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熹四年正月,雒阳东郊。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一名衣衫褴褛的妇女跌跌撞撞地奔走在集市的道路上,她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即便是在严冬也让人掩鼻,更令人惊叹的是她的面容,呈现出病态的红色,仿佛皮下全部是淤血的血块。
“疫病,是疫病!”
原本就萧瑟的街道上立马就跑得一个人都不剩了,连商家都慌忙关上大门,唯恐疫病进来。
那女子神色恍惚,脚步不稳,扑通一声跪到在地,露出怀中的襁褓。同样脏兮兮的幼儿被颠醒了,发出细弱的哭喊声。
“呜哇,呜哇。”
微弱得仿佛最纤细的鸟儿,又沉重得宛如铜鼑的回音。
这声音激起了人们的同情心。商人们一边从门缝里朝外偷看一边喊道:“你是要托孤的吗?再往前三十丈就是丁氏妇医堂了。”
女子咬咬牙,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往前跑。她所谓的跑,还比不上常人走路的速度。而区区百米的距离,对于一个病重的患者来说长得仿佛世界尽头。终于,一面白色的,写有“丁”字的布幡近在咫尺,她像是泄掉了最后一口气,再次也是最后一次跪倒在地。
“孩……我的……儿……”
时疫渐渐成形的季节,妇医堂依旧开门。从堂中散发出一股混合着酒、醋、药草的刺鼻味道。门口到处铺着石灰。仆役妇医,接身着白色外套,戴口罩帽子手套,来回洒扫。后院里,煮水的几口大锅就没有停止过工作。说起来,丁氏妇医堂穿麻布不染色也是一直以来的传统,最早的名义是给丁氏服丧,然而三年丧期已满,也不见妇医堂除服,穿白色的惯例一直被保留了下来,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甚至,见到两个戴白色口罩,穿白色围裙的妇人走过来,病重的女子脸上反而露出了期盼的神色。她费力将襁褓举起,一直到孩子被人接过去,她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妇医堂没有因为的她的疫病而拒收孩子。
“孩子有名字吗?有生辰八字吗?祖籍在哪里?”白色口罩后传来闷闷的提问声,过于冷静而显得有些冷漠。
女子的意识已经模糊了:“王……王瑞……弘农……”
她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其中一名妇医蹲下试了试她的主动脉,然后摇了摇头。疫病又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陆续就有类似的患者出现在黄河流域。患者高热不退,上半身因大量毛细血管破裂而呈现淤血状。根据谯县过来的内部记录中所述,这种病被称为“流行性出血热”,是烈性传染病的一种,多发生于青壮年,往往一户人家中的壮劳力病死了,留下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老人跟着一起凉凉。
于是,就有不少雒阳地区的孩子,或者自己摸来妇医堂,或者被病重的长辈托孤。总之,最近的收养数目呈现出一个稳步上升的趋势,而根据谯县发来的预估曲线,疫病的大规模爆发才刚刚开始。
流行性出血热是病毒性疾病,即便是阿生也束手无策,尽管空间里还有青霉素。说到预防她有很多办法:隔离、杀菌消毒、灭鼠、疫苗。但一旦感染了,除了靠病人自己挨过去,就是物理降温、输血、透析之类的综合护理。
疫苗、输血、透析,条件都不成熟。杀菌消毒和物理降温妇医堂内已经做得非常努力了。她们原本是专门给人保胎接生的,现在却不得不开起了传染病防治讲座,教人把水煮开了才能喝。
设立在田野中央的隔离房里每天都送进来病人,又送出去尸体。但好歹这里的存活率能达到30%,而在别处连10%都不到。
按道理东汉政府这个时候应该派太医令开启防疫一级戒备的,再官方派出医药支援和赈济。然而,皇帝顾不上这个。因为同样是在正月里,南宫嘉德殿失火了。
嘉德殿,可是制定礼仪的殿堂!嘉德殿失火,是妥妥的凶兆,上天认为皇帝失德才会降下这样的凶兆。内城的大人物们都忙着朝上天请罪祈祷,互相甩锅呢,谁有功夫来关心平民百姓之间的疫病?疫病对于东汉王朝来说,不是很普遍的吗?
对此,阿生只有四个字想说:麻蛋!智障!
气愤之余,她下达了在兖州、青州设立妇医堂临时分部的命令。从雒阳、谯县抽调患过出血热后痊愈的人手,前往疫病区。他们的主要使命是传播正确的防治方法,尽可能焚化掩埋病死者尸体,再就是收养父母死于疫病的孤儿。
在大疫面前,曹家那点力量完全不够看,但阿生还是想尽绵薄之力。
二月初,一支由妇医、孤儿、护院组成的队伍从雒阳妇医堂出发,他们将先前往谯县,在那里将孤儿们放下。在进行最后的培训与考核后,妇医和护卫们将和谯县的同事们一起,继续向东前往疫区。
阿生给这些义士们准备了厚厚的预案:搭不起房子啦,被当地土豪打压啦,语言不通啦,迷路啦,遇到野兽啦,自己人不幸感染啦,百姓愚昧不信任啦,病人医闹啦等等等等。她甚至给领头的妇医提供了十几个用空间材料自制的透析装置和即将过期的阿莫西林——阿莫西林虽然不能医治出血热,但可以治疗小儿白喉。白喉跟出血热一样是冬季传染病,在谯县发现了零散的病例,没准在青州兖州也会有。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阿生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很多预案都没有用上。豪族一旦发现下人发病就将人抛弃了,政府也没怎么管。隔离什么的,虽然有一些极品孝子贤妇哭着不让,但大部分老百姓还是务实而惜命的。至于医闹,在这时是绝迹的,本来中医就还在初级阶段,看病靠女巫跳舞或者原始道教符水的年代,老百姓都习惯了低治愈率,怎么出医闹?
最终,丁氏医堂凭借直接救活数百人,间接救活更多的功绩,在兖、青二州站稳了脚跟。六月,夏季的高温将出血热病毒的气焰压了下去。雒阳、谯县、兖州、青州四处妇医堂也恢复了正常运行,专注给底层百姓接生,或者收养孤儿往谯县大本营送。
唯一令人头疼的是,孤儿的数目在这场遍及多个州郡的大疫之后严重超标了。
根据四处汇总的数据,这个数量从原本的一百出头,飙升至接近七百。阿生不得不在小树林外修建临时宿营地,来容纳这些或大或小的孤儿。孤儿的人一多,吃饭、穿衣、培训、教育,全都需要更多人力物力,就跟连锁反应似的。要不是有不少在瘟疫中破家,或者是受到丁氏医堂恩惠的人自愿来谯县为奴,不然还真够阿生忙乱的。
然而到这里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
“成人三百余,儿童六百余,谁家七岁的小郎君养着上千名奴仆?你自己看,上月别院的开支,是老宅的三倍还多!”曹嵩一边摆算筹,一边给阿生算账,“如意啊,不是父亲吝啬钱财,我们如今出仕的人少,这坐吃山空……”
“父亲,节流不如开源。靠节省,哪里节省得出家业来?”
“呃……”曹嵩胡子都被吹起来了,“那你倒是开源呀!”
阿生袖子里刚好有个匠艾炫技做的白瓷套玻璃手环,于是顺手摘下来搁到几案上。“父亲请看,这样的东西,能够卖钱吗?”
曹嵩“嘶”的一声,拿起手环对着光线看。
玻璃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彷如冻住的流水;白瓷亦是光滑无瑕,如同凝固的乳酪。两者互相交融,如烟似雾,只要是有着基本审美的人类,都无法拒绝这种纯净带来的美感。
“我第一次见到这般剔透的琉璃。”他颠了颠,又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这白色的部分,不是玉,莫非是瓷?”
“父亲好眼光,都说对了。我若是贩卖琉璃与白瓷,能够养得起我的人吗?”
曹嵩捋着胡须笑,说到小心谨慎闷头发财,他就立马智商上线:“若是都有这般品相,自然是可以的。珍品不可多得,每年能有两三件,便足够你花销了。”饥饿营销,上层流通,才能够卖出大价钱。
阿生拍手:“我也是这个意思,偷偷的。别让人知道是我家造的,就说是海外舶来品。我听说五侯的亲族骄奢无度,有过抢夺人产业的先例。我们既然守孝,就该小心翼翼避开他们的锋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用我多说父亲也是知道的。”
曹嵩笑骂道:“你越发唠叨了。游说父亲如同门客一般。不是我自夸,要论聚财,我稳妥的很。我们家中贩售的产业也有七八样,哪样传出名声去了?便是你母亲,也不知道家中有行商呢。”
“那便行了。十日,就将今年的第一件……呃……珍品交给父亲。手环还请父亲还给我。”
曹嵩恋恋不舍地在光滑温凉的白瓷上摸了一把,还是交还给了阿生。可惜了这般好瓷,几十年里都只能当有价无市的奢侈品了。他想要给张氏弄个白瓷器皿或是琉璃耳铛,眼下都不可得。
阿生哼着小曲往外跑。低产量的精品制作,匠艾一定喜欢。哎呀,得记得给这位大功臣包个红包。她对很多问题都只知道理论,能够一一实现,全靠了以匠艾为首的工匠们挥洒汗水,反复试验。想到从兖、青二地过来的人口中也有十多户工匠,她就开心到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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