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朗的夜空上群星闪烁,而弯月细得如同镰刀,一动不动地镶嵌在夜幕上,锋利而冷漠。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散发着淡淡硫磺味的白雾缓缓升上来,模糊了房檐下方悬挂的烛灯。
赵奇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倾斜的屋顶上,侧脸被灯光染成橘红色。他就惬意地躺着,冬日的寒风于他就仿佛夏日凉风一般。“秦六?好久不见了。”
身穿黑袍的青年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不是弱不禁风的类型,但被赵奇一比,就显得白皙精致许多了。秦六在赵奇身边盘腿坐下,晃晃手里的酒坛:“梅黄,你有口福了。”
赵奇一个挺身就坐了起来,熟练地揭开坛盖,深深吸了一口:“香,主人的手艺越发好了。”见到秦六没阻拦,他就捧起来先饮了一口。
火辣辣的香味沁入心脾。
“这种‘华而不实’又浪费粮食的东西可难得。如今,除了洛迟阿姊,也就你能够弄到了。真好啊,‘世’字头什么的。”
“我们之间再用花言巧语就没意思了吧。”秦六也灌了一口梅黄酒,“是主人让我来跟你喝酒的。”
赵奇后背僵了一下,但还是接过酒坛又喝了一口。“喂,别吊人胃口啊,六鬼。到底是要说什么?”
秦六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地喝,慢悠悠地咽,还要品一品回味。“小~狗~”
“……”
“主人说,让你将手头的工作跟副手交接一下……”
“哈。”赵奇躺下去,仰望天空笑起来,笑容里有三分天真和三分无奈。“果然还是被罚了。元蜂你说,我是不是让她失望了?”
“一个月后,给你一块新的麻石牌。”秦六注视着烛火点缀的温泉建筑,黑色瞳孔里照映着红光,“一个新的‘首字’,一本新的执行书。”
“啊?”
“啊什么呀?”秦六笑着晃晃还剩一半酒的酒坛子,“你要升职了,恭喜。上一次这样待遇的是谍部。我还听说你要成婚了,阿绿?双喜临门对不对?”
“六鬼,你别笑。”赵奇谨慎地接过酒坛喝了一口,“你一笑我就瘆得慌。”
“呵呵。”
“别笑了!我是真的喜欢比我年纪大的行不行!”
同一片夜空下,还有享受温泉的人们。郑益跟着父亲和师兄们在大池子里玩水不提,阿生是一个人在带有隔间的小池子里也是理所当然。
“幸好我是主人,不然,还真没法瞒过去。”阿生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将脚放在热水池里轻轻晃动,不一会儿就出了一声汗。
洛迟将干净的衣服和月经带放在木盆里,端到阿生的旁边。“好不容易来一趟汤泉,却不能泡汤,真是遗憾。”
阿生叹气:“所以当女郎就是麻烦。阿迟也去泡一会儿吧,没必要跟我一起遗憾。”
洛迟微微笑:“等到阿文回来,我就去。主人简朴,但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也太不像话了。”
阿生自己搓了一块毛巾,将身体擦干净,然后换上新衣服到敞开的窗边喝水。她举杯朝弯弯的勾月示意:“也不知道阿兄在雒阳如何了?如今的朝堂可以算是万马齐喑了吧。”
有了谍部之后,加密过的消息被夹在各色物资里,每月三次地往东莱而来。因此阿生对雒阳的消息也算是有所了解:
党锢愈演愈烈,不断有新的士人被牵连,就连郑玄前不久也上了党人名单,大意是他二十年前的上官成了党人,于是郑玄也不许当官了。已经游学了半辈子的郑大儒一脸懵逼。
此消彼长,宦官自然是嚣张起来了。连带着还有依附宦官的部分寒门和部分豪强。
至于外戚。世家出身的窦太后受到她那个与蛇同生的老爹的牵连,被幽禁在深宫中。皇帝的生母董太后原本只是亭侯的小妾,出身不光彩,眼光也不够高。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人家的儿子天命所归,被窦太后父女从上千的刘姓宗室中挑中了呢?
偏偏窦太后父女又凉了。那董太后可不就成了天命所归的太后。
因为这位入了京,今年青州上交的贡品都翻倍了——额外的一份金银珠宝、珍奇特产要送到太后的永乐宫。永乐宫亲自派人下到各郡催促贡品,可把太守们愁得头发都白了。这不光光是多一份贡品的问题,下乡来的宦官大爷们也得伺候好,不然回头自己就稀里糊涂上党人名单了。
阿生命人从找了今年最大的海螺壳和贝壳,都足足半人多高,打磨干净后当做特产送去给昌阳侯了,要不要作为贡品往上送就是昌阳侯的事了。没办法,威海不产珍珠珊瑚,实在没什么珠宝可言,总不能送海草吧。当然了,一并送过去的还有行贿用的金子琉璃,她还不想放弃威海这块根据地。
政治越发败坏,但要说东汉王朝土崩瓦解,仿佛还缺不少拼图。
阿生取了毛笔,小楷一个接一个落到白纸上:世家、平民、中央、董卓……财政崩溃需要大笔支出,支出来自军费,军费产生自民乱和入侵。政治崩溃需要地区和中央的脱离,包括士族和皇室的脱离与平民和皇室的脱离。
两条线索最后指向同一个点。
阿生在“民乱”上画了一个圈,想了想,又在“党锢”上画了第二个圈。
室内小汤池的水汽袅袅升起,仿佛将字迹都晕染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坐在门口的已经从洛迟换成了颜文。阿生起身,望了望窗外已经不见月亮的夜空,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取下灯罩,将刚刚使用过的草稿烧掉了。
“我果然是不擅长这些。”
颜文替她将温好的枸杞茶奉上,然后开始铺床褥。曹·大地主剥削阶级·生就跪坐在旁边看她工作。“阿文过了这两个月就开始养胎吧,这些事情小婢女也能接手做。再不成,还有阿迟。”
颜文的小腹不过刚刚隆起,行动中看不出一丝不便来:“又不是第一胎,哪里就金贵了?且与我来说,生孩子还不是最重要的依仗,主人的信重才是。”
“阿文说错了。靠山山倒,靠海海干。你本身在绘画上的才干才是最重要的依仗。”
颜文抿嘴微微笑:“受教了。”
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属于睡梦的黑夜来临。温泉旁边的住宿不如山上精致,但胜在有地热保暖,偶尔住上一晚也有野趣。到了子时的更声响起的时候,还在活动的就只剩下了值夜勤的家丁护院。
吕布拿着他的长戟,蹲在阿生的房间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值夜勤。从前阿生以他年纪小为由,总是催着他早睡。但到了威海,赵奇面前是没有后门可以开的。
秦六也是夜班,仿佛两个时辰前灌下去的酒是白水似的,跟吕布一起跪坐在门外小声说话。后半夜了,说话和夜宵一样,有利于提神。
“那赵管事……”吕小布小声嘀咕,说了半句就没下文了。
但他的欲言又止怎么能逃过秦六的耳朵呢。只见密谍头子在昏暗的光线里勾起嘴角:“赵管事,很厉害吧?”
“武艺不如我,额,将来一定不如我。等我学会了凫水,咱们走着……”吕布渐渐抬高了一些音量,转而又在提醒下捂住嘴。他侧耳听了两分钟,没听到房里有阿生被吵醒的声音,这才松开手,小声说:“我怎么看,赵奇那硬骨头很受二郎信任?”
吕布对阿生的下属体系产生好奇,这是心态上开始融入的标志。
于是秦六继续引导他:“赵奇跟随主人的时候,我还在乱葬岗摸死人尸体呢。”
“诶?你不是从小……”
“主人刚识字的时候,已故的老主人分给她两婢女、三伴读、一乳母、二工匠,让她学习驭人。赵奇就是三伴读之一。至于收孤儿开蒙学,是两年后的事了。”
吕布听得入神:那两婢女,就是洛迟与颜文吧。那三伴读呢?”
秦六拿打更的木槌敲敲吕布没有坐姿的腿:“赵奇、田牛、田马。万一他们真有违规,主人不会包庇,反而更加严厉。但在他们没犯事的前提下,感情是不一样的。”比如,赵奇曾是唯一一个由阿生亲自取字加冠的下人。
是人就会有好恶,是人就会有偏心,是人就会有嫉妒。
但是,不让这些成为弱点,才是他秦六能够立身做事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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