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缀霞宫里烛火通明,宫灯在房檐下挂着,隐约的火光带着些许温暖,让这座处于绿荫遍布的冷庭宫殿添了几缕人气。
缀霞宫已经位于西六宫末了,严格意义上说并不属于西六宫,只到底是宫妃住所,最后还是被划分了进去,缀霞宫依着成片的绿荫,半人高的杂草,最是荒凉僻静,胆子小的宫人根本不敢朝这里来,各种叫人骇然的传闻从没断过。
比如某某年月,其一得宠的嫔妃失宠,赐住缀霞宫,不出两月,宫妃便精神大乱,逢夜里三更,便穿着戏服,咿咿呀呀的叫,还伴随着似有若无的乐奏,有靠近缀霞宫者吓得飞奔而去。
再比如后一朝,住进来一位主子,住进去无缘无故就去了,伺候的宫人随后也疯了。
这种事情在宫中层出不穷,钟萃的胆子小,其实对住在缀霞宫心里还是害怕的。但是钟萃想过了,她现在是小主了,她要是害怕了,芸香他们都会跟着害怕的。她一入宫就分到缀霞宫,几乎是入宫就断了得宠的机会,能被送到她身边伺候的宫人,也都是找不到主子傍身的,不过配她也正好。
况且钟萃现在学了不少知识,书上说过以讹传讹,尤其是闲言碎语,传到最后便彻底变样了,终是人们不思虑,不想对错而造成的,这便形成了流言蜚语。
要杜绝流言蜚语,便要多思、多看,才能不做那人云亦云中的一员。
钟云辉按男子读书的方式教导钟萃,经常叫她温习,思考,读书人通常看一句话,得出的涵义并不只有一种,而是次次看,都能得出新的领悟,有更多的看法,这才能称呼读书人,要是学不会思考新的看法,只会照搬前人的注释,那见解也是有限的,更不用说能下场去考试了。
成帝的命令下了后不久,就有顶花翎,穿着黄鹂紫袍的侍监带了当今命令来,他招了招手,身后就有宫人把工具收走了。临走,黄鹂紫袍的侍监还笑了声儿:“小主,还请恕奴才多嘴一句,还请小主记得自己的身份。”
钟萃不知道侍监是什么意思,她静静的站着,身上的袍子还沾着泥,微微垂着头,看起来乖巧懂事,跟侍监道谢:“多谢公公提点。”
侍监便带着人走了。
来时他得了杨公公点了一句,回去后很快跟杨培回复了,还添了句:“这位才人虽然行事不妥,但瞧着也不是个胆大的。”
杨培便回了陛下:“工具已经收回来了。”
闻衍身上明黄常服齐整,连皱褶都没有,他端坐在案前,手上还拿着奏折在看。荆州地区发大水,每年这种时候都会连着请奏折来,请求朝廷支援,闻衍正为此事年年耗费国库无数而忧心。
他摆摆手,等杨培弓身退后,放下奏折,还是问了句:“钟才人表现如何?可有怨?”
“岂敢。”杨培回了四个字:“诚惶诚恐。”
闻衍跟着念了起来“诚惶诚恐”,心底的烦闷不悦有些放松下来,脸上对钟萃的表现满意几分。
闻衍自幼接受正统教育,男子便是顶天立地,护内护外,女子温柔贤惠,持家有方,温柔解语,自他登基以来,后宫中的女子在他面前无一不是温柔体贴,时刻牢记着自己的身份,从来没有一个跟钟萃这般大胆,身为后宫女子竟然亲自跟奴才们厮混,还放下身段去砍草,简直不怕人笑话。
既然诚惶诚恐了,想来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了。
闻衍并非是不给人机会的。他不再过问钟萃的事,目光回到奏折上。杨培等了会,轻轻退了下去。
没了工具,几个新分来的宫人手足无措的,钟萃安慰他们:“不必忧心,现在宫中和墙头的藤曼杂草已经清理了,周围的杂草以后再慢慢清理吧。”又叫他们下去歇着。
缀霞宫已经被清理出来了,现在已经能住人了,只要平时再洒扫一下就行了,难的是缀霞宫四周成片的绿荫,有许多高大的树木,杂草成片,草木旺盛之地,虫蚁众多,钟萃原本是想趁着有工具,这几日把四周也收拾一番的。
钟萃没有挑主宫住下,而是挑了左侧的院子,里边简单洒扫过,床榻都安置妥当,一共有四间房间,其中一间放了钟萃的嫁妆,四个宫人,宫婢住一间,两个侍监住外院的房间。
芸香已经把钟萃平时用到的绸布、书籍笔墨,摆件等摆了出来,房间里简单的布置了一遍,就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了,钟萃在芸香的伺候下洗漱过,又看了会书,远远的钟鼓敲了一下。
芸香探着头往外瞧了瞧:“姑娘,宫里大晚上怎么还有鼓声。”怪吓人的。
“是宫门落锁的鼓声。”当今要是不踏入后宫,就会由鼓声来提醒各宫关闭宫门,熄灯睡觉。很快,住在外院叫啊全的侍监就来回话了,站在房间外禀报:“小主,宫门已经落锁了。”
钟萃叫芸香出去回了声,啊全就回外院房间去了。芸香折返回来,对宫中的各种规矩还十分新奇,在侯府的时候,外出当差的男主子要是不家来,都会遣个小厮回来说一声的,她替钟萃摇着风:“姑娘怎么知道宫规。”
钟萃上辈子日日夜夜都听。她想了想,说:“之前教我规矩的嬷嬷讲过的。”
两位嬷嬷是宫中出来的,芸香毫不怀疑。
宫中每宫都要落锁,每隔一个时间段,还有巡逻的侍卫和侍监们穿行,落锁后便不能随意行走了,被发现了可是要挨板子的。宫中巡逻侍卫训练有素,人数众多,几乎没有宫人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冒犯宫规。
鼓声后没多久,钟萃叫芸香也熄了烛火。
翌日一早,钟萃先是用了几口早食,啊全几个宫人便来给她见礼了。
中宫空悬,钟萃也没有侍寝,现在没有资格去给主事的薛淑妃和董贤妃两位娘娘请安。她坐在主位,学着大夫人穆氏平时的样子,脸上不苟言笑,等他们见了礼后,才微微抬了抬手,她抿了抿嘴儿,缓缓开了口:“你们既然分到了这里,也知道我们的处境,你们要是有门路,想攀高枝,找到了也可以去,要是只想平稳过日子,那咱们就安分过下去,到时候了,我也会把你们的名儿报上去,让你们出宫。”
分过来的两位宫女长相不出众,听到钟萃这话,当先就跪在了地上:“听凭小主吩咐。”侍监中啊全和小贵只犹豫了一瞬,跟着跪伏下来。
“请小主赐名。”
钟萃给他们分别取了彩云、彩霞,顾全,玉贵。
这是钟萃第一次驭下,她外表平静,心里不由得狠狠提了起来。按书上的道理,能驭下了,便意味着主事,担责任了,这是正式独挡的信号,表示成长。钟萃上辈子美人宫里伺候的宫人跑的跑,懒的懒,现在看来,她自己也要担一部分责任的。
驭下,便要严厉,又要宽和,恩威并施,才能得下人敬重,叫人心悦诚服。要是不管不顾,下人们性子就会懒散,欺压到主子头上。
“都起来吧。”钟萃抬抬手,过了一开始的紧张,她心里又有成算,便开始吩咐起今日的事来,“最近还是以收拾为主,顾全和玉贵收拾外边林子的杂草,彩云彩霞收拾宫里,每间宫室收拾后重新落锁锁上。”
钟萃自己就带着芸香收拾嫁妆,去外边的杂草丛挖一些开得正艳的花朵回来种在墙角过道。过了足足七八日,缀霞宫里外才真正显露出来。绕墙的藤曼被砍掉,露出宫殿的模样来,四周的绿荫林杂草清理了出来,留下了高高的松树,几颗不知道何时布下的果树,没了杂草遮挡,缀霞宫也不若一开始的荒凉,还能看到不远高高竖起的城墙。
缀霞宫开始像有人居住的人烟之地了。
今日是顾全跟彩云去御膳房提膳食。
晌午都过了许久,她们才一身狼狈的回来,手中提着两个食盒,恭敬的摆出来,叫钟萃用食。
钟萃没动,在他们身上看了看:“怎么了?可是被谁欺负了?”
彩云年纪不大,正要开口,顾全一把按住了她,朝钟萃笑笑:“小主,就是遇上了几个仗势的,也就说了几句,并无什么大碍的。”
在宫中仗势欺人屡见不鲜。
钟萃只是才人,她的膳食比不得份位高的娘娘们,御膳房的厨子们也是先给位份高的娘娘们准备,排到最后才到她,因此每次她宫中的人去提食盒都是掐点去的,既不用冲撞了人,也不用久等。
顾全为人沉稳,钟萃把目光放到彩云身上,下一刻,耳边响起彩云愤愤不平的声音,彩云平时开朗,声音也带着点活泼,现在语调骤然拔高,显得十分尖锐:【什么没有大碍,大了去了,不就是御膳房的奴才们看小主七八日了别说侍寝,连陛下的面也没见到,开始刁难了么,小主没有前途还用他们说么?连倒夜香的都知道缀霞宫住人了。】
彩云一脸憋屈。
宫中本来就是看菜下碟的地方,钟萃最近忙着布置缀霞宫险些忘了。
她微微垂着眼,心里有些抱歉。钟萃上辈子住在云影殿时,也是明年才侍寝的。且几次都是夜深时候。她只瞧见隐约的轮廓,在宫宴上遥遥看过身量和气度,真正看清楚却是没有的,形容不出那股风华样貌,若是要寻个对比,钟萃觉得,她宫中现在的侍监顾全这股沉稳与陛下就有几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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