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悬,凉风阵阵,正值初秋时节,天气还算和煦。
五进深的宅院里,本应热闹生机的院落里鸦雀无声,内院走廊上,丫鬟和管家垂首站立在廊檐下,不敢出声。
“啪、啪…”一声声竹板打落在身体上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除了“施刑者”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不知是气的还是力竭所致,并没有其他□□或求饶声发出。
“啪!”钟老爷扔掉手里一掌宽一指厚的青竹板,满面怒容,脖颈都泛了红,明明凉爽的天气,额头也冒着热气。
钟老爷顾不得喘气,用刚刚打人时用力过度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条凳上的年轻男子,声音沙哑的斥道:“孽子!说,改主意了没!”
条凳上趴着的那个,刚才被打时憋着气硬是一声□□都没有露出,现在打完了,终是忍不住了。抬起毫无血色汗流不止但依旧倔强的脸,先是嘶嘶吸了两口气,对着钟老爷说道:“我说了要娶她,就是要娶她,你不同意我也要娶!打死我我也要娶!”
一句话顶得钟老爷又要去拾地上的竹板,从刚才儿子受罚就在一旁看着的钟夫人李氏坐不下去了。
顾不得往日的温顺,赶忙上前扶住钟老爷的胳膊,焦急心疼道“老爷消消气,离儿到底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老爷教训也教训过了,再打,这孩子脾气执拗,一时转不过弯来,难道还要打死不成。再者,气大伤身,老爷也要保重身子。”说着,端起下人递上的茶杯奉给钟老爷。
他抿了一口茶,到底也不忍心再下手,但嘴上依然强硬说道,这样的孽子,打死也不为过。
钟夫人听了这话,本就蹙着的眉头又往一块揪了揪,看着条凳上刚才还顶嘴的儿子这会儿只是趴着,不知情形如何,更加温声劝道,“离儿犯了错,老爷怎么教导都是应当的,可到底是你我唯一的儿子,就算老爷不体谅妾身,也要看在钟家列祖列宗的份上,好歹先请了大夫来。老爷若还有气,等伤好了接着教训就是,说不定到时,他小孩子家家自己就明白过来,知道老爷的一片苦心了。”
“哼,他要能明白,才算是咱们家烧高香了。”说着,到底心软,吩咐管家请大夫来,就转身快步出了内院,步伐急促带怒,秋风掀起袍角。
“还不赶快把少爷抬到屋里去!”钟老爷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处,李氏就赶忙吩咐丫鬟小子把儿子抬到自己房内。
“轻一些,没看少爷疼着呢。”说话吩咐的是李氏身边的韩妈妈。
房内,看着一向生龙活虎的儿子此刻脸色苍白的躺着,李氏刚才一直忍着的泪终是掉了下来,怕哭泣声扰了儿子休息,拿着绣帕捂住了嘴。
韩妈妈进来看到,拿了一条新帕子递给她,“太太别太伤心,外面大夫正在开药,说了伤得不重,将养个几日就好了。太太这时候伤心,还不如想想等少爷伤好了,如何劝得少爷别再顶撞老爷才是要紧。”一向是钟夫人左膀右臂的韩妈妈说道。
不说倒还罢,说起来一向端庄持重的李氏也不由咬起了牙“如何不顶撞,这孩子从小到大脾气扭得很,凡事都要顺他的心意才行。”
“那夫人的意思就让少爷娶……”
“怎么可能”火气上来的李氏没压住音量,尖锐的声音刺得床上睡熟的钟小公子一皱眉。
看扰了儿子睡安稳,李氏扶着钟妈妈到外间坐下,才继续说道,“怎么可能让他娶那样的女子进门,别说老爷不愿意,就是我,死也不会同意。”
不同于钟老爷知道事情后只会责罚儿子,李氏认为,儿子平时性子张扬些,但绝不是离经叛道,不敬父母的人。这次贸贸然提出要娶一个比自己大了几岁还抛头露面的女人,定是外面的人不好,才勾得儿子上了当,鬼迷了心。
“夫人既然也是不愿的,就要趁少爷伤还没好,想个办法,让少爷的念头成不了真。快刀斩乱麻,等少爷伤好了,外面没有了勾着少爷这种想法的由头,少爷闹个几日也就安生了。”
听了钟妈妈的话,她扭头看看伴了自己近二十年的忠仆,恢复以往沉稳雍容,“这件事你亲自去办,记得小心些,露出风声来,丢的是咱家的脸面。”
“老奴省得”。得了夫人许可,韩妈妈领命而去。
屋里只剩下李氏一人,阳光透过棱窗照进来,上午的阳光并不刺眼,渗透进来并没有照到李氏坐着的地方,外面丫鬟忙着抓药煎药,屋内却一片安静,她一动不动看着前面地上某处,心思转动着。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之前一点苗头都没有,今晨刚吃完饭,本该回书院读书的儿子就说有事要讲,以为又有什么事在胡闹,她也没在意。
谁知竟说出要娶个女人回家,她和老爷不比儿子沉不住气,先稳住了她,问了那女人的背景情况。就是这一问,气得老爷动了大怒。
即使是回想当时听到那女孩的背景,李氏的眉毛都要抽几下。
那是个什么人家!比自己儿子年龄大,自己开着店铺也就是说整日里抛投露面,而且好像连个亲人都没有!
这么一个六亲不全,抛头露面不守妇道,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也想进钟家的门!休想!
城西街一间书铺内,袁掌柜让伙计招待明显来者不善的几个人,转身进后院找老板。
说是后院,也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一棵古树,一张藤椅,一口井,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
徐佑依坐在摇椅上,看着几人高的老树,叶子开始被抽离了生机渐渐枯黄,想着以后天气渐冷是不能在院里看书了,景也没了,空气也一派萧瑟气息,唉,只是初秋,便让人凭空多出一份寂寥愁绪。
手里握着一卷书,还没来得及多感叹一下,眼睛余角看见袁掌柜过来,自己虽没定下规矩说什么时候不准打扰,可他一般不会在自己看书的时候进来回事情。
袁掌柜走到徐佑依跟前,轻声回道:“老板,前头店里有客人指名要见你。”
她挑挑眉,书店的事情一向交给袁掌柜处理,莫说是招待客人,就是平时的书铺进货,银两结算交接自己都不太管的,店铺一应事物袁掌柜都能做得主。“男客人,女客人?”
“是个中年女人和两个年轻女子。”心中同样有疑惑的袁掌柜回到,自己家这个老板虽然只相处了两三年,他还是有些了解的,最是喜欢安逸舒服的。这几年,除了家里的仆人和街坊店铺的店主,平时没有其他的交际人物。这样凭空来几个人劈头盖脸就说要见女老板的,还是头一回。
想着是陌生人,徐佑依没让请进后院,缓缓从摇椅上起身,把书放在石桌上,由袁掌柜引着到前头书铺。
韩妈妈带着同样是李氏心腹的两个大丫头找到少爷说的那家店铺,掌柜进后院叫人去了,她坐在椅子上打量着,整个书铺总共就几步地,自己带了两个人来,小伙计上前一招待,就快把整个店铺塞满了,若这时再进来几个买书的客人,怕是转个身都要肩碰了肩。
想到这,她不由在心里嗤了一声,他们钟家是什么人家,不说在这姑苏城里一等二等了,却也是富贵殷实的人家,在这城里有头有脸的圈里交际着,这样规模的店铺,开个十间八间一点不是问。
况夫人娘家兄弟又是有官位在身,这样的家世,少爷要找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找不到,如今少爷迷了心智非要娶这间书铺的老板,定是这女人不规矩,引着少爷往坏路上走。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貌的小娘子。
正猜测着老板不定是怎么个狐媚样貌的韩妈妈,见掌柜引着人出来了,隔着手里的茶碗,肆无忌惮的打量着。
一身湖水碧绿色的裙子,并无多少花纹修饰,头上手上也没有贵重首饰,手上的翡翠手镯不用细看,只是远观就知不是好货色,头上清清淡淡的几簇绢花和两根簪子,哼,已经秋天了,还一身夏天里的颜色,果然是小门小户没规矩教养的。
徐佑依当然感受到来自中年女人的敌意和上下视探,开门迎客嘛,她心里暗暗探口气。
“说是寻老板,不知是何人何事。”她难得摆了一幅温和微笑的脸庞。
不过韩妈妈却不领情,“姑娘不识得我也是应当的,咱们也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奴婢夫家姓韩,今天来是奉了家里夫人的令,有几句话想和姑娘说说。”
想着寻常也没招待过店里客人,徐佑依难得和煦一把,被人给这么生生顶回来了,她也就不再装和善了,捧着袁掌柜递上的热茶,看着茶碗圆口里花瓣随着水纹飘动。
韩妈妈见对方竟是不回话,只低头看手里的茶杯,心里又是一句没教养。
不过自得于身份的韩妈妈没失了分寸,抿了一口茶,自觉不着痕迹的嫌弃的皱了下眉,说道,“姑娘,咱们是奉了家里夫人的话,想和姑娘说说您和我们家小公子的事。我们,姑娘不认识;我们家少爷,姑娘应是识得的。就是在明德书院念书的钟离钟小公子。姑娘开着书铺,想来少爷就是来买书时认识了姑娘。说来少爷真是,在书院念书,书院的书还不定都读过来呢,还来姑娘这里光顾生意,您说买就买吧,家里可不是什么都宠着惯着,只是姑娘这种地方,让下人来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劳动。”
说着,又抿了口茶,转了话音,“不过话又两说呢,要不是咱们家少爷淘气,非要买本子书也要自己去,姑娘不也就没和我家少爷见面的机会了吗。”说着,不轻不重撩了徐佑依一眼。
徐佑依还是没什么反应,袁掌柜倒有了气,这女人,刚进门就一副高高在上,踏进你们这里就是施舍你们的感觉,等请了老板出来,说话也是含枪带棒的。
刚刚那句什么姑娘和我们家小公子,哪里有教养的人家,把未婚的女子和男人连在一起说嘴的,要不是被老板眼神制止了,不等这妇人说完长篇大论,他早就泼茶赶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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