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没发现不对的地方,直到顾太师走了进来,他们这才正襟危坐起来,跟顾太师问了好。
顾大人讲学讲得慢,但他讲的很有深意,让几个伴读都跟着受益匪浅,闻歌之前是在另一间宫室里跟着读了一年半载,前两日才回来的,他主要还是在另一间学堂上读书,只偶尔会过来听一听。
这就与温书一样,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当他听着早就学过的文章,再重新听一遍的时候,那些文章中的道理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触和理解,闻歌准备下场参加童生试,他是宗室里头一个要下场的宗室子弟,为了这次科举,闻歌在家中已经温习了许久,还专门来听顾太师讲解以前学过的知识。
顾大人今日只讲了一篇文章,等讲完,正好到了下学的时辰,他把书合上,让他们回家了。
明霭是皇长子,伴读们跟在他身边,除了陪着他一块读书外,还负责帮着皇子打点身外之物,他都没动手,贺丰两个伴读已经把他桌上的书给装进布袋子里了,提在了手上,朝明霭说着:“殿下好了。”
明霭跟着出了门,把书袋接了过来,朝他们嘱咐:“时辰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几个伴读点点头,闻歌在最后蹙着眉心,还想要再劝一劝,但明霭已经带着宫人朝后宫走了,他只能叹了口气,跟着其他几个伴读出宫了。
明霭在闻歌等几位伴读面前说得斩钉截铁,但当真正站在钟粹宫门口时却犹豫了起来。他让人把穆大人抓了,还把穆家给抄了,下旨的时候他一丝犹豫都没有,甚至到现在也觉得穆大人这个大贪官、大蛀虫该抓,但闻歌的话还是让他听进去了一二。
穆家跟他的外家江陵侯钟家是姻亲人家,有几十年的交情了,他虽然极少见过外家的人,也没有听母妃提起过,但母妃出自江陵侯钟家,他把母妃的亲戚给抓了,母妃会不会不高兴?会让她为难的?
“殿下怎么不进去?”跟在身后的顾全问着。
明霭抿了抿嘴,却摇摇头。
随着年纪增长,他如今极少的把心事朝人透露出来,顾全问不出来,只能把事情给放着,想着等见贵妃娘娘时提上一句半句,殿下在他们面前不肯说,但是在贵妃娘娘面前却是不一样的。有娘娘帮着出出主意,殿下也就不用这样为难了。
明霭在外边站了好一会,最后他重重的吸了口气,宛若上战场一般的进了钟粹宫里。后边的宫人们连忙跟上。
他长大了,这是他自己做下的事,他敢认,也不用母妃再派人来请他进门的了。
明霭进了宫,里边宫人们一如常的远远的朝他见过礼,和声和气的,再没有丁点不对的脸色来,他跨过门,进了主殿,还朝门口的宫人问了句:“母妃呢?”
宫人福了个礼:“殿下,娘娘正在里边修剪花枝呢。”
明霭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从堂中穿过,绕过屏风转到后边去,内室的床沿上,几盆花枝开得正好,钟萃拿着剪子,正把几支多余的花枝给剪下来,身边的宫人手中捧着盘子,把修剪下来的花枝接在盘中。
见皇长子进来,她们纷纷朝他福礼,“殿下回来了。”
明霭走过去,脸上还带着几分小心,“母妃。”
钟萃手中剪下最后一支多余的花枝放进盘子里,接了宫人递来的巾帕净了手,言语跟外边的宫人一般,一如往常,瞧不出又任何不同来。
“饿了吧,膳食还有一会才好,母妃已经让人送了你爱吃的糕点来了。”
皇长子幼小的心中很是不好受,他知道母妃很重视他,尽心的维护他,青大人都回宫复命了,母妃身为贵妃,消息灵通,必然是早就知道大贪官穆大人被抓的事,但她却连问都没问,甚至让宫中下人都没有露出一点痕迹,母妃是定然怕他知道了会为难。
母妃从来都是为了他着想的,但他却让母妃为他操了心。
脑海里又突然浮现伴读闻歌说的那些劝他的话,关于亲戚的事,母妃这般为他着想,他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明霭站在母妃面前,老实的交代着:“儿臣对不住母妃,我命人把穆大人给抓了,送到了刑部审查。”
他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钟萃在他头上拂过,让身边伺候的宫人都退了下去,轻声问他:“那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明霭低着头,摇摇头。
他是皇子,他不能放任有大贪官在朝上行这等行贿之事,哪怕犯事的与他有亲有旧,若是触犯了律令,都应当不纵容,这是他身为皇子应该做的。
只有肃清贪官污吏,才能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这些道理是杜太师教他们读书的时候就说过的。若是他身为皇子都纵容了这样的歪风邪气,那长此以往,就有有亲有旧的人会打着他的旗号行不法的事,可能会横征暴敛,可能会卖官鬻爵,让百姓的日子民不聊生,让老百姓对朝堂怨声载道,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钟萃反问:“既然你没有做错,为何要说对不住母妃呢?”
“殿下命人抓了母妃的亲戚。”
他觉得对不住的点只是因为抓了母妃的亲戚,不是认为大贪官穆大人不该抓。
钟萃轻嗤一声,拉着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温水,“他算母妃哪门子的亲戚?”
这辈子,钟萃看穿了钟家大小主子们的真面目,早就不把他们当做亲人了,因此一直没有在皇长子面前提起钟家,如今见儿子自责,她这才同他讲起这中间的关系。
“母妃出身在江陵侯府,是钟家大房的庶女,母妃的生母并不是侯夫人穆氏,所以按嫡母的方向算,母妃叫侯夫人一声嫡母,确实应该称穆家为外家。”
嫡妻正室的娘家才称得上是正经亲戚,姨娘的娘家都算不得的,在钟萃的记忆中,秦姨娘的娘家在她得宠的时候也登过几回门,给秦姨娘送了一些家中的小食,分给了庶妹钟雪,却一点也没分给她。
秦姨娘没宠后,秦家就极少登门了,只逢年过节的托人送了几样礼,秦姨娘便给秦家回了厚礼。
钟萃早就记不得秦家人的模样了,与他们也从来没有亲近过。穆氏的娘家穆家势大得宠,按理她们这等庶女都应该跟着嫡母称穆家做外家,但穆家有嫡亲的外孙和外孙女,对他们这些庶女并不放在眼中。说是亲戚,其实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
“你来我往的才算得上是亲戚,母妃与他们都不熟悉,如何算得是真正的亲戚,只是借着一层名而已,何况就是亲戚犯了错,触犯了律法,也不能任由他们逍遥法外,母妃虽不知你怎的突然就下令查抄穆家,但母妃认为你没有做错。”
皇长子眼前一亮:“真的吗?”
他心中的自责一扫而空,很是高兴。
钟萃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做的事都是为了朝中律令,为了百姓,母妃很高兴你小小年纪就已经会想到这些了,还能真的做出来,母妃自然不会拖你的后腿,不然该让朝臣们如何看你了。”
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皇长子得了天子的恩赐头一回查案办事,要是因为她的原因让这件事无疾而终,在大臣们眼中就是皇长子出尔反尔,不堪大用,对他的评论就会降低,认为他优柔寡断。
皇长子下这个命令并不是临时起意,他在查到穆大人的事后就一直放在心中,还跟天子探讨过一二,有了天子给他撑腰,他在琢磨了好几日后,终于命青大人去穆府捉人。
其中有许多的细节都是已经细细敲定过的,捉拿了人后,穆府的贪银,穆府的主子们如何安置,早在下令前就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断,他经常看皇父与大臣们处事,知道要有脏银才能证据确凿,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才能定罪,现在人和脏银都清点了出来,就等着刑部审查了。
他喝着温水,只觉得这水甜滋滋的,“殿下就知道母妃通情达理,才不是闻歌说的那样会在中间左右为难。”
钟萃对他在宫学的情况,还没有问过顾全等人,并不清楚:“闻歌说的?”
皇长子重重点头:“对,就是他说的,他还劝殿下要想清楚,要是抓了亲戚会让母妃在中间左右为难,还会伤了亲戚情分。”
闻歌说这话是出自真心,他是用自身情况来劝的,他家中往来的亲戚不少,许多相处过数年,若是当真把人抓了,这亲戚还如何做得下去,就是见了面也会觉得不自在。只是他忘了一点,宫中与普通人家不一样。
普通人家再差都有几门走动的亲戚,但宫中的皇子们生活在宫中,鲜少跟宗室走动,就是有一二说得来的,能见到的时候都极少,要想跟其他人一样走亲窜门,只有等成年出宫开府以后才行。
但这时候才开始走动的亲戚情分能有多少几乎能想见得到,后妃们同母族联系紧密的,皇子皇女们对外家尚且有几分印象,但若是像钟萃这般跟母族不亲近的,皇子自然对外家不亲近,对闻歌说的无法理解。
皇长子经常会听几个伴读说起他们去姨母家,去舅舅家中,说起他们的表兄弟们,他其实对外家江陵侯府也有几分好奇。
但现在知道母妃在外家过得不好,他就不好奇了,心里还有几分不高兴了,倾着身子靠过去,小手在钟萃手上轻轻拍了拍,他努力的挺起小胸膛:“母妃,虽然他们对你不好,但儿臣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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