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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 我不想留下遗憾(1 / 1)

整个外堂之中,几乎无人敢大声喘气,下人们全部被退走,只因黄昏时分苏府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默不作声跪在中央的正是苏永跟苏夫人,他们已经跪在这儿一个时辰有余了,自然是领罪的意思,他们已经来不及深究到底这个女子是何等身份,哪怕是宫女,能够随天子出宫说不准也是宫中有资历的亲信红人,天子难得出宫游玩,惹的天子盛怒,更是不可饶恕。

听到天子走近的步伐声,苏永抬起头来,见天子面色铁青难看,更是心中被千斤巨石压着,诚恳地问了一句。“皇上,微臣已经找来了扬州最好的大夫,那位姑娘可能受了惊吓,不如让大夫去看看姑娘……”

苏家在扬州虽然是个有名望的家族,但他跟京官相比不曾得到天子的器重,好不容易天子下江南选中在苏家下榻暂住,只要他招待周全,往后自然也有升官的机会。他花了一整个月整治苏家,在天子面前绝不愿意出现任何的纰漏疏忽。如今全都完了,别说还指望此生加官进爵,怕是苏家也要被二儿子全部毁了前途。一想到此处,他不禁满心痛惜,仕途尽毁,如今已经活了半辈子,在朝中小心谨慎,从未得罪任何人,也从未为自己树敌,以为可以因此而得福颐养天年,想来想去也没想过是断送在自*无*错*小说..己的儿子手中。苏府有两位少爷,长子精明圆滑,做事可靠,而四十岁的时候得到二子,可谓是老来得子,自然对他太过宠溺,苏振常年在****书生之中打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怕府里有四五个妻妾,他还是常常跟着那些没出息的文弱书生沉迷温柔乡,要不是没有头脑,也不会做出这等难以企口的丑事来。

如今苏振被送回了屋子,身上被烛台刺中两处,却不曾伤及要害,至今还昏迷不醒,但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却苦了他们夫妻,还要为儿子领罪,请求天子不必将苏家赶尽杀绝。

“不必了。”猫哭耗子假慈悲,秦昊尧冷眼瞧着跪在身前的苏永和夫人,无声冷笑,说的斩钉截铁。

“若是这位姑娘得了病——”苏大人壮着胆子说了句,也不敢陪着笑脸,自然看得出天子眼神之内尽是阴鹜沉郁,自己的夫人也早已吓得全身发抖,不敢吭一声,荣华富贵没了还是小事,要是苏家也获罪成为罪人,树倒猢狲散,要想再有如今的地步更是想都别想之事。如今不求求天子,此事更是无望,苏大人见秦昊尧一身寒意,说话自然更加小心。“微臣忘了,皇上身边有御医,不知御医是否开了药方,微臣马上派人去药铺取药,这可不能耽误……”

如今哪怕是让他亲自出府为那位女子去提药材,让自己的夫人为她熬煮药材,两人一道去下跪跟她赔礼道歉,请求她别把不快之事放在心上,只求能够让天子消气,就当此事不曾发生过。哪怕这个女子只是个下人,但打狗还要看主人,自己儿子愚钝不知这礼数道理,他活着几十年绝不会不懂世事险恶。苏永自然知道苏振罪有应得,虽然是自己的亲儿子,想要维护刚刚从鬼门关走回来的苏振也没有法子,毕竟是苏振犯错在先,见了女子娇丽姿色就犯浑,这种事也不是可以栽赃到那个女子身上去的。当今天子睿智狠毒,他们若是不表明诚心还想走歪门邪道的话,苏家就会在一夕之间,粉身碎骨。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

坐在正中席位上的秦昊尧瞥视了眼前的苏家夫妻一眼,眼底没有任何动容,苏永的战战兢兢落在他的视线里,他却没有半分同情怜悯。这世上有些错误可以被饶恕,可以被原谅,可以当成是没有发生一样,但有些错误,永世不能饶恕。

低沉的嗓音,从他的喉咙溢出,除了怒意森然,更有些许疲倦。“你们绝不会知道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虽然跪在这儿,却也是一知半解。”

苏永皱着眉头,闻到此处,他却突然不懂天子的言下之意,他自然知晓苏振犯了何等过错,要怪也只能怪苏家没有教养好他,让他不识时务,不知好赖,哪怕自己已经成亲,美妾也有几个,还敢动皇帝身边的人。

看着苏永面色凝重,愁眉不展的模样,秦昊尧拍案而起,龙颜大怒,方才来的都是软刀子,此刻满目怒气,俊容狰狞,指着跪着的苏家夫妻低喝一声。“苏府的二少爷,真不像是你亲生,道德败坏,色欲熏心,连朕的人也敢打主意。”

“子不教父之过,当然是微臣的过错,犬子不懂事理,胡作非为,扫了皇上下江南的兴致——微臣没有脸面请求皇上饶恕犬子铸下大错,只是微臣这个儿子是老来得子,虽然学术不精,但并非用心歹毒之人,还请皇上……。”苏永再度深深磕了个头,说的更为动容,不过当下出了事他也去瞧过,苏振一定只是沾了点手上便宜,不曾当真强势霸占了姑娘,虽然称不上毫发无损,但看她不过是受了点惊吓,而当真受伤之人,可是他的儿子。他也是头一回见过这么勇敢的奴婢,居然敢用尖锐的烛台伤人,虽说是被逼到绝路才这么做,但刺中两处不曾手软,哪里像是卑贱的下人?!只是这般想着,他也不敢将心中狐疑说出口来,此刻可绝不会再生枝节。

只是天子却没有耐性听完,生生打断,秦昊尧已然不想再听,冷声说道。

“苏家自然要被连累,朕是公私分明的,你这些年来在朝中并未做错事,朕看在你勤勤恳恳二十余年的份上,不会与你为难。”

苏永闻言,心中大喜,倒也大舒一口气,毕竟这事情虽然闹得不太愉快,终究那位女子不曾受伤,也不曾当真被儿子羞辱,苏家不能全身而退要受一些委屈也是难免,但总算是将此事平息了,跪在这儿身子都快木然了,此刻一身轻松,却也不敢轻易表露在脸上:“皇恩浩荡,微臣自当尽犬马之劳。”

“至于你儿子——”秦昊尧自然不难看清苏永眼底的如释重负,他唇畔的冷意更重,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罪魁祸首。苏家若是有了污点,他不在乎一锅端,但既然苏永也是个谨慎之人,不如给他一条活路,让他念在这份恩德上,老老实实做人。

“今日,朕不想动手,免得脏了朕的手。”

苏永闻言,当下身子一震,紧紧攥紧衣衫一角,似乎听来是留下苏振小命的恩惠,但为何他的心里却又汇入更多更多的担忧和不安?!

越过苏永的身子,秦昊尧从腰际掏出一物,将一把银匕首丢在苏永的面前,面无表情,薄唇微启。“这是你们苏家的家务事,自己看着办,朕即日起程。”

皇上虽然不曾说哪怕一句狠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他当臣子的,又岂会不知这个男人的厉害之处?哪怕是自己的兄长的江山也可夺来,哪怕侄子东宫太子也可算计,哪怕心爱女人病故的时候也不曾送一段路的天子……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

这分明是要自己奉上诚意,让自己当侩子手。天子离开了,整个外堂再度恢复了平静,此刻众人约莫已经在厢房收拾东西,打算马上离开扬州苏府。

苏永瘫软在地,这一阵等候,实在是让人担惊受怕****,苏夫人的啜泣声振聋发瞶,让他更觉此事严重。

天子龙颜大怒,根本没有饶恕苏振的意思。

“老爷……。皇上这是什么话啊……怎么把刀子丢出来了……”苏夫人大惊失色,看着地上的那把匕首,更觉满心绝望,掩面痛哭。

“还不是你往日纵容他惹来的祸事?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哭啊——”苏永心中有气,眸光定在苏夫人的身上,大力挥动衣袖,面色难看,重重叹了口气,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那把匕首在地上闪烁着幽幽的银光,仿佛只要看一眼,就把人的眼睛刺瞎一样。

“老爷,就算是我的错,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可是我们的儿子,振儿他不是外人啊,是我们的亲儿子啊,是我当年险些难产为老爷生下的儿子啊……”苏夫人看苏永面色生硬凝重,微微怔了怔,更是抓紧了苏永衣袖,嚎嚎大哭。

“慈母多败儿,你错了,我也没做对,不过如今不是说孰是孰非的紧要关头。这回若是再做错,别说儿子,苏家也逃不掉。”苏永扒开苏夫人的手掌,眼底满是苦涩,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容他们逃避。

门口正有一道身影,缓缓走过来,苏永一看来人是公孙木扬,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公孙木扬是秦昊尧登基之前就找到的老臣子,如今也是功臣,更是一品官员,想必说话也比自己更有分量。苏永看此事艰难,不如跟公孙木扬求救,把他当成是救命稻草。

“公孙大人——”他满心急迫,走到门口给公孙木扬做了个揖,开了口。

“苏大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说出口的好。”公孙木扬望了苏永一眼,笑着摆摆手,他不等苏永说话,已然将他拒绝。只因苏永蒙在鼓里,雾里看花,才有贪心想要成功化解这件祸事,在公孙木扬看来,苏永实在愚钝至极。

苏永怔住了,公孙木扬是朝中最有智慧的臣子,他这么说,若不是决心看他苏家的笑话,就是当真觉得此事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

公孙木扬走近苏永的身边,压低嗓音,眼底一片幽深诡谲:“惹事的不就是苏少爷吗?皇上没有要他的性命,苏大人就该感恩戴德了,要是留着苏少爷的命根子,苏家可说不定就要断根了……我也不能再说了,苏大人自己揣摩着办吧,皇上为之震怒你我都心里明白,要不是同朝为官,我也绝不会对苏大人开这个口,免得好心当作驴肝肺呐……”

说完这一番话,公孙木扬便咳了几声,负手离开,苏永走前几步,目送他离开,想必是一干人等已经打算离开了。

“有劳公孙大人提点。”

“告辞。”

公孙木扬不曾回头,随口辞别一声,苏永不再走前,默默无言。

此刻,天边才浮现淡淡晨光,周遭一片安宁,门口传出走动的动静,唯独苏永却出手揽住自己的夫人,他们本该去送送天子,但如今是没有任何资格了。

他突地下了决定,折回了外堂,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那一把银色匕首,咬牙走出了门,面色难看,脚步仓促。

“老爷,老爷你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啊?老爷,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吧,振儿还没醒呢——”苏夫人哭红了眼,小跑着跟在苏永的身后,方才苏永跟公孙大人说的话她听的似懂非懂,但如今看苏永的面色,已然让她手脚发凉。

“这样做,他才能活,你我才能活,苏家才能活。还是我们一道去死?”苏永走到半路上,才回过身来,此言一出,苏夫人只能含着眼泪站在路上,不再跟去。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过苏家会遭此劫难。

……

“你身子不适,我们改走陆路,不过就要多走几日了。”

马车之内,秦昊尧朝着怀中的女子说话,嗓音很低,仿佛是生怕惊扰她的睡梦。她依旧闭着双目,宛若是陷入沉睡,只是……他似乎知道她还醒着。

她陷在那些尖锐又冰冷的碎片之中,停下来也痛,朝前走更痛,碎片扎进自己的皮肉之中,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唯独痛,也不想睁开眼,也不想醒过来。

这整整半日,他从未松开紧握的手,只是即便如此,她的柔荑还是冷若寒冰,秦昊尧将她从苏家扶着出来的时候,她宛若大病初愈,毫无力气。

那些痛苦,那些很难忘怀也无法抛弃的过去,她以为早已忘却前事,没想过……它们还在原地不动。

她没有资格觉得那么痛苦,只因真正为她挡掉厄运的人是紫烟,真正痛苦的人也该是紫烟,她不过是……头一回真正体会到紫烟不曾说出来不曾哭出来的那些苦……不,或许哪怕经历此事,她也无法体会完全。

她的身之痛,如何去跟紫烟的心之痛相提并论?!

她的狠毒阴暗,又如何去跟紫烟的一片赤心相提并论?!

秦昊尧见怀中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目来,唯独她的眼底并无任何情绪,定定地望着一处,这世间原本就是无奈之际,身在平凡之家或许可以快意而活,身在名门望族或许终生不能自已,富贵,繁华,生死,到底又是握在谁人之手?!

高兴的时候,就该开怀,痛苦的时候,就该落泪,原来这也很难。只是活在宗室之中,最常说的,不就是情非得已?!笑的时候,并非满心欢喜,哭的时候,也并非哀怨痛心,更别提那些情意了。

主仆之情,男女之情,知己之情,亲人之情……她得到的,失去的,这辈子或许都无法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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