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得意时
用膳过后,晴月她们过来收拾残羹,顾穗儿本以为萧珩得走了,谁知道他并没有。
他负手踱步,走到了窗前,只见窗台上摆着一对白玉瓶,里面插着一枝竹叶。那瓶子白细柔腻,竹叶青翠怡人,虽不是什么名花名草,可也看着赏心悦目。
那竹子是顾穗儿没事放进去摆弄的,她见萧珩一直盯着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上前笑着道:“一时也没心思弄什么花啊草的,便随意插了几枝这个,我随便插的,倒是辱没了这瓶子。这样不好看吧。”
萧珩看她一眼,道:“没有,这样好看。”
顾穗儿听他这样说,心里自是喜欢,甜滋滋的,不由再多看了几眼那瓶子。
萧珩又改而看其他。
这房子以前是随意堆放些书册的,因顾穗儿被接过来时,他还在外面办事,所以是大夫人帮着收拾的。
一时看那桌子杌子,虽不至于多好,但也都可以用。
及至看到东墙处,只觉那里有大片的白,太显空荡荡,便道:“这里放一个百宝阁,可以随意放点东西。”
顾穗儿还能说什么,她只能跟在他后头点头称是。
萧珩又看了看靠窗的桌子,上面有最近顾穗儿练的字,还有读的书。
他拿起来,认真地一张一张翻过去。
顾穗儿看着他翻,他翻一张她就提心一下,终于他翻完了,却是道:“你这字写得已经不错了,轻柔隽永,只是失了力道,等你生完了,我再教你练一下腕力。”
顾穗儿一听,忙问:“三爷,腕力怎么练啊?”
萧珩道:“可以举石举鼎。”
举石举鼎
顾穗儿两腿一软,差点直接趴那里。
“三爷,我怕是不行吧”
萧珩打量了下顾穗儿纤弱的肩膀,估计也觉得她是没有举石举鼎的天分了,也就不再提这一茬。
可是他又想起了她背的诗:“赶明儿我再去寻两本,给你慢慢看。”
刚从举石举鼎中恢复过来,又听到他要让自己背诗,顾穗儿两腿还是发软:“三爷,不用了表小姐说要送我两本诗集,我拿着她的读一读就好。”
萧珩:“送你诗集,什么诗集?”
顾穗儿心虚:“她说是花间集还有拾遗集。”
萧珩望着她,不说话。
顾穗儿暗自惭愧,把脑袋低的更低了:“要不然我还是背三爷给我的诗吧。”
萧珩:“那你喜欢什么?”
顾穗儿不说话。
其实是不敢说,怕他生气。
萧珩看她这样,顿时明白了,凝视着她,挑眉,淡声道:“你不喜欢我给你的那个诗是吗?”
顾穗儿小心翼翼地点头,点头之后又摇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里面都是刀啊剑啊,打打杀杀的,还有什么血光四溅的,我毕竟怀着身子,背这个不太好吧”
萧珩脸色虽然并不好看,不过还是点头。
“以后如果你不喜欢什么,告诉我。”
顾穗儿赶紧点头,抿唇轻笑:“嗯,我知道了,三爷。”
也不知道萧珩怎么和大夫人说了声,反正当天晌午过后,就有王开顺家的过来,特特地让顾穗儿她们稍微避开下,说是有外面的瓦匠过来给垒灶台。
新灶台垒好了后,晾干了就能用。
顾穗儿这边有了灶台,诸般吃食就方便多了,有时候晚间觉得饿了,安嬷嬷便亲自给做个荷包蛋,或者煮个什么汤的。
除了这灶台一事顺了心,还有那昭阳公主的事,后来果真是再也没有提及,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一样。
于是侯府里的下人就有人悄悄地提起来,说是三爷得当今圣上倚重,三爷又把他这位顾姨娘看得重,疼宠有加。如今因为这位顾姨娘得罪了当今昭阳公主,竟然跟没事人一样,可真真了不得。
如此一来,府里的人对顾穗儿自然是高看几眼,任凭谁都不敢有半分怠慢的。
安嬷嬷提起这事儿来,自然是喜欢得很,眉眼间都透着得意。要知道这位安嬷嬷原本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在睿定侯府众多嬷嬷里根本排不上号,如今因为伺候了顾穗儿,竟然渐渐混得风生水起了。
她在顾穗儿面前是越发恭敬小心,那真是把顾穗儿当眼珠子一样疼着护着,生怕她有个闪失。
不过人但凡混得好了便容易飘起来,这位安嬷嬷也是,渐渐地人前人后说话,就透出来得意之色。
顾穗儿开始时并不知,后来有一次王开顺的过来送时令的菜品,顾穗儿恰好听到王开顺和安嬷嬷说话,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当着王开顺的面她也没吭声,而是在安嬷嬷送走王开顺后,直接把安嬷嬷叫过来。
“自我进来,嬷嬷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对我处处教导,这才让我不至于犯下大错,如今遇到什么事,我都是想和嬷嬷商量商量。以后什么事,还都得嬷嬷给我提点呢。”
“只是有一样,嬷嬷,我是什么样人你也知道的,原本不过是寻常村女,大字不识一个,论起见识更是丝毫没有,我这样的来到了侯府里,身份低下,不过是区区一个妾室而已。侥幸怀了三少爷的骨血,大家看在我肚子里骨血的面子,这才让我几分。可是什么时候我也不敢忘记本分,更不敢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就是人家说的母子以为贵,如果没有小蝌蚪,她就什么都不是。
至于安嬷嬷,如果没有自己,断然没有如今的得意。
顾穗儿这一番话说出,安嬷嬷低头想了一番。
其实安嬷嬷在睿定侯府这么些年,本就是人精,世情通透得很,只不过最近太过顺遂又得了众人奉承一时麻痹了而已,如今细想一番,恍然大悟,再看顾穗儿,那是愧疚不已,感慨万分:“是老奴太过得意竟然忘了本,这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这是太张狂了,实在是大错特错!”
顾穗儿握着安嬷嬷的手,说着自己的心事:“嬷嬷,快别这么说,依我看,这府里的门道多着呢,人家对我们好,敬着我们,那都是人家想敬着。这万一哪天人家不对我们好,不敬着我们,我们就是地上的草,什么都不是了。其实细想想,我如果不是肚子里有了三爷的骨血,放在这睿定侯府里,根本是连晴月都不如的。便是如今被放在这位置上,也是格外谨慎,生怕惹出什么麻烦来,嬷嬷是这府里老人,到底比我强,以后有我不懂的,什么事还得仰仗嬷嬷指点。”
顾穗儿在这侯府里待久了,看老夫人大夫人说话,多少也懂得些规矩道道的了,虽依然并不能全知,但到底不像最初时那般懵懂,是以如今对着安嬷嬷,说出来的话竟然有那么几分样子。
安嬷嬷此时经过顾穗儿点拨,已经明白自己大意之处。
须知这人哪,便是再聪明,失意时候能够保持本心,不难,最怕的就是得意时。这人一旦得意了,忘记本分,或嚣张跋扈,或者得意张扬,那都是有的,这种往往自己还不觉得,但是落在别人眼里,凭空落个笑话罢了。
她在感悟之后,再看顾穗儿,除了那原本的喜爱之外,自是又添了些敬重和钦佩。
“老奴在侯府多年,修炼得一把年纪,自以为早已经看透了人情,没想到小夫人一句话,倒是点醒了老奴,这事实在是老奴错了。老奴万万没想到,小夫人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
顾穗儿得安嬷嬷这般夸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轻笑了下。
“嬷嬷说哪里话,若论起在府里处事,我哪里懂得那么多,不过是想着做人的本分罢了,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要忘记自己几斤几两重,总不能别人一吹捧,就以为自己竟是侯府里顶顶重要的人物。”
“小夫人说的是!小夫人虽然是从乡下来的,之前不曾读书,可却生了天生一副玲珑剔透心,把这世间事,看得最明白了!”
这就是大智若愚了,不明白的以为是傻,其实傻人反而比那聪明人想得通透。
自此之后,安嬷嬷对自己伺候的这位小夫人刮目相看,更为敬重,而她自己也是小心谨慎,恪守本分。
顾穗儿见此,自是欣慰了,也放心了。
她是凡事小心翼翼不肯出风头的,处处与人为善,免得惹下麻烦。
舒了这一口气,转眼已经是八月十四了。
这睿定侯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准备着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夜,是要阖府上下一起赏月的。
听说这赏月的时候还有猜灯谜射覆之类的游戏,顾穗儿哪里懂得这些,少不得临时抱佛脚,请来了陆青怡过来教教自己。
陆青怡最近住在侯府里,倒是和顾穗儿走动比较多,两个人慢慢地性情相投,比起其他人来关系要更好。
“你其实聪明得很,以前不会只是没学罢了,如今稍微提点下,马上全都通了。”
陆青怡笑着这么说。
她确实觉得顾穗儿是个聪明人儿,自己给她的那些诗集,这才几天,竟然都看完了。
“也难为你,跟着三哥那样冷清的人,竟然还能学会识字。”
依她看,这位三表哥哪里像是能教人东西的样子,什么打打杀杀的诗词用来教小嫂嫂这样温柔娇怯的女儿家,可真真是有眼不识珠。
“没办法,他让我背那些,少不得努力背下来。”
“小嫂嫂,你这性子也忒好了!”
这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得安嬷嬷进来道:“刚外面传来消息,说是三爷进二门了。”
陆青怡一听,忙道:“那我先回去了,赶明儿咱两在说话。”
顾穗儿起身送客,站在院门外看着陆青怡离开,捧着肚子刚想着要进院,就见萧珩从那边廊下走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紫袍,华贵无双,清冷的眉眼更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气势。
如果是之前,顾穗儿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这等人物的。
不过现在,她轻笑了下,站在那里,等着他过来。
萧珩今日回到听竹苑中,一抬眼间,便见女子如隔户杨柳,弱袅袅立在画廊前。
她本就生得稚嫩娇小,弱骨纤形,如今挺着和那纤细身段颇不相称的肚子,又披了一个厚实的织锦大披,让人乍看之下心生不忍,也心生愧疚。
当下住脚,细细凝她。
望着这样的她,他就格外清醒地记得,他是怎么让她怀上自己骨血的。
世间阴阳敦伦竟是如此奇妙,不过是那么一夜而已。
他的目光太过异样,以至于顾穗儿有些不懂了,微微低头,柔声问道:“三爷,怎么了?”
萧珩敛目,想起了自己早早回来的目的。
“有个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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