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六月,烈日当空。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天空几乎在白日的照射下褪去蓝色,而在这不可直视的骄阳下,是成片金黄的田野。
“今年的收成如何?”阿生站在青州威海港的小山上,依靠树荫躲避炎热。
前来报告的是昌阳县令太史朗,还没说话他脸上就带了笑。“今年倒是风调雨顺,只要赶在落雨前将夏粮收上来,威海也能有三年存粮了。”
阿生往头上套了一顶草帽遮阳,一边走,一边听太史朗汇报威海的各项数据,同时在心中与图部和谍部的数值进行对比。三处的口供对上,她才会采信。
“威海虽然田少,但水利完善,农具锋利,再加上精耕细作,收成要比别处多两成;今年有几亩田试播南方的稻种和玉米,长势喜人,老臣以为怕是有粟米的两倍以上,只是具体收成如何还要等农收结束后再核算。”
太史朗自称“老臣”?
阿生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轻笑一声:“您送粮种去平原的时候,可曾见过阿兄?”
太史朗闻言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落后小半步表示恭敬:“……孟德公是一位英雄,但对于小民小吏不如主公体恤。”
阿生默了片刻,然后拍拍太史县令的肩膀:“是我问话不合适,您继续说。我看山民入编的人口增长了两万三千,是怎么一回事?”
“啊,”太史朗擦去额头的汗水,“是去年有黄巾残部逃进了山里,杀了不少人。深山里野人无法,才下山归附。”
阿生的脚步停住了:“莱山中逃入了黄巾,我怎么不曾听说?”
“主人,我方伤亡不足百的战事,由当地自决。不必上报。”后面跟着的秦六提醒道。
“哦,对。那那些黄巾?”
“赶出去了!”太史朗自豪地挺了挺胸,“没让外人进入果林带。橘水、苹芬、香叶三个山民村立了大功,抚恤赏赐也都落实。只是他们想要在村里铺水泥路,这事我做不了主……”
阿生点头:“你写一份申请,我帮你批了。”
太史朗大喜,躬身行礼:“臣替山民谢过主公的恩典。”
“铺路造桥、水渠堤坝,本来就是主政者该做的,算不上恩典。”
太史朗更加高兴。阿生去农收的田地里视察访问的时候,他跑前跑后端茶送水没一刻停歇。
威海虽小,但类似于山民想铺路,或者管事贪鸡蛋之类的小事,也有不少。阿生一直忙碌到夏种结束,才将查漏补缺的工作做完。
她住在威海坞堡,山上绿树遮阴,还有泉水冰块,远比山下凉快。弄得太史朗一有消息就往山上跑,就是为了贪一天的凉快。
“主……主公,不好了,雒阳又发日蚀。”
“主公,我儿才刚举孝廉,怎么当得太守的重任。主公三思啊。”
“主公,孟德公率军出征讨董,向我等借粮,我们是借还是不借?”
“主公……北海国爆发动乱,我们要怎么办?”
一直不动如山的阿生听到最后一句,才有所反应:“北海国?我记得北海国相是……”
“公孙度。”同样是在她这里蹭凉办公的秦六接口。
阿生来了兴趣,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说说。”天太热,她只穿一件单衣,衣袖卷到肩膀上,棉袜踩在凉席上砰砰响。
“公孙度想出兵讨董,北海大族执意不肯,既不出人也不出粮。”秦六说。
“这些人只顾着自保,想让他们出兵,除非给好处,但公孙度又不是个肯妥协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丢了冀州刺史的官职。然后呢?”
秦六翘起嘴角:“北海侯秘密迎来孔融,欲以孔融为北海相。公孙度什么人我们是知道的。他直接围了刘家的娶亲宴,在场的士人二百八十余人,全数被杀。之后各家复仇,在城中和公孙度交战,大火三日不熄。”
人间惨案。
阿生挑眉:“既然是秘密迎立,公孙度怎么会知道孔融的事?又是谁将刘家亲宴的消息透露给公孙度的?”
秦六一摊手:“公孙度与大郎是通家之好,我既然收到消息,自然要帮他一把。”
“你真是越发无赖了。”阿生叹气,埋头到谍部的报告中去翻找,“我这几天忙,你也不提醒我。这么大的事情。”
“我们既然已经在玄菟郡扎根,那公孙度肯定是不能放他回辽东的。若是被他知道老家已经成了我们的抚顺城,到时候还是得干掉他。早晚都要死的,不如死得有点价值。”
阿生翻到了北海事变的报告书,上面写得更详细些,公孙度死于战乱,北海大族也损失惨重,尤其是刘氏,几乎被灭了满门。倒是孔融机灵,及时跑了,捡回一条命。
“你说的价值是?”
“从前北海多士族,犹如荆棘遍地;如今就像荆棘丛刚刚遭遇大火,简单清扫就可以入住了。”
“北海啊……”阿生沉吟。
“北海是大儒郑玄的故乡,他在交州替主公修书多年,难道一点都不想家吗?”
阿生喝了一口茶,手指一下一下在几案上敲。“北海,暂时不去。”她最后说。
这下轮到秦六惊讶了:“为何?”
“交州我们一下子扩大了十倍的土地,幽州高句丽、玄菟、辽东都需要巩固城防。现在还向青州伸手,太贪心了。而且阿兄也在青州,北海给他比给我更有效率。”
秦六眯眼,黑漆漆的瞳孔里不知道在计算什么。
“你自己算算,谍部的人手北要防备鲜卑、乌桓,南要供应交州全境,还够不够用?”
“主公考虑问题,比我更加长远。”秦六服气了。
阿生闭眼:“我向来长远的。”
考虑问题长远的阿生没有马上去往讨董前线,她在等待南方来的一批特殊货物。
七月,天气依旧炎热。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一辆散发着寒气的牛车就显得格外不正常。而拉着牛车的人,头上黑色的斗笠加黑色的面纱,更加不正常。好在他打出了曹氏的旗号,又是从港口来的,不然还没走出半里就该被村民抓起来了。
一人一车径直上了曹家坞堡所在的矮山,但没有往宅邸中去,而是在大路上拐弯,上了一条没铺石子的山路。山路弯弯绕绕,一直来到人迹罕至的后山。
道路终点,有狭窄的石墙,墙后是一座石屋。
黑衣人出示印信,守门的卫士抬手敬礼:“龚师,主人等候您多时了。”
牛车上的三层白布被解开,底下竟然是冰块,堆成小山模样,烈日下冰山融化,车板缝隙中不断有水滴下。
被称为龚师的黑衣人爬到冰山上,巴拉半天,从里面找出一个密封的铁盒。他小心翼翼地将铁盒捧在手上,进到屋子里。
屋子里只有阿生一个人,坐在上了黑漆的坐具上。
“主人。”黑衣人跪下,深深叩首,“我有罪。三亚格物所二十五名学生……十一死八伤。”他脱下黑色的斗笠,露出一张严重烧伤的脸,左耳和鼻子已经全部不见了,只有已经结痂的伤口和新生长的组织,丑陋地扭曲在一起。眼泪从无法睁开的左眼缝隙里流下来,因为脸上的路径太过曲折而无法掉落。
阿生红了眼眶,只是她的脸藏在阴影中让人无法看清:“你有罪。我说过用棉花浸泡混酸是绝对禁止的项目之一。”
黑衣人伏在地上:“主人有天授的才学,知晓何处为天地所禁止。是我等凡人不知畏惧。”
阿生从座位上下来,俯身捡起那个铁盒,摆弄几下就解开鲁班锁。铁盒套铁盒,套铜匣,套牛皮纸,层层密封,加活性炭干燥。
最里面,是用酒精浸泡的一大团压实的棉花,雪白雪白的颜色,就和普通的棉花一般无二。
“做得真好。”阿生叹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难以想象这个时代能够做出如此纯净的硝化棉。在海上漂了一个月依旧没有分解的迹象。”
她动手将硝化棉重新层层封好,最后恢复成一个铁盒。
“还剩下多少?”
“依照主人书中所说,所有危险品共一百五十多斤都已经销毁,剩下这三斤火棉都是稳定的上品,我实在不忍心……”
一百五十多斤硝化棉,爆炸威力抵得上三百斤火药了,真是不知死活。阿生揉了揉额角。“你不忍心,所以呢?”
“它们会帮上主人的!”被称为龚师的黑衣人突然就激动起来,“主人你了解火棉,你知道它们在战场上大有用处!”
“我知道,但是——”阿生厉声喝道,“一旦这种东西用来杀人,死伤将不可计数。”
“主人,主人啊。罪奴……”他趴在地上泪流满面。
“你今年多大了?”阿生突然问。
“罪奴是……”
“你是二期生,青州平原郡人,今年三十岁。”
黑衣人愣住了。“主人……”他的头发因为烧伤而稀疏,但仅有的那些已经全白了。三十岁,看着比五十岁还要老。
“只有这次。带上你可怕的孩子们,我们去雒阳。”
作者有话要说:硝化棉,脱脂棉花与硝酸反应的产物(硫酸作为脱水剂),易燃易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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