索一瞬后道,“我叫人出宫去给你买些吃食吧,你自幼金尊玉贵,想来也没尝过民间小食,味道还是不错的。”
“沈暮深,你不用这么费心……”
“今日的药喝过了吗?”沈暮深又问。
顾朝朝张了张嘴,确定他无法沟通后,索性就闭嘴了。
沈暮深扫了旁边的宫人一眼,宫人忙道:“殿下在皇上来之前水米未沾,药也没有喝。”
“朕叫你们来是做什么的?”沈暮深冷淡询问。
宫人跪下:“是、是服侍殿下。”
“可你们却让殿下一整日没吃饭没吃药。”沈暮深语气平静,顾朝朝却察觉到危险,不由得多看他一眼。
果然,他垂眸看向地面,“既然失职,便斩了吧,皇宫不养废人。”
顾朝朝心头一跳。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宫人们顿时跪作一团,哭喊着求饶,不知是谁相对机灵,求了沈暮深后发现没用,便赶紧去求顾朝朝,“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护卫们已经冲了进来,拖着这些宫人往外走,宫人们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吓得哆嗦成一片,而沈暮深面色平静,只是专注地盯着顾朝朝看。
顾朝朝知道,他在等自己妥协。
她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拳头,不想对他认输,可是宫人们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如一把重锤敲击在她的心口。
她还是做不到像他一样无视生命。
许久,顾朝朝深吸一口气:“是我自己不吃不喝的,跟他们无关,放了他们吧。”
沈暮深不语。
“……我日后会好好吃饭吃药,也愿意受他们监视,不乱来了。”顾朝朝咬牙道。
沈暮深这回总算有了反应,他抬眸看了门口护卫一眼,护卫立刻转身离开,一刻钟后哭声便停歇了。
“早这样多好。”他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顾朝朝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我累了,你走吧。”她就不该想尽办法见他的。
沈暮深看出她的想法,攥了攥拳后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顾朝朝听着他的动静消失,这才睁开眼睛,然后便看到先前那些宫人都回来了,愈发紧张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顾朝朝:“……”真是做了一场无用功。
她叹了声气,自暴自弃地蒙上了被子。
宫人们对视一眼,耐心等着她睡着后,开始布置寝房。
顾朝朝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时不时都被老鼠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扰,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无奈睡意太浓,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睁开,最后只能放弃。
翌日她醒来时,便知道为何总被打扰了——
寝房的墙上地上、所有的桌椅板凳上,都包了厚厚的垫子,想来是昨天晚上宫人们连夜弄的。
顾朝朝无言许久,最后荒唐一笑。
宫人现在对她的情绪万分紧张,见状连忙问:“殿下不满意吗?”
“你觉得我该满意?”顾朝朝斜了她一眼。这种装修法,在他们那儿是用来防精神病人的。
宫人闻言赶紧跪下:“这是皇上担心您磕伤自己,所以特意吩咐的,皇上是太关心爱护您,所以……”
顾朝朝不想听,重新回床上躺下了。
宫人不敢再多说,等她休息够了才伺候洗漱更衣,然后将药端了过来。
“太医说了,此药最多再喝两日。”宫人讨好道。
顾朝朝眼皮微动:“再喝两日病就好了?”
“应、应该吧。”宫人迟疑。
顾朝朝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了,不是说再喝两天余毒就会彻底清除,而是喝完这两天就开始听天由命。她斟酌一番,到底将药全部喝完了,然后用了些早膳重新回床上躺下。
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方式极为不健康,但她被关在这种精神病院一样的寝房里,被十几个人同时盯着,也实在提不起兴趣做别的,只能通过睡觉的方式打发时间。好在她自从服了另世春后,便总是犯困,所以也不用担心什么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的问题。
见过沈暮深后,她便确定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于是彻底躺平,每天配合吃吃喝喝,配合更衣洗漱,却不再说话,整日里就只是盯着床幔发呆。
她觉得自己一切如常,然而落在沈暮深眼中,却仿佛在看一朵玫瑰逐渐枯萎。这种感觉叫他痛苦不已,午夜辗转时,脑子里不断浮现她从前恣意恶劣的模样。
又是一个深夜,他在床上躺了许久,到底还是起来了,宫人见状赶紧要来服侍,他却摆了摆手,独自一人往外走去。
夜间的皇宫少了几分奢靡,多了几分肃整,他独自一人在宫里走动,不知不觉还是来到了偏殿门口。
屋里的人似乎已经睡了,窗子黑漆漆的,半点光亮都没有。她睡觉不喜欢点灯,说是有光亮会睡不着,昔日在长公主府时,每次在她那儿留宿,他都会担心她半夜起来会磕着自己,所以养成了她一动他便醒的习惯。
如今不再睡在一处,他倒是不用时不时惊醒了,却再也没有了睡眠。
沈暮深自嘲一笑,怎么也想不清楚,两人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夜愈发深了,不知不觉已过子时,园子里的露水极重,很快便打湿了他的肩膀。凉风吹过,沈暮深颤了一下,这才头重脚轻地往回走,回到寝殿后,直接倒在了床上。
转眼就是清晨,顾朝朝起床后,便坐在椅子上等着太医来请平安脉。
然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太医匆匆赶来。她嗅出不一样的气氛,蹙了蹙眉后问:“为这么晚才来?”
“家、家中有事,略微耽搁了会儿。”太医忙道。
顾朝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相信他的说辞:“究竟发生何事了?”
问完,她突然想到什么,表情顿时凝重,“可是皇上出了什么问题?”
“没、没有!”太医忙道。
顾朝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怎么了?”
“真的……”太医话说到一半,对上她的视线后哑了哑,许久干巴巴道,“皇上昨夜起了高热,方才还在昏迷。”
顾朝朝猛地站了起来:“他身子一向康健,怎会突然病倒?”
“皇上这些日子为国事殚精竭力,无眠之症愈发严重,昨夜又吹了凉风,这才病倒。”太医恭敬回答。
顾朝朝愣了愣,想说他在自己身边时睡得一向很好,何时有了无眠之症?又想说大半夜的他好好在屋里待着,怎么会吹了凉风。可千种疑惑在舌尖绕了一圈,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带我去看他。”
太医顿时面露犹豫。
“快点。”顾朝朝催促。
太医想到沈暮深昏迷中念的名字,心一狠点头答应了,众宫人见状,便也没敢再阻拦。
顾朝朝跟着太医一路快走,以最短的时间出现在寝殿之中。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两个端药的宫人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为难。
顾朝朝先去看了眼还在昏迷的沈暮深,这才扭头看向二人:“怎么不喂药?”
“回殿下的话,皇上昏迷不醒,这药灌不下去。”宫人忙道。
顾朝朝皱眉,再看沈暮深果然薄唇紧抿,她叹了声气,朝宫人伸手:“药给我。”
宫人赶紧将药递给她,顾朝朝喝了一口,险些苦得吐出来,好在关键时候忍住了,捏着沈暮深的下颌慢慢地往里喂。
昏迷中的沈暮深下意识反抗,却在嗅到熟悉的桂花香后安分下来,任由她抵开了他的唇缝。
药一口一口地喂,很快碗里就空了,顾朝朝轻呼一口气,正要直起身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了。
顾朝朝已经许久没有和他见面,再相见竟是这样尴尬的场景。她轻咳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他嘟囔一句:“又做梦了。”
说完,便睡着了。
顾朝朝突然心酸。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抽红包了,抽50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