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掌柜刚整理完今日的进账,就见自家老板和一个陌生男子从东边缓步走来,显然不是从家里来的。见两人连个伞都没撑,忙打了伞迎出去,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打把伞呢。”
没理袁掌柜的询问,徐佑依准过身对着他说道,“多谢公子相送,我到地方了,这帕子……?”举了举包着点心的手帕。
“只是一方手帕,姑娘不用放在心上。”柏云峥低沉凛冽的说道。
徐佑依也不和他谦让。自然,物大物小,钱多钱少的,是人家的就要物归原主。只是他既然开口说了不介意,她也不打算再因个手帕还要一来二去的交际。当然,她没存着明日我还你丝帕,后日你赠我珠环从而引出一场缠绵悱恻爱情故事的心思,但如果非要因张手帕较着真儿,说不定引得人误会。
但道谢是少不得的,“还是要多谢公子今日出手相助。”反正感谢不花钱。
“举手之劳,既然姑娘已经到地方了,某告辞了。”柏云峥说道。
“公子把这伞拿着吧,雨渐渐大了。”说着,接过袁掌柜手里的雨伞递过去。柏云峥没有谦让,接过道声谢,便举步离开了。
进了店铺,袁掌柜问道,“怎么回事。”徐佑依解释了,袁掌柜说道,“我说呢,你怎会和他走到一起。”徐佑依还在望着桌上的点心可惜,听着问道,“你认得他?”
“可不是,说不得,他还和咱们是冤家呢。”
“嗤——”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引得她发笑。
袁掌柜自然知道她笑什么,说:“我可没说错,咱们这儿是开书店的。他手下也开着书铺。同行是冤家,可不就跟咱们是冤家吗。”
坐着无事,徐佑依也跟着闲聊打发时间,“卖书的?看着不像。”倒不是她以貌取人,相由心生,处在什么环境里受什么熏陶。那男人,面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气质,不会显得气势压人,也不会觉得文质彬彬,像是各种河流汇总到一片大海之中,内里怎样波涛汹涌你看不到,面上只是一片风平浪静,平静无奇。
一些人会被他人外漏的气质所慑,而另一些人为了震慑他人通常会色厉内荏,虚张声势;其实柔弱也好,强硬也罢,都不过是手段。只是平常人把它们当作了武器铠甲,以为强硬了就能伤人。
刚才那人,她不敢说一定不凡,但大音无希大象无形,在这嬉闹人世间一副平静不可测的模样原也是一种本事。
再说,她只是骨头懒散了,又不是眼瞎心塞了,又怎会连个人性都摸不透一两分呢。只是想来刚刚也是可笑,其实他要不递给自己那块手帕,她倒也真就不管地上的点心了。又不是现代,不要乱堆垃圾否则环卫工人会辛苦。倒也不是她在古代环保意识就淡薄了,放在地上不管,说不得这会儿子早被猫啊狗啊的啃干净了。
只是这几年自己懒散惯了,人家只说心里想什么动作就做什么;她是身体上闲懒舒适惯了,思维跟着也变缓慢了。闲来无事,也不管时间地点,就爱发着呆。自己找不到帕子,不过愁了一下,就决定不管了,只是当时蹲着挺舒服,也没立刻起身。谁知就引出一件事来。
“公子,公子”的,喊得她都嘴软,想来好笑得紧,自己在这里十几年了,有些事情适应得很快,就好像她原本就是这里的人,那些规矩想法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样;有些却怎么都改不过来,只觉得别扭的很。这称呼就是其中一样。
小时,仗着年龄小,叔叔哥哥的喊着也没什么别扭的;稍大些,身边只是亲人朋友,也不用陌生人间的客套;再后来,她……只有她不理人的份,也没人会追究她打没打招呼,称呼是否合理礼貌;到最后,身边只剩了墨画墨言,墨画自会张罗一切,安排妥当。
她整日里家里呆着,书店坐着,茶楼泡着,身边的人和物都很固定,固定的交际,固定的关系,要她与个陌生人客气着公子来公子去的,她是什么时候也习惯不了。
见她只是低头喝茶不说话,袁掌柜迟疑了一下,说道:“要说这位柏老板,也算是条件不错。手底下除了北街那间大书铺,仅是这姑苏城内就有十好几家店铺开着,就这,恐怕还不是人家的全部家当。其他多的我不清楚,他人好像也刚来城里不到一年,不知是因着什么事在咱们这里住下了,好像……好像……没娶亲。”说着,小心的觑了徐佑依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
接着说道,“看着年岁也不算太大,我平时和罗掌柜聊两句,罗掌柜也说他这东家是持重温和的。”说着,自觉有些尴尬,嘿嘿两声,“当然,旁的我也不懂,就是……就是……”说不下去了,就站在一旁搓着手。
徐佑依见他尴尬在那里,扑哧笑出声来。见她没生气,袁掌柜暗暗松口气。不是他爱管闲事,让他像媒人似的拉媒牵线,他也是不习惯好吧,自己还是光棍一根呢。只是他这东家时日相处久了,对他也好,对小福子、顾书生也好,都是宽和的;与老板相处的不错,他也就自觉把她当成亲人一样,不免为她操些心。
年龄也是不小了,平常人家里别人都有一两个子女傍身;东家一副万事不急的模样,看着什么事也都关心其实什么事都不上心。不是没有人想给老板说媒,只是她家里不是丫环就是下人,总不能和那些人说主子的婚事;所以倒有人先来他这里探探口气。
刚开始的时候,因着他和徐佑依还不像现在这样亲熟;再者人家姑娘家初来乍到的,街道门脸还没摸清,就贸贸然上门说亲事,难免有欺负人的嫌疑。后来,和徐佑依相处得不错,她在这城里的日子也算安定下来了,街坊邻里看得出她平时的几分性子,也看着她有几分家底,认认真真介绍几个看着还算般配的。
他当时觉得独自一人毕竟难支立门户,就略提了提,谁知上门说媒的就被墨画骂了出去,当时墨画生气说道:“瞎了哪只眼看得那些人配得上我家姑娘。呸,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敢上门张这张嘴。姑奶奶都替你们害臊!赶紧得滚出这儿地界去,以后要是再敢上门,小心姑奶奶不客气!”说着直接动手将人掳了出去。
他当时在一旁尴尬得不行,只是徐佑依没生气,轻声教训着墨画,“你心里有气,想骂就骂了,只是什么姑奶奶长姑奶奶短的,这又是从哪学来的。你也是个姑娘家,以后不许让我听见这个词儿。”
墨画一边应着,一边还瞪着自己。他当时想解释,徐佑依没让他说话,温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有这想法也是想让我往后日子好过些。”他不由得点点头,“只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现在的日子我就过得舒心得很,总不能让我弃了这舒心得日子不过,去过不舒心的日子吧。”
他正想说结了婚也不就是说日子不舒心了,徐佑依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既然能想起替我操这个心,可见这两年咱们相处得是不错的,你没把我当外人看。”袁掌柜讪讪,“即是如此,你对我的脾气也应了解的,我不愿的事谁也勉强不了。你说,是吧。”说完,就只是定定看着自己,也不生气也不恼怒。
她都这样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觉得尴尬不已。媒人被赶了出去,就没人敢上门来了,自己因着这事吃了墨画一个多月的白眼,也不敢再提这事。
今天倒不是他又忘了教训,他说的是柏云峥,又不是真的就想着东家和人家怎么怎么样,只是借着这人,借着这由头,提醒东家。上次墨画不满意,东家没动心,不是没透露出觉得人家不堪匹配的意思;他借着柏云峥的意思,是想跟老板说:瞧,不是也有好的吗。家世好,人长得也不错,脾气也是不差。不能一杆子把人打死,用心找肯定有能瞧上眼的。
就拿这柏云峥来说,茶叶铺叶老板和自己说的,他名下有布匹、茶叶等好十几家生意,且不只是在姑苏城,因着叶老板进茶叶也是从他那里进的,说是整个大夏国土内西边一半的地方,他都吃得开。
不知道叶老板有没有夸大的成分,不过有这些消息流传,总不会空穴来风。他倒没觉得柏云峥家大业大,东家配不上他。再家大业大,娶妻娶贤,他家老板也够格。
他只当徐佑依不肯考虑婚事是嫌媒人说的人家她不满意;徐佑依岂会不知他的心思。三年时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呆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脾气心性也摸透了。
关系熟了,徐佑依也不和他绕弯子了,“怎么跟个老头似的,爱啰嗦。”语带埋怨眼睛却带笑的说道。
嘿!袁掌柜微微张张眼。
“行了,有功夫操心这些,还是先给自己找一个吧。”徐佑依敷衍道,“哎,你这正正常常一小伙,不想着娶妻成亲,不会是……”说着一副语带保留的模样,就差嗯一声,再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袁掌柜要呲了牙,“姑娘家的,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不想着嫁人,也含蓄矜持些才是。”徐佑依见他想歪了,不由得想笑,也对,就算青楼楚馆有着小倌接客的地方,到底不是主流。哪里跟现代似的,直的都要被一帮子腐女掰成弯的。他既然没想到那去,她也不会傻着说明。
“好了,别瞎操心了。这种事以后也别再提。不然,我可要找墨画告状了。”见他一副听了墨画有所顾忌的模样,徐佑依不再吓他。
“再给我拿把伞吧,该回家了。唉,可惜了我的松子枣泥麻饼。”说着摇头叹息。
袁掌柜伸头看看天已经是淡墨色,“天都黑了,我把店关了,送你回去。”说完,关了店门,两人一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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