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士人们求情也已经求了一年多了,但不光陈蕃、窦武没能够平反,反而是更大规模的牵连拉开了帷幕。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这次倒霉的不光是陈、窦的老下属,还有李膺、荀昱、虞放、翟超等一大批的官员。都是第一次党锢之时所号称的什么“八俊”、“八顾”、“八及”。宦官集团的思路也是简单粗暴:管你们在舆论高地上怎么风光,我们有兵有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下狱、杀头、流放、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一时间雒阳的腥风血雨伴随着冬季的冷空气吹遍了全国各地。阴沉沉的天,整日不见阳光,但依旧不能阻挡宦官集团张扬的心情。
司隶校尉王寓,也是在冬日里春风得意的人员之一。他当司隶校尉远没有曹嵩那么谨慎,之前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到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士人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他就更加无忌,只带两个奴仆就敢往女闾(注【1】)去。那些细皮嫩肉的贵人家眷,如今有不少流落在女闾里呢。
看着漂亮妇女不堪受辱又寻死不能的模样,王寓就高兴。
就连市集道路上的泥泞和臭味,都能够助长他这种扭曲的快感。他靠阿谀攀附上宦官集团之前是个游侠,雒阳最低等的集市对于他来说就像故乡一样——闭着眼睛,他都能够凭气味辨识出道路。有咸臭味的是鲍肆所在的九号街,往前走一走就是盐铺和粮店;布坊和胭脂铺是在另一边,离咸鱼店远远的;女闾则是在集市的最里头,比酒肆还要靠里,除了酒肉的香味还有“咯咯咯”做作的笑声。
他越想就越兴奋,快步往前走,竟然把两个奴仆拉开了十多米。
下一秒,眼前就黑了。
是一个双层的麻布袋套在了王寓的脑袋上。袋口还串着麻绳,粗糙的绳结勒得王寓喘不过气来。大脑缺氧四肢就无力,王寓没挣扎两下就被人拖进了小巷里,紧接着拳头就跟雨点似的落下来。
“呜……呜……我是司隶……”
“砰。”胸口上挨了一脚,痛得王寓没把舌头咬掉。
“你们……谁?”
没人回应。
冰冷的泥巴透过绫罗绸缎也能够让王寓感到冷,除了冷,还有疼。他晕过去之前,还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却不知道在他昏迷后,有人用他的食指沾了墨,在几百张供词上一张一张地按过去。
等到王寓满身酒气地被人在女闾里发现的时候,小传单早就飞得满雒阳都是了。
传单上供认的都是些什么呀。欺男霸女、公报私仇、贪污受贿、玩忽职守、倾轧同僚……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都安在他身上了。
正好这天又是日食,日食过后就是满城的传单。
小皇帝正好找不到替罪羊呢,于是跟中常侍曹节商量:“王寓这个人真的是遭了上天的厌弃吗?”
曹节一脸严肃:“是我等识人不明,让这种货色居于高位。”
于是王寓的命运就被一句话给定下了。刚刚沾了党人们鲜血的街口,又染上了王寓的鲜血。转眼血泊冻住了,覆盖上了灰尘似的雪花。
司徒乔玄带着张邈等几个被免官的世家子弟坐在集市的酒肆里,咕嘟咕嘟翻滚的黄酒冒着热气,旁边是透明的鱼脍和淡黄色的腌菜。
“学生不明白,这王寓……”
乔玄笑了笑:“好歹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张邈冷笑一声:“不过是个替罪羊,曹节、王甫还坐得稳稳的。”他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左右望望:“既然能有借着日食散发罪状纸的本事,怎么不直接剑指曹节?”
乔玄摆摆手:“这就是别人比你强的地方了。知道什么人能够对付,什么人是对付不了的。”见张邈还不服气,乔玄又说:“王寓是司隶校尉,这样的人能够被斩首弃市,难道真的只是几张黄纸的功劳?要说没有人在曹节那里游说,谁信?”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仔细想想这里面的事情还真不简单。“那又是谁要弄死王寓?还能够说服曹节呢?”
“哈哈哈。乔司徒,您怎么也在这样不入流的酒肆中喝酒呢?”突然,一个粗豪的声音打破了席中的沉默,把年轻人们都惊得不轻。
乔玄叹气,半直起身子行了半礼。“段将军,老夫大约是要恭贺将军了。”
段颎没穿盔甲,一身文士打扮,但腰间的佩剑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气。杀了几万羌人的嗜血机器,谁敢相信他是个斯文人呢?段颎没接话,自顾自在地脱了鞋,在乔玄隔壁座间里坐下了。长剑撞到座席,发出清脆的闷响。
“这家酒肆的位置好。”段颎拍拍几案,“能够望见街口,还能闻到味道呢。店主人,来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最好的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血腥味有多么下饭似的。
张邈几人都变了脸色,要不是乔玄还在,估计都要拂袖而去了。
张邈脸色变了又变:“段将军好手段。”
“我才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手段。”段颎浑不在意,“是王寓流年不利,惹了一只幼虎。但他被只幼虎反噬,可不是没用吗?能力和职务不匹配,无怪乎中常侍不愿意再提拔他了。”
乔玄已经琢磨上了:“幼虎……”
“数一数王寓最近得罪的人,不也就那么几个吗?”段颎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过几天也就人人知道了。我还挺欣赏那小子的,张奂有这样的弟子,比十个儿子还要强。”
张奂原本是下狱的,因为王寓在罪状中承认了自己是诬陷张奂,于是张奂没过几天就被释放了。从王寓倒霉一事中获利的大员,也就张奂了。曹节还假惺惺地要给他恢复官职。
张奂自然是辞了,以年纪大了为由要回乡。
小皇帝没阻拦,还夸他识趣。
于是张奂哭笑不得地走了。曹操带着五十少年骑送他一直到凉州(注【2】),沿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世家大族的目光。这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就凭借一己之力从宦官掌握的牢狱中救出师父,无论是勇气、智谋、果断都让人侧目。
曹操名震雒阳后,大司农府府门前就变得车流不息——都是来打听曹操婚事的。
曹嵩不胜其扰,给已经升为车骑将军的曹节送了厚礼后就告假要回乡。年底了,他要回乡祭祖,顺便给不听话的大儿子把婚给结了。
阿生从汝南郡行医回来,还没有跨进家门,就听见曹嵩愤怒的吼声:“你去跟二郎借人,绑也要把那逆子绑回来!不像话!他也不想想丁氏女过了年就十九了!”
膝盖中枪的阿生连忙给吕布使了个眼色,让他带着华旉去门客宿舍安顿。自己脱了皮裘,快步走到主屋给曹嵩行礼:“父亲为难我了。我的人可打不过阿兄的少年骑。”
被怒火波及到的阿佩和阿绶这下有了主心骨,一左一右扑上来喊“二兄”,阿绶眼里还包着泪。
曹嵩见了长女就怂也是长年养成的习惯了:“如意,你回来了啊。”
阿生点头:“父亲、母亲。”
“虽然丁宫不在交州刺史任上了,但南边的生意依旧仰仗丁家的余荫。成姬也是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言谈举止都挑不出错来。总不能大郎刚刚有了点名声,就不认这门亲事了吧,那我们家成什么了?”
阿生试图为哥哥争取一下:“我看荀家的子弟,都是二十冠礼之后才成亲的。”
曹嵩眼一瞪:“那能一样吗?你阿兄等得起,成姬等不起了。难道真等到成姬二十三?那你二舅还不被人笑死。”
曹嵩其实很能把得准女儿的脉,他知道阿生向来喜欢丁二舅。最后这句话一说,阿生只能站到父亲一边。“我知道了,我给阿兄去信。”
信里说什么?
“成姬阿姊若是二十三再成婚,二舅会遭人耻笑。”照着抄就对了。曹操也向来喜欢丁二舅,毕竟是一起吃过蝗虫的交情。
曹操好歹是在年底之前赶回来了,马蹄踏在雪上,满身的风霜。但他的心思一点都没有放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将军说,让我明年入太学。”他闷闷不乐地跟妹妹倾诉,“没道理为师的被禁锢,为弟子的却能入太学的。那我成什么了?”
曹操不想入太学,以显示自己跟张奂休戚与共。
阿生眯眼,放箭,射中积雪的灌木后的一只雄鹿。“第一,张公是告老还乡,不是禁锢。第二,入太学不是出仕。”太学里多的是士人家的孩子,不然怎么太学生天天上书给陈、窦伸冤呢?
曹操这才好受些,拉弓射箭。“我知道了,我去太学就是了。其实论起做学问,阿生比我更合适啊。”
“你别傻了,我毕竟是个假公子。”
“阿生……”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明年我就往兖州、青州去,然后坐船南下交州。我都计划好了,阿兄别给我捣乱啊。”
曹操一边令仆从去捡中箭的猎物,一边伸手拉阿生的皮帽。“听说南岛土著以女子为尊,你想去那里我是理解的……”
阿生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正为冬猎的成果着急。曹操的婚事比较赶,冬季是没有大雁了,只能用更加贵重的鹿和狍子作为提亲的礼物。偏偏今年年景不好,连树林里的动物都不够肥,真是急死人。
曹操还自顾自地小声叨叨:“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中原生活。”
阿生清点完猎物扭过头:“阿兄,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注【1】:女闾。早期对风月场所的称呼。
注【2】:历史上张奂凭借功劳将家族搬迁到了弘农,最后是回弘农养老的,这里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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