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突然就明白过来,徐嬷嬷命人请她过来,非是把这件事告诉她,而是等着她来做决断。钟萃绷紧了小脸,掩在宽袖下的手骤然一握。
钟萃一直以为协助宫务只是居于徐嬷嬷身下,帮着徐嬷嬷分担一二,她居下,徐嬷嬷居上,一切还是由徐嬷嬷来裁决,便如之前徐嬷嬷送来的账册一般,账目涉及宫中上百处司、处,徐嬷嬷实在忙不过来,她就替徐嬷嬷分担一二,减轻徐嬷嬷的负担,便是早前徐嬷嬷也没讲过会涉及到处置宫人一事上。钟萃一直是这样想的。
房中十分寂静,似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微微抬眸,朝着钟萃所在的方向,只等着她一声令下。
钟萃抿着嘴,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似无形被拱上了高高的阶梯之上,由不得她走下来。缓缓一口气从嘴里吐出来,钟萃端着身子,姿态冷淡,缓缓说了出来:“带怡春宫宫婢。”
徐嬷嬷丝毫不受钟萃这份冷淡,眼中反倒带上两分赞同。钟嫔性子安静,又与世无争的,没有高位嫔妃的矜贵高傲,也没有手握大权的嫔妃那般沉重,落在台前发号施令的嫔妃需得端正大气,举手投足带着威严,如此才能叫人不敢轻视。她这般,虽青涩,倒是有两分气势来了,叫徐嬷嬷不由得看到了当年高太后方入宫时的模样来。
她抬抬手:“嫔主子有令,带怡春宫宫婢来。”
钟萃朝她看去。
外边应了声儿,很快便有内务处去怡春宫拿人了。
熙妃在宫中人缘颇广,内务处宫人登门时,宫中不少嫔妃正在怡春宫,嫔妃们三三两两的在一处笑语盈盈的,气氛十分和谐,连不好意思见人,闭宫许久的禧妃也在其中。
禧妃往常是嫔妃中头一位,因着上回阳奉阴违的事惹得嫔妃们心中不满,便是如今她位份最高,围在身边的嫔妃也不过二三,叫禧妃心里暗恨不已。
筹谋多年,甚至早年因着贤妃势大,禧妃不得不蛰伏,好不容易等来贤妃被废,她这才冒出头,因着多年爽利的性子,又热心肠,叫不少嫔妃拥簇,最后却因着天子“东施效颦”四字把她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宫中恩宠转瞬变化,早前这熙妃还要靠她才能在天子面前才能露脸呢,现在成了个香饽饽一般,还得了天子夸奖的。她得了天子训斥,反倒叫这熙妃在陛下面前讨了好。
禧妃在身边两三个人身上看了看,她这里“门庭冷落”,反倒是熙妃身边围着不少人,正欢欢喜喜的跟熙妃说着话,熙妃还是那副羞怯的讨喜样子,禧妃心里就不平起来。
怡春宫这里高高兴兴的,初春过了,天日灿烂起来,嫔妃们也换上了轻便的衣裳,从宫中走出来,还约着过两日要在太湖游湖。正说着,内务处的宫人闯了进来。
怡春宫到底是后宫嫔妃的宫殿,内务处的人也十分客气有礼,只说了得了钟嫔的令来带一名怡春宫宫人去问话。
众位嫔妃的目光打在脸上,叫熙妃脸上温婉的笑都挂不住,她客客气气的问道:“不知道本宫宫中的宫人到底所犯何事?钟嫔妹妹身为嫔妃,哪有传了妃宫的宫人问话的,这怕是于理不合的。”
熙妃话说得客气,却是没松口要让人带宫人走的意思。她哪怕性情再柔和,但也是一宫之主大家嫡女出身,若是当着后宫这么多后妃的面叫一个嫔把她宫里的人带走,她堂堂一个妃子还有什么颜面的?便是如今这些目光看过来,都叫熙妃自觉颜面挂不住的。怕是让人觉得连一个嫔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的。
内务处的人看了看怡春宫看过来的嫔妃们,有些迟疑:“这”
熙妃向来善解人意,到现在也如同之前一般温婉:“没事,你们说便是。”
内务处的宫人互相看了看,这才说道:“从前边抓到个夹带私货的宫人,供出了怡春宫的宫人来,如今人赃并获,人和物证已经在内务处了,钟嫔娘娘这才命奴才们来提人。”
熙妃先前心中已然不悦,但她在后宫向来是好说话,又不愿在后宫姐妹眼中露了怯来,营造一副大大方方的模样来,好叫人知道她的坦荡,这才叫任由他们说,但现在内务处的话落,后宫嫔妃看过来的目光叫熙妃脸皮一跳,连脸上的笑都险些挂不住了。
熙妃下意识的开了口:“竟有此事,本宫却是不知,你们也知本宫不爱计较,宫人们便是偶有一二出格也看在往日情分的面上不愿伤了和气,但他们若当真犯了事,触犯了宫规,本宫也不是那等不讲理,非要袒护宫中之人的那等人,本宫身为后宫嫔妃,自当做那大义灭亲。”
后宫嫔妃打量的目光落在身上,熙妃心里一慌,心里各种思虑闪过,几番思索下,到底打算先把自己给摘出来,免得叫人误会了。这些念头在心里不过转瞬须臾,下一刻,熙妃向来温和的面容一正,目光严肃的在怡春宫宫人们身上看过,眼里带着些失望之色,微微一叹,又朝内务处的宫人们说道。
“他们当中若有人犯事了本宫绝不姑息,任由你们带走审问,只你们是奉的钟嫔妹妹的令来,这恐怕多有不妥。”
熙妃声音不轻不重,如同她的为人一般温温柔柔的,带着柔韧又善解人意:“钟嫔妹妹虽为嫔位,但这后宫诸事却是该由陛下来定夺的,若是”
立时便有嫔妃接了口:“不错,钟嫔又无掌权之责,凭什么能带走怡春宫的宫人。”
再深一点,要是让人得手了,以后这后宫岂不是任由人出入了。缀霞宫风光无限,后宫嫔妃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但心中哪里能对缀霞宫没有丝毫怨言的,熙妃不过起个开头,就有嫔妃忍不住了。
“对,她不过一个嫔,熙妃姐姐可是妃,哪有一个嫔到妃子宫中抓人的,咱们宫中可没有这规矩,这简直就是以下犯上!”
禧妃被天子训斥“东施效颦”,多年经营毁于一旦,禧妃不敢怨怼在天子身上,却把丢人的丑迁怒到了钟萃身上。若不是那钟氏非要亲自下厨,她又怎会想着跟着学一回,为此还招了陛下的厌。
禧妃是宫中位份最高的一位,她面色不善的站了出来:“谁给她的胆子敢叫你们上妃子宫中来拘人的?你们奉钟嫔的令,那钟嫔可又是奉了谁的命?!”
自良妃被禁,宫中就再也没有嫔妃有协助宫务的职权。
这钟氏,竟然敢狐假虎威!借此搬弄权柄!
嘈杂中,内务处宫人的话传了来:“钟嫔娘娘有陛下口谕协助徐嬷嬷管理宫务,此次便是徐嬷嬷请了钟嫔娘娘来定夺的。”
宫妃们顿时住了口,脸色大变。内务处自是不会说谎的。熙妃眼中闪了闪,抿着嘴不说话了。
内务处宫人到怡春宫来已经耽搁好一会了,两个宫人面面相觑,朝熙妃开了口:“娘娘,嫔主子那边还等着问话呢,你看这”
熙妃深深看了眼人,到底又不能得罪了内务处,客套的扬了笑:“既然钟嫔妹妹得了陛下旨意做事,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能拖了她后腿的,你要提的是谁,本宫命人叫过来的。”
内务处的人一走,熙妃怡春宫这里静了静,须臾就有嫔妃告辞,接着各宫嫔妃们都相继离去。怡春宫没有了外人,熙妃身边的大宫女把伺候的人挥退,先前还挂着温婉笑意的熙妃顿时沉下了脸。
大宫女身为熙妃心腹,对熙妃最为熟悉,早就习以为常,他们熙妃娘娘对外温婉亲和,却并非就当真是个温婉亲和的人了,大宫女奉了茶水过去:“娘娘消消气。”
熙妃现在哪有心思喝茶,她问道:“这茴香来怡春宫不过才几月就给我捅出了篓子,现在满宫上下都知道我怡春宫出了个夹带私货的了!”
熙妃撞见过内务处的人捧着账册往缀霞宫去,熙妃心里原本便有点猜测,只往前淑贤二妃,良妃等都是到妃位才接手的,那钟氏如今不过是嫔位,便是陛下当真起了什么心思,等那钟氏当真被任命,怕还有些年月。
后宫位份却并非那般好升的,那钟氏若非不是运道好叫她诞下了皇长子,如今不过还是个小小的才人呢,哪能一跃至嫔位。便是如今升至嫔位,那也是到头的了,再往上,依旧得跟她们一般在宫中苦苦熬着。
谁知陛下竟越过了先前的例子,把身为嫔的钟氏提拔了上来,让她来协助宫务,那岂不是往后她们堂堂妃子还得被一个嫔给拿捏住了!至于被带走的茴香,熙妃仔细想过,她也只有昨日才给了份赏赐下去,哪有这般巧的?
钟萃在内务处等了小半个时辰,内务处的宫人这才把人给带了来。宫人推搡着那怡春宫的婢子进房中,钟萃微微抬眼,面上有些惊愕。
熙妃嘴里的茴香,钟萃记得她名叫香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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