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赵家庄(1 / 1)

起霜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在金灿灿的黍米和豆子入仓后不到半个月,幽州就进入了冬季,连呼口气都能够看到白色的水蒸气。初雪还没有下,但在辽东郡住了快五年的移民们也都心里有数,一旦降水,必然是雪片封道。

赵家庄依旧处于忙碌之中。妇女们既要缝制冬衣又要加工粮食;而青壮年们,则是成群结队地进山伐木。汶县缺煤,大连也缺煤,这是萦绕在辽南曹氏头上最大的阴影。明知道北边就有大片大片的煤矿,但没有一个是有条件可以开采的:

后世的阜新一度是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然而如今位于辽东、辽西和鲜卑的三地边境上,流寇肆虐不说,连个可以落脚的城池都没有。

后世的抚顺,号称煤都,是曾经让侵华日军为之眼红的良矿大矿,但如今还沉睡在玄菟郡和高句丽的边境处。县城倒是有,叫西盖马,是一个多民族混居的半军事驻地。要在各种各样的民族纠纷和高句丽可能的入侵下开矿,光是想想就觉得牙疼。

至于其他的大型煤矿,那就更远了,远在东汉的疆界之外。

综上所述,虽然到了矿产丰富的东北,但木柴依旧是曹氏移民村庄最主要的燃料来源。好在大连出产石灰矿,而辽东又多硫铁矿,这使得村庄周围的水泥封土墙在足够的原材料支持下得以越修越高。短短五年,就修成了一座座小堡垒。

其中以汶县下属的赵家庄最为壮观。

三米高的墙体圈起了一个二十多米高的土坡,高处立有曹氏的坞堡。一百多户移民家庭的房屋,白墙红瓦黑柱,整整齐齐地排列开去,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俨然可以称得上是小城了。

一辆载着沓安的牛车,驶过壕沟上方简陋的木桥,从门洞进入赵家庄。

“木桥破损,亟待换新。”青伯取出一支小笔,用口水舔了舔笔尖,化开有些冻住的墨水,在随身携带的木牍上记下这么一句。他年纪大了,在车上写字多有不便,等到他写完的时候,牛车已经停在了卜家的小屋前。

他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跳下车的动作却依旧矫健。

沓安从帷帐里探出小脑袋:“青翁强健。等我娶妻的时候,还要请青翁喝两坛酒,吃十斤肉呢。”

“哈哈,你懂什么叫娶妻,净胡说。”青伯伸手将小豆丁从车上抱下来,“去吧,不是总吵着要找卜大家的小子玩吗?”

沓安一落地,就跟颗小炮弹似的往屋里冲。他包裹得严实,头上是狗皮帽,身上是貂皮袄,脚上是狼皮靴,看上去就是颗毛茸茸的球,骨碌碌就滚进去了。

卜大的妻子陈氏正在熬肉汤,被顺着香味滚过来的毛团一惊,差点把汤勺掉锅里。“哎呀呀,瞧瞧谁来了?这不是安郎吗?”

沓安仰头,红扑扑的小脸上露出一个老少通杀的微笑:“陈姨好。是安郎。”

“安郎是不是又来偷肉吃呀?”

“不是,”沓安皱皱小鼻子,委屈地说,“没有偷。”

“好好好,没有偷。”陈氏摸摸小豆丁的头,“你来得不巧,你卜大叔当值。阿菡在医馆帮工,阿萏在学堂,阿震去了育婴堂后院玩耍,就连二叔也帮人盘炕去了……”

话音还没落,门口就传来卜家二女儿阿萏活泼的声音:“母亲,我刚刚看见青翁赶着牛车进了医堂,可是安郎来了?”

陈氏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你莫不是逃课了?”

“怎么可能?!”阿萏一蹦一跳地跺脚,“今天开始是积柴季,学堂只上半日,下午去田间运秸秆。我们组干得快,这才能够早归。”

女儿越发伶牙俐齿,陈氏跟不上她,就只得默默去蒸黍米饭。她原本烙了面饼,但沓安小小年纪啃不了硬饼子,还是做黍米饭来得妥当。

阿萏自顾自地伸手去捏沓安的小脸蛋:“走,我带你去村头刘家。二叔今天给他们盘炕呢。你不是一直想看看炕是怎么盘的吗?”

沓安一把抱住阿萏的胳膊:“好啊好啊,多谢阿萏姊。”

一个小学生带着一个幼儿园小朋友跟一阵风似的跑出家门,只留下陈氏无奈地高喊:“你看着点安郎!他要有个好歹,我扒了你的皮!”

一直在阴影里当壁花的阿石抱着剑,看似慢悠悠地跟了上去。然而一转眼,就见不到了。

陈氏担忧的种种意外自然是没有发生,到了饭点,卜二就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嘴角还都带着油渍,想来是刘家招待了吃的。又过了一会儿,长女阿菡也从医馆下班,顺着小儿子阿震一并回到家中。

卜大今日要值班到午夜,早就说了不回来了。于是晚饭就只有五个主人家并两个客人。哦,阿石还不上桌,拿了一块肉夹馍站着啃。

黍米饭,棒子骨炖山菇,鸡蛋肉丝炒白菜,难得丰盛的一餐了。毕竟豆油和铁锅这样的新事物可不是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的,得亏卜大是半个管理层。

沓安吃得满嘴流油。虽然是农家饭,但在他看来可比高门大户的蜂蜜熊掌还要让人胃口大开。用餐时还有人关心他。“安郎,听说你在大连受伤了,可有妨碍?”

沓安吃饭的时候已经摘了狗皮帽,露出缠在脑门上的一圈绷带。他嘻嘻一笑,一边啃肉骨头一边说:“只是皮肉伤,我都没觉得疼。倒是二公子陪我住了七日,还给我讲故事呢。”

阿萏呸了他一声:“美得你。是不是还想再弄点小伤,好搏二公子的宠爱?”

沓安低下头,小眼神飘来飘去:“安郎才没有。安郎是乖孩子。”他那样子完全瞒不过大人们的眼睛。就连十四岁的阿菡都笑着摇摇头。

室内氛围正融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中年妇女的哭嚎:“陈阿窈!你男人出息了,你就瞧不起人了是吧!”中气十足,泼辣非常。

陈氏和小叔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放下筷子。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在主家之人做客的时候,真真晦气。“阿萏,你留屋里看着你阿弟和安郎。别惹事!”陈氏瞪了一眼满脸兴奋就差没喊着要出门虐渣的小女儿,转身带着小叔子和长女就出了家门。

这个时候沓安若还能吃下饭,那他就不是会看眼色会说话的安郎了。小豆丁先给自己戴上狗皮帽,遮住脑袋上那有碍观瞻的绷带,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阿萏的几案后去拽她的衣袖。“阿萏姊,我们过去听听?悄悄?”

阿震是个正常的小豆丁,被小伙伴一撺掇就学舌:“阿震悄悄的,不让母亲发现。”

阿萏正撅着嘴,闻言站起来,一手拉一个:“走!”就她母亲那战斗力,她怕她吃亏。阿萏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个小的从正堂侧面摸索到大门后,完美地借助院中的枣树藏住了身影,还没摸到门板,就听见了外头的吵闹声。

“当年你家吃不起饭的时候,是如何向我家借黍豆的?如今竟然看不起我儿来了!论相貌,我家阿富也是一表人才;论家财,我老陈家比不上卜大,但也有三年余粮;论亲疏,两孩子也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表亲。正说反说都是上好的亲事,不比阿菡抛头露面在医馆做工强?”

“阿嫂,我们两家并无婚约,你突然来这一出……”

“那还不是看你家阿菡天天给野男人擦身换药,坏了名声!这要不是打断骨头连着亲,何必委屈我儿——”

“不必委屈富表兄。”这是阿菡细小的声音,不用看阿萏就能想象出她姐姐面红耳赤的兔子样。

“你不要不识好歹!”陈家阿嫂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显得又尖又利,“要不是阿富求我,我是不要这样的儿媳的!谁家的女郎十六了还没有定亲?也就是在幽州,放兖州,你这是要被朝廷罚钱的。连带着老陈家的名声都不好。你好歹是村老的外孙女,不替你自己想想,也要替你三个表妹想想啊!”

阿菡气势不足,卜二就得出来给大侄女撑腰,他正在变声期,公鸭嗓分外低沉:“名声不好也是卜家的名声,不劳你们陈家操心!且你也知道这是幽州,规矩和兖州不同了。非议主家医堂的言语,再有下次你就好自为之吧。”

“你!”对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我在医馆挺好的。”阿菡细声细气地说,“包四季衣裳,也有月钱。大医说我有天分,要举荐我入医学堂。”

“就是就是。”阿萏没憋住,从门板背后跳出来给姐姐帮腔,“给主家做工怎么就丢人了?有本事你们得了病别去医堂啊!”

“你个小丫头又懂什么?做工是男人的事——”

“我呸!阎管事是不是女人,丁大医是不是女人,阿翁、村老见了都要行礼。我阿姊年轻,成绩好又肯干,去大连进修几年未必就不能成第二个阎管事丁大医。现在就嫁人生孩子,那才是虚度光阴了!亲戚亲戚,阻人上进,你这是结亲啊,还是结仇啊?”

她一个一米四的小女孩,对着舅母指点江山意气风发,陈家阿嫂受不了这种侮辱,掩着脸跑了,连带着左邻右舍来看热闹的也偷偷散了。阿萏还意犹未尽:“鼠目寸光,陈家没出息了。”

陈氏被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道是被陈家气的,还是被小女儿气的。倒是卜二摸了把小侄女的狗头:“你都知道鼠目寸光了,了不起。”

沓安和卜震给小姐姐鼓掌:“了不起。”

阿萏捂住头顶不让摸:“我正在长个儿呢。二叔你去摸阿震。”

卜二哈哈笑,单手抱起一米四的阿菡就往正堂走:“连阎管事都拿出来说事了?可把你厉害坏了。”

阎管事不姓阎,姓于。但因为她在检部做到了辽东主管,掌握查案大权又铁面无私,所以被同届生戏称为于阎王。阎王,还是个佛教传入的新词呢,但似乎这种外号在民间传得格外快,现在人人都管于阎叫阎管事了,还真没几个人知道这位刚满二十的女强人本姓于了。

于阎是阿生树立起来的一个标杆,近年来渐渐鼓舞了一批愿意自食其力的女学生。辽东和其他地方那全是孤儿奴隶的状况不一样,逃难而来的大小家族是不能全部收为奴隶的,她只能通过迂回的手段来和宗族势力作斗争,无论是强制教育、鼓励分家还是提拔女孩,都只是手段之一。

当然了,大格局上的博弈还不是沓安能够理解的。他只知道跟卜家相处对他有好处,毕竟这是在二公子那里能够挂上名的好人家,将来只要不作死,还能往上升一升。

沓安在卜家的火炕上美美地过了两天,在一个午后接到阿石的通知:“你的两个姑母已经到村口了,我带你过去。”

对哦,他这次来赵家庄,主要是为了能和探亲的姑母们见面。二公子总觉得受伤事件是委屈了他,各种补偿跟不要钱似的。别的补偿他都笑纳了,唯有和姑母们见面,让他兴致缺缺。

九姑严厉,八姑糊涂,都不是好相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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