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惠丰茶楼内,邹伯宜满脸笑容的奉承着,“还是云峥兄家家大业大,我听南街粮铺的夏掌柜说,云峥兄名下的产业竟也有做粮油米面生意的,兄年纪轻轻,成就不凡呐。”年近四十的邹伯宜还要尊称柏云峥一声兄,本就肥厚的面庞此刻也是笑出了褶儿。

不是他眼皮子浅,人家卖个米面他就羡慕的很;是这柏云峥实在深藏不漏,仅他与他合作的布匹生意,西边的货竟是有三分之一在他手里掌控,那其他的自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一两间铺子。

想到这,邹伯宜不由得感叹,即是感慨英才辈出,也有叹息时不我与。

原本,这布匹丝绸,是他邹家世代在做的生意,传了几辈到他手里,不说全国闻名,至少在这姑苏城他是横着走的,在盛产丝绸的江浙一带也少有不认识他邹老板的。

他记得那时是天纲三十二年,他不过二十七八,正是春风得意,觉得前途一片光明。雄心壮志要把店铺开到京城,谁知天下竟大乱了,叛军,不,是如今圣上英明神武,决定结束大正朝的荒乱统治。

其实,之前倒不是没有迹象可循,大正朝永平帝庸碌无为,老板姓的日子是不好过了些。只是他再有钱也只是个做生意的,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这天下会改朝换代。再说,他做的是丝绸棉锦的生意,卖的人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老百姓日子艰难,也挡不着达官贵人花费不是。所以,他依旧不愁吃不愁穿的打算扩张自家生意。

唉,也怪他太不谨慎,当时合作的老板里,不是没有嗅觉灵敏的;大家都是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多多少少能得到一些风声,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当时跟他有过一些交际的赵老板就曾在一次饭桌上透漏过,说他这回进货到西边走了一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只是赵老板说得晦暗,又是在酒后,他也就没有多加理会。谁知就是在那次宴席后,不到半年的功夫,西北的沈家军就揭竿而起,说老皇帝识人不明,任奸臣横行霸道;天下多灾,百姓困苦难活;他们在边防保家卫国,牺牲头颅,却遭到朝廷猜忌;如此朝廷不要也罢,如此皇帝,不效忠也可。就这样,拥兵数十万,从西北一路打到京城。

其实若只是如此,沈家军如此凶猛强悍,朝廷又早已积弱不堪,不到一年半载,战事就能结束,天下也就还复太平,他照样做他的生意,不会受太大的影响,亏钱也是有限。

可就是……唉,这话他都不知该怎么说,他既怨有人凭空出来要反朝廷,弄得他生意没法做;不过,要不是前朝太不堪,他的生意也不会缩水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话,还要从天纲二十八年说起,那时他爹还在世,说起这世道,也是连声感叹。其实从天纲二十几年起,这天下不是这旱了,就是那涝了,要不就是堤坝垮了,总之不少死人,就是在这姑苏城里,他都见过一两回流民。只是永平帝向来只知享乐,百姓如何受苦,他怎会关心,不过是派下官员一番安抚;只是上行下效,朝廷里没有关心政事的皇帝,也没有忧国忧民的朝臣,就是偶有一两个人想有所作为,也不能扭转乾坤。

所以,这大正朝就眼见这么一点点的烂了下来。但皇帝宫里照旧歌舞升平,大臣们依旧朝宴夕饮,他这个生意人呢依旧数着银子过日子。

可为什么说要不是大正朝太不堪,他也不会败落至此呢。就是因为这天灾人祸不断,所以小股儿的暴民、起义军什么的,不时出现一回。到底不成气候,用不了几个月就被朝廷镇压了。可一直断断续续没消停过。

就是沈家军决定推翻朝廷起义的天纲三十二年,那些个往年被镇压下的各股势力也都趁势而起,且明显的各打各的意思,想着浑水摸鱼,说不得得着个更大的好处。

要他说这些个杀千刀的,不知裹什么乱,也不看看自己手下几个人几把刀,就想剑指天下。

可再小的馍馍它也是粮食不是。就这么着,原本能很快理清的战事,因着一股股不明势力的起义军的崛起,变得胶着起来。这些起义军,朝廷来的军队他也打,沈家军来了,他也反抗。所以大正朝说不得是托了他们的福,才多喘了几年的气。

就这么几方势力乱打着,直到天纲三十五年,也就是正和元年,这天下才又重定了新主。可也就是这么三四年的功夫,天下打的一团乱,有钱的只想着留钱保命,当官的也忙着应付朝廷派下的差事,恐怕稍有不慎,就丢官罢命。那几年,就他都见过好几回,前一天还在衙门坐着安排镇压暴民事宜,第二天就因为办事不力被丢进了牢狱。

天下人心惶惶,有钱的有权的,也都没了往日消遣消费的心思,他做得是有钱人的买卖,没人来买,他还不得吃自己啊。

幸好到底有些家底,但就是他全力维持,到正和元年,他的生意也缩水到原本的三分之一不到。不过,天下定了,也不打仗了,那位置不管换谁做上去,这天下也总会有有权有钱的人物,他还能东山再起。

但赵老板的一番话,又让他打起了嘀咕。那老赵,当年自己感觉不对劲,天纲三十一年就把生意往内缩了缩,留下几间大店铺,剩下的都慢慢换了钱握在手里。所以现在仗打完了,他身价倒没减多少。

这仗是把他打怕了,所以听到些风吹草动,他都要犹豫半天。新朝建立,他正攒着劲儿恢复家业,那老赵却说,看着这局势有些邪乎。他这回不敢大意,虚心请教,看老赵是不是又听到什么风声。老赵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说有了新皇,但京城里并不安稳,恐还有变动。

他听了这话,犹疑再三,听京里回来的人说起,京中气氛确实不寻常,并没有夺得天下后的大肆庆祝举动。他是想了又想,几乎愁破了头,终是不敢再押错宝。所以,就守着仅剩的几间铺子过日子,想等局势明了,再下决断。

这么一等就是四五年,直等到朝廷政令亨通,百姓也开始修养生息;他才开始慢慢再扩张生意。可做生意的都知道,把握时机做出决断有多重要;前朝是他不知谨慎没收手,新朝他又太过胆小没有出手。就这么一轮二番下来,家业就远不如从前了。不然,现在也不用他给个后辈低声下气的。

柏云峥不知他心里的感慨,声音低沉说道,“邹老板要的布匹,下月就能到;只是来年的定额,因云袖坊的赵老板已经提前打了招呼,恐怕数量上不能让邹老板满意了。”

听了这话,邹伯宜暗暗抽了抽嘴角,妈的,又是云袖坊,自家生意逐渐缩小,空出的市场自然被其他同行瓜分,这云袖坊就是其中一家。自己这几年为了进货、出货和他家没少发生摩擦,这回又让他先得了手。

不过和气生财,他不能对着柏云峥露出生气的意思来,还是扯起油腻的脸庞笑道,“既然赵老板先打了招呼,自然按着规矩来,不过明年夏季的丝绸薄纱,云峥兄可要照顾为兄的生意啊。”哼!姓赵的,等着!有了货源又怎样,我让你买得进来卖不出去。

他是没抓着好时机失了大半家业,可到底是二十多年的老油条,又卯起劲儿来发了狠,任谁都要忌惮几分。

玉柳巷。

徐佑依午睡起身,想着好久不去茶楼了,吩咐了晚上要吃什么,略微洗漱一番,出门听曲儿去了。

到了惠丰茶楼,店小二引着上了二楼,楼梯刚走了一半,迎面从楼上下来一人;徐佑依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让,见面前的人还是停在那里不动,抬头望了过去。

“真巧,公子也来喝茶。”到底不是陌生人,徐佑依打招呼道。

柏云峥点头示意,见她一身淡蓝色的及地长裙,腰中以薄烟翠绿的云带束着,大朵蔷薇蜿蜒绣在裙角袖口处,头上两个酒盅碗口大的珊瑚色簪花,再斜斜插了一碧青色玉簪;一身颜色在这乍冷的初秋让人眼前一亮,只觉得神清气爽。

“今日巧遇,看来是老天有意要我偿还当日公子施以援手的恩情,薄茶一杯,还请公子不要推辞。”帕子归帕子,他当时能出手相帮,她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一来一往,人情也就还清了。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柏云峥声如流水击石,水润深沁的说道。

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楼下大厅一片喧哗吵闹声。一楼大厅里,几个临窗坐着书生模样的人起了争执,这会儿正一句赶着一句吵闹着。

其中一个书生刚说完一句什么,一扭头,见楼梯上站着的柏云峥立马大声说道,“唉,你不是说我是因为没钱才不赔你银子吗。你问问他。”说着,手指了柏云峥,“我前两日才在他们店里修补祖父留下的古书,怎么会没有银子呢。不信,你问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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