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派来的已经往前殿里来了好几趟了,回回来都不见天子回前殿里。
大总管杨培跟着陛下,如今前殿里管着的便是大总管杨培的徒弟杨喜。前殿宫人侍卫们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行事言行与陛下在时并无差别。杨喜管着,也不过是在前殿里候着,若是有甚急事便于在中间传达。
天子重河道,每年这时候都是朝中大事,大臣们不敢懈怠,有关河道的事更是不敢半点隐瞒上报。
河道之事原本由吏部推荐官员随同,由工部派出钦差大臣沿河道巡视,只前岁河道之事出了问题,天子大怒,命督察院与刑部彻查,借此把河道之事单独划分了出来,六部数月商议后才定下。
由原本的工部钦差张庭中任河道总督,张大人办事不利,罚俸一年,到去岁张庭中大人才得以升任二品官职,凡有河务处皆设立河道,驻各地道台官员,掌河务之事,权责追究划分到明确的位置上,吏、工部不再对河道事务负有责任,也不再插手。
少了两部的牵制,河道之事再也无法相互推诿,而下边任职官员也再无法浑水摸鱼。再有不久便是水位上涨,如今正是河道一部最为忙碌之时。河道总督张庭中更是亲自沿途河道细察河防,往御前递了折子。
通政司对河道折子不敢压下,单独便送了过来,只等着天子批阅好传下去。
通政司每日都要往御前送折子来,与在御前当差的杨喜等也十分熟络,侍监来了好几回了,眼见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御前的宫灯已经高高挂了起来,忍不住站在沿下,伸着脖子朝路上看。
杨喜忍不住劝说:“这又非八百里加急,离河道还有些时候呢,明日你再来拿又有何不同的?陛下带着师傅往缀霞宫去了,你今日怕是等不到了。”
侍监早知如今缀霞宫是最受宠的,陛下三天两头都要去看皇长子,心里仍是砸砸舌,这样的恩宠怕也是后宫独一份了,但侍监一脸为难:“奴才自是知晓,只那河道的一直催着通政司,便只能多跑几趟看看了。”
通政司的宫人能连着跑几趟,是笃定了天子会回前殿来。天子对前朝事务上心谁人不知的?便是去后宫,往缀霞宫中,也不是回回都要留宿的,陛下更多是在后宫坐一坐。尤其是陛下昨日才宿在了那缀霞宫,绝无连续宿下的可能。
今日也是如此,早前听闻陛下去了缀霞宫,他们也并未当回事的,左右天子再过不久便回前殿看折子,天子登基多年从无例外。眼见天儿越来越晚,今日却叫人摸不准了。
杨喜也顺着往通往后宫的方向看了看,又瞥了瞥天色,细着声音说道:“今日怕是不同了,钟嫔娘娘得陛下宠,又有皇长子在,陛下许不会再回。。。”
杨喜话未落,便见那路上出现了几个侍监宫人的模样,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有御前的宫人们开道,多是天子途经。
通政司宫人松了口气:“陛下回前殿了。”
只是等侍监宫人们走近了,他们却并没有在后边见到天子,只是几个侍监宫人越发近前,朝杨喜福了个礼,口中说道:“喜公公,总管命奴婢们带了话,让喜公公准备好陛下的衣裳,好叫奴婢们带去。”
杨喜看了眼那通政司的宫人,客气的问道:“陛下可是宿在缀霞宫?”
御前宫人点点头:“正是。”
杨喜朝通政司的宫人说道:“你瞧,陛下今日不回前殿了,你还是明日再来拿折子吧,奴才要给陛下准备衣裳去了。”
通政司宫人也在一边,自是听见了御前宫人的回话,难免有些震惊。天子登基多年甚少有在后宫连续宿下之时,上回连续宿下还是缀霞宫那位钟嫔尚且孕有皇长子之时,如今那钟嫔都已经诞下子嗣,照样能叫陛下连着宿下,同一处宫殿,同一个嫔妃,这钟嫔委实受宠,能叫陛下回回破例的。
通政司宫人心知今日是拿不到折子的了,天子行踪岂有宫人妄议的,何况陛下去何处更是无人能左右,通政司宫人只能歇了心思,朝杨喜抬抬手告辞了。
杨喜很快把衣裳送了出来,由御前宫人们送往缀霞宫,交到大总管杨培手上。杨培接了衣裳,朝他们摆摆手,亲自捧了衣裳进了殿中,陛下正在殿里教着嫔主子甚,杨培深知有些话不能听,请脚敛眉的送了衣裳进去,又半点不敢在里边停留,不过须臾就步了出来。
外人正逢鼓声响了起来,这是在提醒各宫落锁。又在外候了片刻,里边天子低沉的声音传了来:“进来。”
杨培立时进去,只见天子靠在椅上,脸上还带着两分倦怠一般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陛下天资纵横,乾坤独断,在前朝时面对文武大臣们也甚少会露出这样疲倦隐忍的模样来,杨培伺候天子多年,知道天子此刻心中定然不虞,忙上前,低着头:“陛下。”
闻衍对着钟萃尚且有几分忍耐,到底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中宫,是理应要叫他敬重呵护的,要给她正室的尊荣,但对着杨培等人,天子的语气就显露出不耐来了:“更衣洗漱。”
杨培弓了弓身子:“是,奴才这便叫人来。”
御前宫人们早便准备好了水,等杨培一招手,便奉着银盆巾帕子走了进来。钟萃见状,忙起身要伺候,闻衍呼吸一重,缓缓开口:“这里有他们就行了,明蔼约快醒了,你去瞧瞧皇长子。”闻衍略过钟萃那双清澈的眼,转身朝内室走。
钟萃不通人情世故,尤其是那等涉及心计之事,更是半窍不通,天子自是不用那等阴私算计,便是悉数把阳谋大道传下去,头一回推进也是极为不顺的。
算计是小道,到底不如书中知识一般摆在明面上,只要跟着学就能学会,何况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长。
深宫之中,皇子公主们身份高贵,但他们身于宫中这等地方,对后宫阴私算计早便习以为常,信手捏来,便是天子还身为嫡长子时,自小也是从前朝后宫等诸多的阴谋算计中走过来的,有许多的算计他看上一眼便知。
但这等在他们心中习以为常的,在这钟氏眼中却是全然不解,闻衍与她提及这些,便要讲话掰碎了一句一句的讲给她听,比先前把天子、太后、前朝等大臣等各人的心思摆在她面前更难上几分。
阴私这等事本该是由长辈女眷们来传授的,天子威严重重,所接触的是文武百官,处置的都是前朝大事,却还是头一回教后妃用计谋的。闻衍忍不住揉起了眉心,洗漱好,转出内室,连着用上几口宫人奉上的清茶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来。
那钟氏全然不知,朕若是与她计较,倒显得朕不够宽容大度了。
钟萃进了内殿没一会皇长子就醒了,见到钟萃,他就笑开起来,小腿还格外有力的蹬了蹬,没几下就把自己身上的小被子给蹬到了一旁去,又咧开嘴朝钟萃笑,仿佛在邀功一般。
钟萃取了小床上挂着的拨浪鼓来,在他面前摇晃着,明蔼黑葡萄一般的大眼便看着拨浪鼓,他还伸了伸小手,想要拿拨浪鼓,他听拨浪鼓的声音听得多,见钟萃握着拨浪鼓,也想要握一握。
钟萃把把手放到他小手上,他小手还不如把手粗,只能轻轻握两下,又看向钟萃,眼里仿佛还带着疑惑一般,钟萃在他小脸上轻轻点了下:“你还小,握不住的,等你长大了就能自己拿着玩了。”
小孩哪里听得懂的,何况皇长子身份高贵,守着他的嬷嬷婢子们无不是精心伺候,连声音都怕大了些吓着了人的,俨然一副“哄”人的姿态,皇长子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又伸手握了握,嘴一耷,眼里蓄了泪花来。
钟萃把拨浪鼓放一旁,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轻轻拍了拍,很快他眼中的泪花又收住了,窝在母妃怀中,高高兴兴的。
秋夏两位嬷嬷说的,带小孩时不能时常抱着走动,他们年纪小,若是常抱在怀中便会依赖,哭闹都需要人抱着走着哄着,一旦形成了此等习性,再想把人放到小床上便不容易了。是以皇长子平日多是在小床上,偶而钟萃会抱着人在房中走一走,带他看看窗外的林子花草。皇长子也极喜欢被抱着,钟萃把人抱起来,便好奇的四处看。
闻衍听见里边的动静儿,也起身进了内殿,天子时常来,皇长子对他十分熟悉,盯着他看。闻衍一日日见他从刚出生那副皱巴巴的模样到如今跟个玉雪的团子一般,皇长子长开了些,他的那双眼与天子神似,每每都叫天子心中一软,朝他伸出手:“父皇带你去院子里走走可好?”
皇长子看了看,把小手搭在他大掌上。闻衍从钟萃怀里接了人抱着,父子俩去了院子里。这会院子里宫灯高挂,十分亮堂耀眼。
他们父子一走,钟萃便转去了内室洗漱,正要洗漱,便听见殿外传来惊呼声儿,钟萃忙披好衣裳出来,正见杨培一张脸上满是小心的捧了天子的衣裳,见钟萃出来,轻声说了句:“皇长子小解了。”
秋夏两位嬷嬷已经拿了皇长子的衣裳去与他换了。小孩如此自是寻常,钟萃颔首,正要开口问询杨培怎的捧了陛下的衣裳,一转身,天子寒着脸从外大步进来,在他的衣摆,明黄的常服已经湿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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