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傅都督府。
“荀儿,你给我站住!”
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面色微蕴,喊住了大步准备离开的儿子,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后面傅春赶上来,扶着傅夫人的胳膊,小心劝道,“娘,哥哥是因为有公事要办才要出府的,娘有什么话等哥哥办完公事回来再说,可不能耽误了皇上派遣的差事。”说完,拽着傅夫人的袖子暗暗摇了摇,暗示母亲不要在此时与哥哥置气。
有了台阶下,傅夫人不再吭声,傅荀见母亲默认了,抬步转身大步走开。见儿子面无表情毫无表示的离开,傅夫人秦氏气得脸色发白,傅春赶紧扶着母亲进了堂屋。
给秦氏奉了杯茶,傅春小心翼翼劝道,“母亲明知哥哥心结在那,不可逼得太紧,何苦又与哥哥提起娶亲之事,难道非得闹得母子情份冷淡才算达到目的吗。”
“他哪里还记得什么母子情份,但凡心里记挂着家里,记挂着我这个母亲,就不会到现在还不娶亲,难道要让我死后无颜去见你们父亲吗。”说着,秦氏拿着手帕拭着眼角的泪水,脸上也是一脸悲苦,全然看不见刚才的强硬。
哥哥如此强硬,母亲又一心只管伤心,傅春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外漏,只得暗暗吐口气,接着劝道,“母亲要哥哥娶亲,不过是想着为傅家传宗接代,这有什么可着急的。”
见母亲微瞪她,傅春微微勾起嘴角,“哥哥正当壮年,想要有孩子,这是易事,不管是让家中姨娘生。”秦氏又瞪她一眼,傅春只当没看见,“或是迎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这都得哥哥心甘情愿才行。与其日□□迫着哥哥,使□□日渐烦,不如母亲暂且放下这件事不提,只管好好照料哥哥生活,哥哥见母亲悉心照料,感念母亲的慈心和不易,说不得就答应了。这娘您是知道的,哥哥小时是最听父母双亲的话的。”
将秦氏先哄住,傅春出了房门,在屋外无声无息的长出一口气,接着望着道路两旁的常青树发呆。
母亲如何不知哥哥的心思九头牛也拉不回,但到底传宗接代是大事,母亲也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其实母亲心里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曾经这样想过,与其让哥哥今时今日如此这般过日子,还不如当时点头,同意他娶了那个孤女。
“孤女”。想到这个词,傅春不由一笑,不只是自嘲还是后悔。即便是孤女,也早不是可以任人摆布随意挑拣的了。日日看着哥哥与母亲因着娶嫂子的事斗法生气,傅春不是没有后悔过当时不该年幼无知,和母亲一起如此对待她。
罢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早已物是人非。想到这,傅春又是长出一口气。
皇城,承乾宫。
秋日里阳光干燥,透过镂空的窗棂照进殿内,显得殿内一片静谧。上座,成昭帝批改着手中奏折,并没有理会下方站着的傅荀。
傅荀也低头恭敬立在那里,直到过了两刻,成昭帝沈弘渊才放下手中批改完的奏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放凉的茶水,挥手退下想要上前侍奉的公公。
此时,殿内只剩下君臣两人。
“湛恒,刚见你进殿来神色不同于平常,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虽是自己招了他来,但沈弘渊决定先不谈公事,他与这个自小伴着他的侍卫也很久没有闲话家常了。
傅荀微抿抿嘴,什么也没说。沈弘渊见他神色,也猜出是家中之事,至于年纪轻轻官至三品,位高权重的傅都督能有什么家中事使人烦心,怕是整个京城都晓得,已经二十六岁的傅都督至今没有娶亲,傅夫人为此忧心不已。
想到这,沈弘渊不由得一哂,随后想到傅荀心心念念惦记的人,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前尘旧事,怎么掰扯也掰扯不清的,早已说不清是谁对谁错,谁欠谁的了。
傅荀立依然在殿下一动不动,战争的洗礼,朝堂的熏陶,这个小时候只知道认真练武,听父亲的话保护自己的少年,早已长成了一副风霜磨砺的深沉模样。眼神更加坚定,嘴角也不似小时温和,双眉即使是没有表情时也是微微拢在一起,让人望而生畏。
想起自小就是他做自己的贴身侍卫,就这么随着他一路从漠北到京城,沈弘渊温声劝道,“不管你心思如何坚定,父母孝道大于天,不可太过。”是默认他现在的坚持,也是劝告他不可失了分寸。
傅荀微微点头。
话过家常,成昭帝拿起一本奏折递给傅荀,“这是边境来的密报,你看看。”
接过奏折,本就严肃的表情更加深沉,“陛下有何打算。”将这事告与他知,自然是有要用他的地方,但如何行事,要听圣意安排。
沈弘渊又抿了一口凉茶,缓缓说道,“不急,他们只是有这个征兆,也没什么大动作,你只要多加留心就是,真闹出了动静来,咱们再谋定后动不迟。”声音和缓,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听完皇上吩咐,傅荀一面恭敬回复,一面出了神:“咱们”?
他们之间早已君臣有别,就是小时候,自己刚到沈弘渊身边当侍卫,与他也只有主仆之分,固安候去世,沈家军内忧外患麻烦重重,再到后来,“她”也被自己送到臻和身边,他们四人一同商量对策,一起共进退。
直到那时,他才与现在的主子有了超越主仆关系的友情,同生共死过,情分自然非同寻常。
不过随着沈弘渊一朝登朝称帝,他牢牢谨记臣子的本分,不僭越分毫。
姑苏城内,每年一次的订书会正在三元堂举行。各类科举、游记、爱情、诗词、话本,门类齐全,当然还是科考类书籍最受欢迎,各大书铺掌柜进货最多。
徐佑依闲来无事,也惦记着多进些话本打发无聊,就带着袁掌柜和顾书生来订书会闲逛。只进些闲书,本来不打算带顾清源来的,免得耽误他学习,不过他进来似乎颇有不顺心,就想着不能只让他死读书,便一起出来散散心。
订书会上也是人挤人,本来宽大亮堂的屋子被挤得水泄不通,徐佑依在里面没走几步就厌烦了,让两人先逛着,自己找了个茶楼喝茶,等快中午时人潮少了再进去。
过了两个时辰,她见三元堂出来的人差不多了,这才放下手里的瓜子,从对面茶楼出来。
嗯,还是清清静静的逛书会好。找到袁掌柜,他已经挑得差不多了,徐佑依看了一遍书单,觉得话本还是太少,不够她一次看过瘾,就又四处搜寻,找看得上眼不闹心的话本。
这边徐佑依挑得起劲,袁掌柜却一直跟在后头有话不知该不该说,见她挑中一本又一本的小说、话本,袁掌柜微微皱皱眉,他当然清楚东家不缺钱,进书也只为自己高兴,可也不用买这么多吧,老板的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万一哪日厌烦了,不就浪费了,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吧。
艰苦过的袁掌柜心中觉得可惜,即使今日吃穿不愁,也不想浪费任何钱财。徐佑依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只顾自己挑得高兴,看着长长的一溜书单,心满意足。
一书商正在极力向徐佑依推荐自己印刷的这一批书,话本小说有市场,但到底卖不过科考书籍,书铺老板进货,就是进话本小说也只是辅助,难得来个大主顾,其他什么都不看,只爱进这类书,书商自然卖力宣传。
徐佑依听着老板一直吹捧自己的书多么多么好,进回去多么多么好卖,徐佑依也拿了一本津津有味的听着。
“姑娘也来进书。”忽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凛冽的询问。
徐佑依心中暗叹口气,放下手里的话本,不情愿的转了身,脸上到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只是静静看着打招呼的男人。
她不说话,柏云峥也不出声,故意的,两人就这么静静对看僵持的。袁掌柜见两人气氛不寻常,和冯启站在一起没敢吭声。
“眼神交流”了好几瞬,徐佑依先忍不住了,笑出声来,眼睛也微微弯起,倒不是笑与柏云峥相见,是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会和人置起气来。
上次茶楼里他是有稍稍捉弄自己一下,但她也顶回去了,不过没想到还会再见,而且他会主动打招呼。
见她眼睛含光惬意笑着,柏云峥也扯起嘴角,眼尾轻扬,“看中了什么书?”既然气氛融洽了,就没话找话闲聊着。
转身拿起刚刚看的书籍递给他,柏云峥大手接过,翻看书名和目录,明知故问道,“姑娘喜欢看话本?”
徐佑依不答话,自顾闲逛起来,柏云峥也不尴尬,跟着一起东瞅瞅西看看。逛了大约一刻钟,书买得差不多了,将书单交给顾清源让他去结算,自己出了店门。
店门外,冯启早已候在那里,手里掂着食盒,见主子和那位姑娘出来,将食盒递过去。
这是方才逛书会时,主子吩咐他去买的点心,他当时心里诧异,想着主子并不热衷于甜点,要是送人的话晚些逛完书会也来得及,不过见主子和那位姑娘一起出来,他就明白了,这是给谁买的了。心中再多惊奇疑问,面上丝毫不显。
柏云峥接过食盒,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是前两次在茶楼里徐佑依爱吃的点心没错,合上盖子,递给了正和袁掌柜说话的人。
看着面前的食盒,徐佑依不动声色,不出声询问,也不伸手接。伸在面前的手就这么一直举着,徐佑依微微皱眉,轻叹一口气,眼带询问的看向柏云峥。他温和说道:“第一次见姑娘时,姑娘便是掉了点心;前两次偶遇那书生闹事,是姑娘出手相帮,一点心意,请姑娘收下。”
听完这话,她眉头皱的更明显了,她上次分别时明明说了,两不相欠,再这么谢来谢去还有完没完了。
柏云峥只当没看见她满脸的不满,掂着食盒的手纹丝不动。“咳咳”还是袁掌柜在后面看不过去,出声转寰,“东家,既然柏老板已经买来了,是酬谢之意,收下就是,也不好辜负柏老板一片心意。”言下之意提醒她,没什么,他说了是谢礼你只管当谢礼收,再说,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就这么僵持着不好。
徐佑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伸手接过食盒就递给了袁掌柜,没人说话,气氛一片尴尬。这时,顾清源付清款项走了出来,将订单和书单一并交给徐佑依,她今日也算不顺心,就对顾书生淡淡问道:“可有什么看中的书,也一并买了就是。”顾清源听出东家情绪不高,温声说道:
“没有,书院和书铺里的书已经够多了,足够用的。”
“嗯。”徐佑依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跟刚才表达谢意的人连招呼都没打。袁掌柜见东家面色不好的走了,朝柏云峥歉意一笑,疾步追东家去了。
被人冷落至此,柏云峥脸上没有任何的不高兴,甚至眼中闪过不知名的光芒,冯启在一旁伺候着,见主子神态,不敢多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