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午日,宫中早早就准备起来,一大早,礼部命人把准备好的菖蒲艾蒿花盆送到了内务处里,前朝里,待百官上朝,天子便要在前殿接见大臣,照例赏下经筒、符袋、扇子等物品,钟萃与徐嬷嬷各领了差事,钟萃负责后宫的仪程,徐嬷嬷负责前殿的仪程。
钟萃叫人清点过了菖蒲艾蒿花盆,做了登记,每种各分了一盆出来,叫人搬到各宫去。内侍们抬着花盆走了,钟萃继续对着单子:“□□匣子点好了吗?”
□□匣子里边放的御虎像,与去岁相同,是吉利匣子,寓意驱虫灭邪,接了□□匣子的人自会平安顺遂,如同送福一般,送□□匣子到各宫向来是内务处的宫人们最喜欢的,既轻松,娘娘们接了匣子,都会给他们看赏。
“回主子,匣子一早便点好了。”每个匣子上各宫的名讳都标好了的,宫人们排着队,准备领这个差事。
钟萃做事认真,还特意检查了一遍。重午节习俗繁琐,格外耗时,每一样都松懈不得,尤其后宫娘娘们都有脸面,若是有遗漏了的,难免招人记恨。
等检查妥当,钟萃这才让他们去管事处登了记,抱着匣子出发去各宫里讨赏,等他们讨完赏回来,还要来管事这里销了登记才算得这趟差事办好的。
宫人们早就等着了,一听钟萃发了话,喜笑颜开的上前抱了匣子就朝外走。钟萃手里的事办了不少,等他们抱了匣子走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礼部送花盆来,钟萃亲自出面接,要查验各花盆情况,还得查验□□匣子里边珠翠做成的毒虫等情况,一大早就来了内务处办差,到这会儿才得停了片刻,下边宫人上了茶点来,钟萃吃了两口,下意识看了看外边的天色。
她从缀霞宫出来时外边不过蒙蒙亮,这会儿天色大亮,往日她也不过才起身不久,这会儿皇子也该醒了。
皇子每日醒、睡时辰稳定,通常钟萃醒了没多久他也就跟着醒了,见母妃守在自己小床身边便会甜甜的朝她笑,今日她不在身边,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有没有挂念她这个母妃的。
杜嬷嬷见她神情便猜到几分,笑着说道:“主子要是忧心,老奴命人回宫去看看,再来同主子好生禀报可好?”
钟萃思索了片刻就同意了。皇子不在身边,钟萃总是放心不下,总是要时时知道了他的情形才能安心。哪怕芸香几个丫头寸步不离的跟着,钟萃也担忧她们做事还不够谨慎,不如嬷嬷们经验老道,中了旁人的招的,钟萃出宫,总是尽早的往回赶。
杜嬷嬷见怪不怪,当年太后诞下天子时也是这般,作为宫中唯一的嫡子,太后娘娘也生怕天子出了事,把人密不透风的护着,到天子被册封为太子时,明的暗的更是添了不少人,天子作为宫中唯一的嫡出皇子,宫中有着坏心思的人不少,等着把嫡皇子拉下来,好扶着那些庶皇子们上位呢。
当年先帝的后宫如此,如今天子的后宫,皇长子既为长,又是宫中唯一的皇子,受到的关注不比当年天子少,只如今皇长子身份多了个“庶”的身份,虽打眼却碍不到旁人去,如今倒也安生,更甚者,怕还有不少人打着让皇长子往后同嫡子争一争的念头,若这个“庶”变成了“嫡”,那才是后宫不太平的时候。
杜嬷嬷安慰她:“娘娘放心,宫里除了芸香几个,她们人虽年轻,但性子可机灵得很,还有刘、成两位嬷嬷守在外边,连秋夏两位嬷嬷昨日夜里就去安歇了,白日里也会在宫中镇着,娘娘只管放心便是。”
钟萃轻轻颔首:“我知道的。”话虽如此,但钟萃当母亲的,哪里能当真放心,便是再多人守着,只要自己不在,总是会担忧。
杜嬷嬷出门去吩咐人了,钟萃想着接下来的章程。待花盆、匣子等送了去,前殿里仪程也将将开始,待仪程毕,前殿后宫开始发下赏赐来,从宫中娘娘到各家外命妇。
往年宫中无中宫,高太后又闭宫不出,外命妇们只等着宫人抬了赏赐登门就行,今岁却不同,高太后并无下旨免了入宫之事,按规矩,接了赏的外命妇们皆要入宫谢恩。
命妇们入宫谢恩,还能随同宫妃一起赏石榴花,由宫中设宴宴请命妇,前殿天子宴请朝臣,宫宴由内务处负责,从简单的茶饮糕点,到用具、菜色酒水,位置安排,每一样都要钟萃拍板安排。
早前两日,宫中便开始大肆采买,钟萃的精力尽数花在了上边,叫她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刚抬头,便见面前站了个宫人。
钟萃问了声:“怎么了?”
宫人把手上的□□匣子往前一送:“嫔主子,这匣子是缀霞宫的。”先前宫人们喜笑颜开的,抱着□□匣子就往外走,要去领赏,宫人抱着匣子都走了一半,突然回过神儿来,缀霞宫给赏的不正是嫔主子么?他这匣子往缀霞宫送可没用。
钟萃在□□匣子上看了看,忍不住失笑,不住点头:“对对,还有缀霞宫一份,本宫险些都忘了。”
钟萃都忘了缀霞宫还有一份□□匣子的事,也忘了准备赏钱,见人眼巴巴的等着,钟萃取下了手腕上的一只金镯过去:“本宫身上忘了带红封,就拿这个当赏钱吧。”
宫中处处都离不得金银,嫔妃们给赏赐多是红封里装几个碎银,金瓜子之类的,宫人们也接了也高兴,像钟萃这般直接给金镯子的,只有主子跟前的大宫人们才有这个福分,抵得上多少红封了,宫人眼睛一亮,到底还有理智,并不敢伸手接下,忙摆摆手:“为主子送福是奴才的福分,不敢求赏赐的,主子不用给赏赐的。”
钟萃抬眼,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传了来。宫人心里满是可惜,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钟萃手里那金镯子,嘴里说着不要,但心里却宛若在滴血一般:【可惜了,这可是金镯子啊,不能拿,要是接了这镯子,今日的赏赐我定是咱内务处头一份了!】
钟萃掩下眉眼,嘴角轻轻勾起。她虽不知内务处这些宫人私下的事,但道理都是通的,比如她与众位姐妹做了事,若是得了赏赐,心中也定是高兴的,谁又不想得赏赐呢?
钟萃把金镯递过去,宫人连忙接着:“拿着吧,本宫也没准备别的,你们虽不是本宫缀霞宫之人,但如今本宫协助徐嬷嬷打理这内务处,你们在内务处当值,也算得上是本宫手下得用之人,算不得亏心。”
宫人握着金镯子,想要还回去,心里又万般不舍,犹豫间,钟萃已经起了身,翠色的薄纱轻轻划过,带着淡淡的芳香之气,钟萃步出殿外,杜嬷嬷正走进来:“秋夏两位嬷嬷许是知道主子惦念,老奴还没吩咐呢,她们倒是先派了人来让告诉嫔主子一声。
小主子这会已经醒了呢,刚醒的时候还指着几个丫头抱着到处转悠,许是没瞧见主子,又不乐意动了,叫人给抱回去了,这会正在床上玩玩具呢。”
小主子小小年纪,连话都还不会说呢,脾气倒是有几分了,也不搭理伺候的丫头们,一个人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的,要丫头们在旁边哄他好一会儿才肯理人的。
钟萃几乎能想见到那样的场面来,刚笑了笑,有收敛了几分,问道:“他身边一应都查过了吧?”
皇长子身边的连一根头发丝都要查,钟嫔这个当主子的这般上心,缀霞宫上上下下自然跟着上心,杜嬷嬷点头:“都查过了,几个丫头先查了,秋夏两位嬷嬷又查了一遍,没问题,主子放心。”
钟萃这才稍安了心来,宫中害人之处叫人防不胜防,钟萃深受其害,自然是丁点不敢放松了的。
晌午,前殿陛下接见完大臣,从前殿的赏赐开始下来,后宫嫔妃从妃、嫔们依次得了赏,前殿赏了两回,永寿宫高太后也开始赏赐,后宫到处是宫人抬着箱子往各宫登门的情形,后妃、内侍皆有赏赐不断。
赏过后妃内侍,停歇了一刻,外命妇们的赏赐便赐下,宫人从侧门出宫,抬着箱子往城中各家宣旨,宫内宫外一派喜气,钟萃带着杜嬷嬷回宫时,殿中停着数个匣子,里边装着符袋、珠翠,巧粽,绫罗绸缎等应有尽有。
去岁钟萃有孕在身,重午日只赏了巧粽下来,今岁一同赏下来的还有酿制的药酒,钟萃让他们先把匣子里的挑出来放进库里,巧粽送到膳房去。
芸香手里提着壶药酒:“主子可要饮一饮?”
钟萃不会饮酒,但今日宫中嫔妃们都要饮这酒,钟萃也要随了俗礼,便也点点头:“饮一点吧,把巧粽送去膳房吧。”
“奴婢这就去。”芸香福了个礼,一手提了裙摆,便提了巧粽去了,钟萃朝内殿看了看,小声问道:“人没醒吧?”
里边有秋夏两位嬷嬷守着,几个丫头现在伺候在身边了,彩云向来敢说:“主子不知道,小主子今儿自个儿在小床上玩,任奴婢们怎么哄都不理人,主子回来前才喝过奶,才睡下不久呢。”
钟萃进了内殿,离小床两步远就停了下来,没往里靠近,小床上的皇子穿着褂子,身子圆滚滚的,还嘟着小嘴,钟萃自己都不曾发现,在见到皇子的那刻,她满目都柔和下来,舍不得眨眼的。他如今还好好的在她眼皮子底下,正是无忧无虑之时。
宫中之人皆知主子对皇子的看重,无人进来打搅,直到芸香从膳房里提了午食来,这才进来请钟萃。
钟萃又看了几眼,这才转身出去。外边饭菜已经摆上桌了,除了嫔位的几道菜色,还有已经蒸好的巧粽。芸香把巧粽剥开,放了一些在钟萃的碗碟里:“主子你尝尝看,这粽子里边东西可多了,膳房上锅蒸的时候奴婢就闻到味了。”
芸香喜吃这种黏的,钟萃倒是没多大兴趣,跟去岁一般用了几口就停了,把巧粽分给了他们,芸香又给她倒了酒:“主子你再尝尝这酒。”
药酒是用雄黄、菖蒲等酿制的,与普通的水酒味道不同,钟萃忍不住蹙起了眉心,面上有些犹豫,到底轻轻抿了一口,只一口,一股辛辣就在嘴里蔓延,钟萃忍不住吐吐舌:“酒的味道都是这样的吗?”
钟萃不曾饮过酒水,但她自小便见府上的男眷们好饮酒,每每吆喝着,勾肩搭背的相约着去酒楼里饮酒作乐,大夫人穆氏偶尔提及侯爷钟正江,也说他与同僚们喝酒去了,甚至宫中还有珍馐美酒的美名来,钟萃下意识便觉得这酒的滋味定然是极好的,否则男子们又哪里如此推崇。
芸香几个小丫头也都是不曾饮过酒的,倒是杜嬷嬷说道:“主子是头一回饮酒吧,不习惯那一股子辛味也是正常的,刚开始饮酒都是这样,喝习惯了也就好了,尤其是在那些天寒地冻的地方,若是喝上这么一口小酒,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钟萃若有所思:“嬷嬷说的可是饮酒御寒?我在书上见到一些诗句,倒也有提及到冬日凛冽之时,温酒煮雪赏花一类,这饮酒当真能御寒不成?”
杜嬷嬷微微沉吟:“这奴婢倒是不知了,不过那关外,每逢冬日凛冽之时便会准备美酒倒是真的,在外边时,遇上天寒地冻之时,喝上一口倒也能暖一暖,不过咱们这里不是关外那等不毛之地,水草肥美,城楼高墙,遇上寒冬,房中有火盆,还有手炉和汤婆子呢。”
提及关外,杜嬷嬷撇了撇嘴,多有轻视,关外年年向大越进贡,进贡的多是皮毛等物,倒不如大越从水路一路运到京城的各种时新瓜果来得叫人有兴致,那关外的人生得也人高马大的,连姑娘家也一个个粗壮得很,哪里有半点大越女子的柔美,早前那关外还曾想像陛下进献美人的,还叫陛下给拒了的。
钟萃添了两分兴致:“陛下为何要拒了?关外来的美人美吗?”
杜嬷嬷那时不过是永寿宫的外间嬷嬷,连高太后跟前儿都进不去,哪里知道关外的美人到底美不美的,但她是见过关外的女子的,以此推断,杜嬷嬷十分笃定:“那定是比不得我们大越的姑娘了,主子是不知道,关外的女子劲儿大,长得高壮,那一个胳膊怕是得有主子两只手的,陛下可不喜那等女子的。”
钟萃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抿了嘴儿:“嬷嬷说笑了,关外女子虽高壮了些,倒也没有如此的。”
大越的闺阁女子出门的次数不多,若是得宠的便罢,若是像钟萃这般不得宠的,平日难得才能出门一回,钟萃在街上也是见到过关外的女子的,不过她胆子小,带着芸香远远的看了几眼便走了,只听她们用关外话在说着甚。
关外人人身体强壮,多年来年年像大越进贡,不过是在战场上接连失利。大越富饶,山川河流,一望无垠,关外各国向来虎视眈眈,只早年叫天子带兵打得落花流水,再不敢来犯,如此功绩,也是当年先帝忌惮又不得不依赖的根由。
钟萃读过书,又听天子提及过关外的片面之语,知道那关外各国如今按兵不动非是就当真不敢来侵了,而是他们知道如今的大越兵力强盛,国库丰盈,更是连脸四海太平,选择蛰伏罢了,大越的土地之于他国不若肥羊,哪里不想要啃下一口的。杜嬷嬷只道陛下拒了那关外美人是因容貌之故,钟萃却知陛下不过是从未信过关外各国,早早就防备起来罢了。
用过午食,钟萃刚小憩一会,就有内务处的宫人来报,说已有命妇入宫,正要前往永寿宫给高太后磕头谢恩。
命妇们不敢耽搁,下晌便匆匆入了宫,重午宫中的赏赐如流水一般出去,五品以下的官家夫人无需入宫谢恩,五品之上的官家夫人却需入宫谢恩。
命妇们鼻观鼻,心观心的随着引路宫人走在宫道上,去岁永寿宫只赏赐到三品诰命,这一回却是赏到了五品,连家中的女眷也都得了赏赐的,穿行的宫人们见了她们,连丁点诧异都没有的,匆匆赶往各处去。
到永寿宫,高太后隔着纱帐见了人,等命妇们磕了头谢恩,叫来身边伺候的宫人引她们去御花园:“石榴花开得正好,正是最娇艳的时候,她们只怕都在,你们也都去瞧瞧吧。”高太后口中说的她们,指的是后宫诸位嫔妃。
有那在宫中当贵人主子的人家心头一喜,抿着嘴儿朝高太后福了福礼,忍着心里的欢喜,规规矩矩的随着人出了永寿宫。
御花园里嫔妃宫人都在,禧妃如今不再当老好人,熙妃向来性子温和,穆妃倒是隐隐成了三妃之首一般,端坐在水榭中央,禧妃两个在一旁落座,到底如今后宫还是以三妃为首,余下的嫔妃们三三两两的围簇在一起赏着花。
水榭里衣鬓珠翠,娘娘们宛若最为上等的鲜花,比那开得正娇艳的花朵还鲜活几分。远远见了外命妇们过来,穆妃带头走下水榭。
永寿宫的引路宫人朝她们福了礼:“见过诸位娘娘,太后娘娘命奴婢送了诸位夫人们来赏花。”
夫人们先是朝娘娘们福了个礼,穆妃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这御花园里除了石榴花,也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夫人们自请便就是。”
夫人们应了声“是”,引路宫人朝她们福了礼,便回永寿宫复命去了。有了穆妃的话,夫人们倒也放松下来,三三两两的便要偕同着一同去赏花的。
穆妃几个正要携了娘家人单独走开,熙妃目光扫到一旁的穆氏身上,目光一闪,忍不住上前两步:“这位便是江陵侯府的侯夫人吧。”她四处看了看,朝穆氏提议:“钟嫔妹妹向来是不喜这种热闹的场合的,去岁便不曾来过御花园里赏花,想来今岁也是不会来了,侯夫人若想见一见,本宫命人送你去缀霞宫可好。”
熙妃言语温柔,瞧着十分贴心解语,她身为堂堂妃子,却如此和气,实在叫人心生好感,穆氏正要开口,一道声音传了进来:“钟嫔来了。”
钟萃换了身绣有五毒、艾虎的补子蟒衣,头上戴了顶珠翠玉石流苏小冠,应景添了两朵绒花,脸上施了些薄粉,朱唇不染而红,带着宫人们娉婷走进了,朝三妃福了个礼:“见过娘娘。”
钟萃平日多是素净着脸,今日难得打扮了番,这才来迟了些。熙妃在她脸上深深看了几眼,这才抬了抬手:“妹妹快起,咱们姐妹不必多礼。”
钟萃仍是福了个礼这才起身,目光落在穆氏身上,穆氏入宫,身边只有娘家嫂子庄氏陪着,钟萃只朝旁边一看,穆氏便心知肚明,只觉得脸都燥红起来。老太太入宫时推脱说身子不利,只得穆氏入了宫,穆氏哪里不知这是老太太的说辞,她没这个脸见人,她就有了!穆氏心里满是委屈,却不得不按捺下来,朝钟萃福了个礼,解释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不爽利,请了大夫,这才不能入宫。”
穆氏行礼,一旁庄氏也跟着行礼。钟萃入宫快三载,庄氏这还是头回见人,只打了个照面,庄氏便知道眼前这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由安排的庶女了。她也没想到这庶女竟然有这般的好运道,入宫便也算了,偏生还得了宠,位列嫔位。
钟萃不知她心里所想,只扯了扯嘴角,让她们起身,似随口说了句:“病了?那是该好生歇一歇,本宫还当祖母是因为别的才不能进宫呢。”
穆氏下意识否认:“没有。”
钟萃也不在意,“母亲可要本宫陪着赏一赏花?”
穆氏跟庄氏相互看了看,穆氏小心的推拒了:“这宫中花朵娇艳,臣妇两个上了年纪,怕是与娘娘赏的不同,不敢耽搁娘娘的时辰。”
钟萃本也是随口一问,穆氏说了也并未再三挽留,由着她们自去赏花,等人走了,人群散了去,钟萃转身,便见立在几步开外的钟明兰:“姑姑。”
钟萃带着钟明兰回了缀霞宫,如今天气正好,叫人在外边林子里布置了一番,上了茶点瓜果来,钟萃这才开口:“许久不见姑姑了,未料姑姑今日也入宫了。”
钟明兰看钟萃的目光有些陌生,她当年远嫁外地,本就回京不过两月,钟萃便入了宫,姑侄两个本就了解不深,几年前钟萃还是胆小怯懦的模样,如今这般落落大方叫钟明兰一时都不敢认,她小心回着话:“是,跟着老太太一同入宫的。”
钟明兰夫家姓赵,赵大人本是外地举子,家中小有薄产,当年入京科举时叫侯府嫡出姑娘钟明兰看中,二人成亲不久,赵大人便外放出京,钟明兰跟着赴任,前几年才调任回京。赵大人如今任正四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母凭子贵,赵老太太便请封为了恭人。
钟萃还惦念着钟明兰对她的情分,虽如今钟萃看得分明,钟明兰是因着同穆氏作对才帮了她,到底是帮过她的,钟萃同她说话便亲近几分:“姑姑这几年可好?府上一切可还好?”
钟明兰一一回了:“都好,你姑父,是赵大人如今在都察院当差,家里也没什么叫我忧心的。”
钟萃点点头:“姑姑的日子自然是过得好的。”都说下嫁外地举子是在赌,但姑姑钟明兰倒是赌对了。
钟明兰不知她这话含义,只跟着笑了笑,老太太干出那等事,钟明兰这个身为女儿的也为难情,却又面皮薄,不好开这个口,何况这个侄女变化着实太大了些。
钟明兰先前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同记忆里那个怯懦胆小的侄女宛若两个人一般,以前的那个侄女连说话都低眉垂眼的,如今这个侄女周身气势,连说话的语气都与从前不同了,便是处在那么多嫔妃中间,对上高位嫔妃也不卑不亢。
“姑姑为何这般看我?”钟明兰不时偷看上几眼,叫钟萃忍不住失笑:“本宫记忆中,姑姑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洒脱敢做的。”
钟明兰哪里好说自己是在看她有甚不同的,突然想起了甚么似的说道:“娘娘有所不知,云辉读书颇有天分,夫君不忍见他蹉跎,已叫他搬入府中,待空了便亲自教导。”
顺王妃大寿后,赵大人回府过问了钟云辉的情形,过了两日便朝钟明兰提议要亲自教导钟云辉学问功课,赵大人进士出身,又为官多年,有他教导,钟云辉在学问上自是进步飞速。
“当真?”钟萃大喜。
钟明兰点点头。
整个江陵侯府,钟萃最为挂心的便是钟云辉,如今得知他跟着赵大人读书,往后前程自是光明坦荡,钟萃哪有不高兴的。侯府向来是对嫡子倾斜资源,如钟云辉这等庶子实在难以触碰到。
钟萃心中骤然高兴,连看一旁树下的野花都入眼几分,觉得十分娇艳,不比那御花园里精心呵护的花朵差,忍不住起身摘了几朵。
“陛下,如今已过了半载有余了,陛下到底是作何打算?那中宫到底何时立的?”彭范二位太傅陪着天子登了城楼,如今正下了石阶,准备从这缀霞宫一旁过宫道上去。平日守城墙的士兵便是从这条路交接换班。
闻衍面上丝毫看不出表情,不疾不徐的回道:“急什么。”
那钟氏的学问他都看过了,勉强过了关,离她达到天子心中出口成章、七步成诗的地步还早着呢。
明黄的靴踩在地上,林子里偶有落叶树枝,后边的彭范二位太傅跟着,不妨踩了好几下,正要开口,却见前边天子已然停下了脚步。彭范二位太傅不解:“陛下?”
钟萃捧着几朵野花,听到树枝吱吱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天子负手,表情淡漠的看了过来,钟萃难得抛却规矩,头一回朝他漾开了笑,露出光洁的贝齿:“陛下。”
闻衍瞳孔微微一缩,只觉得有什么顿时在心中炸开,脑海里还印着这个笑靥如花的笑,但心中却伴着一股莫大的悲意惶恐不住下沉。
这个时候,他恍然大悟,不是钟氏在意他,而是他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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