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钟萃在芸香的伺候下上了床,芸香替她捏了被角,看了眼钟萃放在枕边的书,劝了句:“姑娘可不许再看书了,进宫的时候王嬷嬷可是说过的,要奴婢看着你的,夜里看书做针线都不好,伤眼,以后老了要受罪,见了风就要流泪的。”
芸香虽然没看过,但她听话。钟萃秀气的打了个哈欠:“那叫迎风泪,你放心吧我不看,你出去的时候还要熄火呢,房里这么黑,我看不见的。”
芸香想了想也是,朝她福了个礼:“姑娘,那奴婢先出去了,就在隔壁,姑娘有事唤我。”
钟萃点点头,随着芸香出门,房间的烛火熄了下来,钟萃闭上眼,刚准备入睡,外边芸香一道惊呼传来,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钟萃蓦然起身,刚转身,只见一道高大的人影大步走了过来,钟萃还来不及动作,人已经到了跟前儿,高大的人影带着泊泊气势,似携着雷霆而来,带来十足的压迫感,他微微一个俯身就把钟萃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你”钟萃还来不及出口,下颚被挑起,指腹上还带着些茧子,刮在钟萃脸上叫她有些微不适,他低下头,借着从门外透来的些微光色,钟萃只在门口的芸香几个身上看了一眼,他们焦急的想往里冲却又不敢垮进门,些微光色下,钟萃看清了俯身下来的轮廓,心里有了猜测:“陛下?”
闻衍却没放开他,他目光如鹰一般锐利,目光紧紧的在钟萃脸上看过,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钟萃看不清,但他却是瞧得十分清楚的。
在他的手指挑起后,钟萃一张脸上不解又带着委屈,尤其是那一双眼眸,清澈透明,仿佛能一眼看透,里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甚至叫闻衍都生出了两分他此举不妥的情绪来。
果然这满后宫中,也只有钟氏才当得起楚楚可怜了。闻衍放开了她,退后了一步,他方才携雷霆而来的那几分不经意泄露的怒火顿时收敛了起来,负手而立:“是朕。”
离了永安宫给后,闻衍心中的怒火并未熄灭。从新入宫的周常在,到入宫多年的,身为潜邸旧人的废妃董氏,良妃,她们在面对他的时候皆是温婉动人,一副全然对他信赖崇拜的模样,处处为他,妥帖细致,闻衍也从不怀疑她们对他这份真心。
在天子眼中,后宫的嫔妃必然是全身心都是信赖、爱慕,托付于他的,她们的贪婪,表里不一,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并非对他的心意有假,争风吃醋的打压她人,也同样是满足私欲,逞凶斗殴,这是她们天然的性子,早前只是伪装得好,同样非是对他的心意有假,只是本性暴露而已。
不曾料到,她们伏低做小,温柔小意,处处为他的表象皆是假的,嘴中说着只有朕,仿若朕是她们的命门,却只是欺瞒朕,只想爬到那中宫后位上去,为此不惜数载从不间断的表露真心和孝顺,如此算计,岂能不叫人胆寒。
这一个个的,怕是连那戏子都比不过她们会装罢了,哪有她们这般装得多年来滴水不漏,言语真切的。闻衍心中恼怒不已,身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恼她们此等算计,又自觉失了颜面,仿若叫几个后宫女子给嫌弃了一般,天颜无存。朕莫非还比不得那一个后位?
何况,闻衍眼眸微眯,在这种越发恼怒之时他脑中便越是清明,彭范二位太傅自他年幼便教导他为君之道,恪守自持,教他要临危不惧,泰然处之,闻衍想着这几位嫔妃,她们或多或少都与这缀霞宫钟氏有关。
周常在冒名顶替她的大字,董氏内务处的夹货私带,良妃的作弊经文,样样都有她牵扯在其中。
自她进宫,他后宫新进的嫔妃、太子府的旧人一一落马,皆被拆穿真实面目,欺君罔上,满口谎言。皆在欺骗于他!
良妃等人徒有其名,虚有其表,那这本就擅长楚楚可怜的钟氏呢?她可也是朕看走了眼,还是如同前朝的苏贵妃一般擅用这外表瞒天过海,心机深沉,连朕也同样哄骗了去。或是她本就如同那苏贵妃一般,使用手段揭穿她人,踏着别人,自此平步青云?
他尚想着,钟萃见他半晌没有反应,摸索着拿了床头的外衣披了,揭了被褥下床,她生得瘦小,在高大的闻衍面前尽数被他挡着,连看人都要仰着头看他,钟萃站了好一会,一阵冷风吹来,钟萃身子抖了抖,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衣摆轻轻拉了拉:“陛下?”
闻衍下意识扯出衣摆,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他堂堂天子,还怕一妇人不成?闻衍原本是对着钟萃也有几分牵连恼怒的,觉得若非是她,这后宫还如同从前一般风雨平静,哪有连着有宫妃出事的,连累他也跟着操劳后宫诸事。
但不过须臾就被他按下这种想法,若不是接连宫妃被拆穿,他又如何得知后宫内务处险些被蚀成空架子,更不知这些得宠宫妃的真实想法,只要不是昏君,哪有想被人蒙在鼓里的,他自然如此。
只天子颜面叫他无法弯一弯身段,甩了甩衣袖:“无事,才人继续安歇吧。”他转身大步踏出殿中,带着杨培出了这缀霞宫。
钟萃看着他的身影不见,目光中满是不解,他盛怒而来,钟萃原还在猜测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事,惹得陛下这个时辰闯入缀霞宫,没成想他又突然走了。
芸香几个这才敢踏进房中,担忧的打量她:“姑娘,没事吧?”
尤其是芸香,她刚关上门,还没走出两步就见了陛下大步而来,那副盛怒的模样叫她吓得心惊肉跳的,差点瘫软在地上,现在才使得几分力,到底又不敢进来,怕陛下对姑娘出了手,她要怎么跟王嬷嬷交代。
钟萃摇摇头,心里也有几分后怕,还是朝他们说道:“我没事,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睡了吧。”
顾全几个看了看,福了礼告退,芸香没走,“姑娘,奴婢今儿陪着你吧。”
钟萃本来胆子也小,只是强撑着,不忍叫他们跟着担心,她身为他们的主子,要是乱了,下边人也就跟着乱了。芸香也不是第一回陪着她睡了,钟萃点点头:“好。”
杨培跟在陛下身后,低眉垂目,尽量减轻声音,出了缀霞宫,外边只余几盏灯火,隐隐绰绰,杨培抬头朝天上看,天上连颗星子都无,黑梭梭的。少顷,只见陛下顿住脚步,回头往缀霞宫的方向看了眼,闻衍目光平静,尽直吩咐:“明日挑些珠翠送过来。”
听了良妃那番话,闻衍一时只觉后宫嫔妃皆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竟不知到底谁真谁假。他也不知为何从永安宫出来后会去到缀霞宫。许是他也想看看这钟氏有没有什么“真面目”吧。
闻衍这般想着,心绪彻底平复下来,借着些微灯火,他们主仆的身影很快不见了。
钟萃一早醒来时,芸香已经起身好一会了,她跟往常一般穿了衣,先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的喝了起来。
芸香端了热水进来,后边还跟着提了食盒进来的彩云两个,她们放下食盒便到了钟萃跟前,钟萃一见她们的脸色,有了两分猜测:“又出事了?”
彩云抢先说道:“主子怎么知道?”
“主子可不知道,今日一早宫中都传遍了,永安宫被封了!”良妃昨日才被撤了差事,都以为永安宫要夹着尾巴许久了,等事情平息了才会出来,谁知刚过了一夜,一早永安宫就被封了,良妃被禁足在宫中,如今只有外出提食盒领用度的几个宫人才能出来了。
宫妃被禁在宫中,又没有期限,相当关进了冷宫了。如此突然之事,又不知缘由,叫各宫猜测不休,甚至都猜测良妃犯了大罪,越是猜测越是觉得骇人,生怕惹祸上身,纷纷闭嘴不谈了。
钟萃一愣,满是诧异。
蓦然,她想起了昨夜里盛怒而来的陛下,他当时挑着她的下颚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般,好在陛下虽外露出几分盛怒之气,却并未对她发出来,但钟萃自觉,陛下昨夜的怒气同今日永安宫被封是有关系的。
她问了句:“知道永安宫为何会被封么?”
彩云两个纷纷摇头,她们只是小宫人,哪里能知道这等秘辛,钟萃本也是不报希望的问出口,在心里猜了好几个由头。
钟萃先是觉得会不会是昨日良妃冒名顶替之事暴露,这才惹得陛下雷霆大怒,但再一深想却又觉得应该不是,陛下便是为人喜怒无常,但却也不是这等严惩之人,何况良妃在宫中多年,与陛下素有旧情,看在往日情分上,陛下也会对她宽容一面的。
便只能是良妃还做下了比冒名顶替更大的事才能惹得陛下雷霆大怒,钟萃着实猜不到,只能先按捺下来,在芸香服侍下洗漱好,先用过早食。
从前殿赏下来的赏赐过了两日才送了来,御前的两位宫人抬着半箱子珠翠,笑得和气,“陛下惦记着美人的,杨公公可是亲自挑了小两日才挑出来的,不输珍品,奴才们可半点不敢耽搁就送来了。”
他们十分客气,钟萃也不敢托大,朝他们客气说道:“多谢两位公公。一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送了礼来,两位御前公公便要告辞,钟萃叫芸香递上两个红封,又叫顾全送他们出去。
杨培正当值,送赏赐回去的御前宫人笑眯眯同他回禀了,末了站在廊下与他多说了两句:“杨公公,之前宫里好多人都说这缀霞宫的钟美人性子呆闷,平日来前殿也在殿中未真正打过照面,但要说瞧着还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有模有样的,宫里也拾掇得温温馨馨的,日子舒坦着呢。”
还夸他们路上辛苦呢。
杨培正要回,余光见一道明黄的衣摆走过,板着脸朝他们摆手:“你们知道什么,快些下去干活了。”
两个御前宫人朝他抬抬手下去了。杨培转身进了殿中,果然见陛下正站在多宝柜旁,正要拿一方宣纸,连忙几步过去:“陛下,此等小事何须陛下亲自动手,叫奴才来就是了。”
闻衍侧了侧脸,一片冷凝:“不是见你与人正说得欢么。”
陛下这两日心情不佳,在御前的宫人们伺候得也战战兢兢的,闻衍不耐,便把人赶出来,偶尔传了杨培进去。
杨培低着头不敢坑声。
他冷哼一声,显然是听到了先前宫人们说的话:“有模有样,不过是巧言令色,读书都读到这上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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