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水,雾凇缭绕。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冰晶在针叶林上细细描绘出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
公元185年的冬季,辽东是一片被人遗忘的土地。相比于辽西声势浩大的乌桓叛乱,相比于凉州再度兴起的羌人入侵,辽东的高句丽显得如此安静,递交到雒阳的文书上不过短短一句:“高句丽数百人进犯玄菟【1】,为辽东豪杰吕布所退,故乡老联名请封为玄菟太守。”
一个不是孝廉的平民想一跃成为太守?放在几十年前那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如今雒阳主政的是谁?是董卓啊。别看这位在朝堂上欺压小皇帝嚣张得很,但他也知道外头的人不服他。玄菟小郡,边疆苦寒之地,有人肯帮他打工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当然,董卓不知道的是,这封太守委任状墨水还没干,抵达玄菟郡的曹家飞鹰骑就超过两万。软甲、头盔、钢刀钢矛,马鞍、马镫、马蹄铁【2】,远远望过去乌压压一片,待到近看的时候便会发现,就连马都安分得没有半点声响。
静默中,全是冰冷的杀意。
吕布一身黑红相间的铠甲,骑在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上,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咱们年年和前来寇边的高句丽打仗,如今也有四五年了。你们都是从各乡各队挑上来的好汉子,手上至少沾过五个异族的血,每人至少参与过三次遭遇战,巡防无数。
“但是,你们这就满足了吗?
“妻儿老小每个冬天担惊受怕,这样可以吗?
“秋打草谷春劫粮,防不胜防,这种生活是人过的吗?
“等到老了都还是一介乡勇,一不小心就被人砍了头颅,这是英雄该有的归宿吗?
吕布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的脸:“我不甘心,你们,也不甘心!所以我们在这里。二公子说了,唯有扫平外敌,让他们的王公贵族灰飞烟灭,让他们的百姓改姓易族,方能永绝后患!”
他挥舞长矛直指天际:“这是我等的第一战!若是连区区五万户人口的高句丽都赢不了,将来谈什么鲜卑?谈什么乌桓?!弟兄们,粮草都已备足,出战国内城【3】,砍下句丽王首级敬献主公!杀!”
“杀!杀!杀!”沙场上杀声震天,但整齐划一地喊出三声后就又恢复了静默。由先锋队开始,两骑并列行出营门。骑兵之后是中军的步卒和投石车,最后面甚至跟着依附曹家的豪族部曲和准备划分新土地的流民农夫。
玄菟郡西盖马,这座位于边境的城池如同闸门一般,放出了黑色的洪流,也是放出了一只嗜血的猛兽。
而在西盖马高高的城墙上,一个裹着白色兔绒披风的纤细身影,注视着他们离去。
“我其实挺不安的。”阿生转头跟段颎说,“都是被我养得娇惯的兵,一开头就要灭人国家,只怕要输。”
“都是见过血的,不打大战才是惯坏了。哪怕损了一万人呢,活下来的那些也是赚了。”
段颎的胡须已经全白,腿上包着厚厚的狼皮护膝,坐在一张小凳上喝酒。酒是琉岛产的红薯酒,清甜不上头,但段颎却不太满意。“你这酒不够味,换那个什么……对,烧刀子来。”
“不行。”阿生按住段老头的手,“您老给吕布殿后,明日就要出发了,可不敢让您喝醉。”
段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二公子真是谨慎。区区高句丽,往常大汉最多两千人就能打哭的小国。如今你所派的部队,论装备、论粮草、论兵员、论将领,都十倍于从前,有何可担心的?”
“打赢,和攻占全境,是截然不同的概念。”阿生认真地说,因为长时间吹风,她的嘴唇冻得通红。
段老头默默欣赏了会儿美色,然后抬手往她额头上一敲:“小女娃整天琢磨些奇怪的念头,也不知道这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的,非要占下来。”
阿生就笑了。她已经三十岁了,但嘴角微微勾起就显现出一丝腼腆,腼腆中还带着小小得意。“阿朽呢,拿地图来。”
小婢女文川匆匆鞠躬,然后就跑下城墙,不一会儿就带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走上来,给阿生送上一副地图。
段颎也不坐小板凳了,半直起身去看地图。无论看过多少次,他都为曹家的测绘技术所震惊。行政图、军事交通图、等高线地形图、气候农业分布图……甚至是辽东大小豪族占有多少田地,藏有多少隐户都在地图上显示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等着时机成熟可以开宰。
听说曹生为了养“图部”,谋划二十余年,也就是说她不满十岁就有了割据之心。这种匪夷所思的心机和谋划,正是段颎不敢小看她的原因。
而今天,段颎又见识到了一种新的地图:矿产资源分布图。
“段老请看,以西盖马为中心,往北到高显,往南到襄平极东,地下都藏有数以亿计的煤矿和铁矿。不说南边的铁器运到此处路途遥远,光凭煤矿带给我的利润,就值得我去打这一仗。”
段颎算是开了眼界,抖着胡子问:“二公子竟然不是为了高句丽和东沮沃的耕地吗?”
“肥沃的黑土地,我当然也想要。但我握有南方一年三熟的庄园,眼下更缺的是矿产。”阿生正色,朝段颎长揖一礼,“为了百姓冬季无冻死,一切就拜托段老了。”
幽州辽西出了个公孙瓒,跟鲜卑、乌桓斗得难舍难分。想要倾巢而出攻占高句丽,而不用担心鲜卑从背后偷袭,如今是最好的机会。
眨眼就过年了,大军还没有回来。但前线运回来源源不断的俘虏、牛羊和皮毛,刺激着更多玄菟郡、辽东郡的豪族去趁火打劫。至于这其中有多少人被谍部暗中下了黑手没能回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吕布已经把高句丽半数人口给清了一遍,曹家军队甚至攻下了国内城。这是一座七百米见方的石砌城池,大约与谯县差不多大小。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富饶华丽的大城了。当然了,不能和雒阳城那种动辄三四千米长宽的怪物相提并论。
攻下国内城让曹家狠狠地富了一把,尤其是国内城的粮仓,足够在外的将士们过个饱年了。
句丽王带着精锐和亲信逃到了附近的山上。山上建有山城,就是为了万一国内城被攻破的时候保命用的。山城地势险要,骑兵攻上去不划算,于是段颎就喝止了热血上头的吕布,让大军就在山下安营过年了。
刚好冬季是伐木的季节。攻占高句丽后需要建几个县,修多少路,用多少木材,早就有做规划的学生们刷刷刷算好了。士兵和民夫们一边砍树一边打猎,山城还没有打下来,高句丽半壁江山上就堆满了建造用的木料,就等着开春化冻,就开始修建新的屯田村。
当然了,吕布也没闲着。
等到隔火带被清理出来了,营地里的投石车就将燃烧物往山城上砸。山城里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两千人,救火就能忙死他们。
高句丽王不堪忍受,送来了自开战以来第八封投降信,照旧是被段老头给撕掉了。
二月初一,已经走投无路的高句丽王带着残部从山上杀下来,穿着皮衣拿着木盾的队伍在冰冷的钢铁箭头下如同拼死挣扎的飞蛾。
段颎推了推吕布:“去吧,太守大人。这是你灭掉的第一个国家。”
于是吕布拍马上前,左手一挥:“放!”
铺天盖地的箭枝朝着那支队伍撒过去,最后只剩下营门前一片血红,在雪地上慢慢冻结。
吕布放下左手,兴致缺缺地回了帐篷,丢给段老头一个酒坛子。他自己是没的喝的,只能看看段老头眼馋一下。“快点撤兵回去吧,老子要喝酒,老子要睡女人。”
段颎瞥了他一眼:“怎么?不高兴?不高兴我拦着你攻山城?”
“骑兵攻什么山城?!”吕布烦躁地挥挥手,“是我太嫩。”
“那你在不满什么?”
“我没有不满!”吕布跳起来喊道,“我看着那些民夫早早地伐木,玄菟早早地烧砖,等到我撤兵的时候,别说城池,耕牛、种子、农夫都备好了。就说现在,她可能连士兵和遗孤们要分的田地名册都写完了!她……”
“二公子是雄主。就算不通军事,她也是雄主。能在这种人手下当个架空的太守,亏待你了吗?”
吕小布委委屈屈地低下头:“不亏待。就是觉得自己没用。”
他握有两万精锐,倒是可以夺权。但夺了权之后谁给他画地图,谁给他抚养战士遗孤,谁给他保证治安,谁给他补充士兵和战马?即便是整个辽东的名士来辅佐他,吕布都觉得前面是个坑,是没有大连烤鸡、青州美酒和南岛大米的苦日子。
他已经被阿生的体系惯坏了。每个出门在外的将领,都渴望一个安稳的后方。
高句丽山城里燃起熊熊大火,将曾经华丽的彩绘燃成焦炭。它宣告了一个时代的落幕,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注【1】:玄菟郡,在辽东郡以北。东边是高句丽,西边是鲜卑。因为高句丽的入侵而多次迁移,面积越来越小。东汉末年玄菟的郡治在如今的辽宁抚顺一带。玄菟郡也是公孙度的老家,正因为公孙度离开幽州,曹家才得以光明正大霸占玄菟。公孙氏是幽州大族,无论是辽西(今北京),辽东(今沈阳),还是玄菟都有他们的身影。
注【2】:东汉末年马鞍、马镫没有普及,但雏形已经出现。这两样发明大幅度提升了骑兵部队的战斗力,所以后文段颎夸赞说装备十倍于从前。阿生在董卓乱政后第一次将马鞍、马镫大规模装备军队,就是因为此时东汉王朝已经无暇顾及辽东了。
注【3】:国内城,当时高句丽的国都,位于如今的吉林省集安市。
注【4】:划重点。“高句丽”不等于“高丽”。高句丽王国成立于西汉,趁着西汉末年和东汉末年两次中原王朝虚弱期,通过不断侵占帝国东北而坐大,在隋唐时期达到鼎盛。高句丽的基本盘在今日东北的吉林省和辽宁省,鼎盛时期包括朝鲜半岛北部(今朝鲜)。
而高丽王朝是由三韩统一后建立的王国,基本盘在朝鲜半岛中南部(今韩国),始于五代十国终结于明朝,被李氏朝鲜所取代,是今日朝鲜韩国的直系先祖。
两者名字相近,但时代、人种、地域、语言都截然不同。然而部分韩国人坚持认为自己是高句丽的后代,大约是因为……高句丽比较强曾经和隋唐正面刚过,而高丽一直是弟弟……——
我感觉我把战争部分写得太简略了,但我又怕读者不喜欢看吕小布砍人头和段颎的大屠杀。但作为主角的阿生并没有上前线啊,就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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