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血燕,一日日炖好了,再一日日端出来,真是可惜啊……”一名宫女微微蹙眉,她是被指派到御膳房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足足有七八天了,将精心炖好的血燕粥送到偏殿,却又无功而返,她如何能不叹息?!那位巫女实在不近人情,明明是皇上的恩赐,她却毫不领情。
身边的另一名宫女则端着的是新鲜的糕点,她正从御膳房过来,如今正是冬日,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年关,她只能走的很快,才能不让糕点变冷,只是这些殷勤,却依旧无法触动住在偏殿的巫女,见过来的宫女微微止步,她不禁压低声音说着,不让对面过来的宫女继续抱怨。“皇上是一根筋,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笃定了她一定会收,我们多走几趟也是值得的。”
众所周知,这位巫女过的是极其清净平淡的生活,身上看不到半分奢华的影子,她们相识的宫女紫鹃正服侍巫女,人人都以为巫女苛刻挑剔,难以伺候,紫鹃却总是笑着摇头,说巫女并不难以讨好。
可是……这一回回送去又被退回来的美食珍馐,难道还不说明巫女极难取悦?!
两位宫女相视一笑,心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擦肩而过。看这个阵仗,若是哪一日巫女成为皇上面前最大的红人,她们也绝不会惊..讶。
云歌依旧在等待,只是自从她请求秦昊尧为她找寻在宫外的张少锦之后,连着五六日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她对张少锦,原本就是极其信任依赖的,从未过问过他如今在何处营生,他们之间的感情让她从不怀疑他,很多话不必说也心知肚明。但如今……她不禁开始惧怕,连大圣王朝的君王也无法找寻到他的踪迹,他常年在外奔波,走过许多地方,不知何时去,也不知何时来。
每一日,她都在等待从宫外传来的消息,只要张少锦出现了,就能打消秦昊尧的所有迷思,云歌总是如此期盼。
只是不知为何,她今日没有任何理由,如今却站在宫廷马厩前。
那一匹白色骏马在最中央的位置,她匆匆扫过一眼,一下就找到了它。
她捉了一把干净的干草,递到骏马的面前,唯独在无人的时候,她才可以不在任何人看她的目光,无论是惧怕的,是冰冷的,还是炽燃的。
挽唇一笑,她的神色自如,眉眼之间的沉重愁绪褪去七八分,轻声呼唤:“雪白,你当真认得我吗?”
骏马仿佛听得懂人话,鼻尖哼出白色热气,它睁大着清澈的棕色眼瞳,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轻轻嘶鸣一声,随即低下头去咬住云歌手中的干草,大力咀嚼吞咽。
“可是在这儿待得越久,我几乎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云歌垂眸一笑,满心自嘲,轻柔拍了拍双手的草屑,她朝前走近几步,太多不同的话充斥在她的耳畔,她越是坚持己见,就越是受伤。
一闭上眼,似乎就能听到那****,他强势霸道却又热烈深沉的吻,还有他说过的话,从那一日开始,她就不再是巫女了。
再度伸出素白柔荑,她安静地张开手心,任由骏马继续吞吃她手心的干草,她几乎无人可以诉说,只能对着它,倒出心中的苦水。
“好痒……”她不禁轻笑出声,酒窝毕现,笑的很甜,似乎还嫌吃的太少不够,白马****着她的温热手心,惹得她无法继续再想不快的记忆,笑声越传越远,几乎飘到了空中。
白马突地停下来,再度哼出白色氤氲,抖抖****,似乎早已做了万全准备。将水汪汪的眼对着她,云歌脸上的笑容不曾彻底消失,却又一刻间迷失在骏马眼底的人影之中,她无法看清自己的面容。
她手腕一转,自如解开了系着白马的绳索,白马随着她而一步步走出马厩,侍从正从另一方赶来,一看是巫女,急忙退到一侧,也不再多言。
皇上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她在前面走,白马在身后跟,她青丝飞扬,它白鬃摇曳,明明该是多么突兀的景象,一路上也有不少宫女太监看到,满目惊诧讶然,却又无人敢指指点点。
她的手里没有任何的绳索,更没有马鞭,就像是具有无法看到的可怕力量,足以操控指挥这一匹马。
无论她走向何方,这一头白色骏马都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不顾众人目光,白马也像极了她的性子高昂着头,不卑不亢,边走边喷出白色热气,步步稳健。
她坐上马背,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向前方,任何人都不敢朝她看,她毫不在意,正如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她。
既然他一定要给她万丈荣光,万千宠爱,那她就全部接纳,她何必躲避世人目光?!他们的评头论足,她无论何时都逃不掉,与其躲躲闪闪,不如让他们看个清楚,也免得他们在暗中谈论。
骑马绕着皇宫围墙走了一大圈,最终又经过了那个宫殿,她如今坐在马背上,趁着阳光足以将宫殿的名字看的及清楚,碧轩宫……听来似乎是个清冷幽静的宫殿,唯独朱红色围墙太过高大,前头又种着满满当当的百余棵木槿,她实在无法窥探一分宫中风景。
这些日子,她并非对贞婉皇后一无所知,却也并不愿意知晓过多,但这个宫殿成为禁地的理由,木槿的来由,一切都是为了祭奠贞婉皇后——穆瑾宁。
白马继续朝前走去,冬日午后暖阳照在她一身,不再让她觉得寒意入侵,不远处的光影蓦地闪过她的眼底,眼神转沉,她低喝一声,白马缓缓停下脚步来。
这座宫殿……如今只剩下一半支架,被烟火熏得灰白,另一半宛若残垣,透露出莫名的颓败和可怖……这么大的一场火,或许当年也死了不少人。她想到此处,不禁肩膀发酸,喉咙干涩紧缩,背脊宛若毒蛇缓缓爬上,一阵阵蚀骨般的可怕感觉,宛若千百根树藤有力地蔓延其上,将她从头到脚捆绑起来。
她虽然依旧正坐在马背上,却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动也不能动,说也不能说。
但在这个地方,并没有要兴建宫殿的意思,就让它如此残败,如此颓废,如此……楚楚可怜地向人展示着自己的软弱。
偌大的皇宫,建造的金碧辉煌,宏伟雄壮,唯独这一座被大火烧毁的宫殿,断壁残垣,让人觉得满目惊痛,心中不无哀怨悲愤,似乎被困在这个牢笼之中,孤独了千百年一样!
如今她心中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就像是被天神眷顾,醍醐灌顶,一刻间开了窍。压下这些太过强烈的沁骨冷意,云歌紧紧闭上眼眸,原本紧蹙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好亮的一点烛光,烫伤了她的眼皮,蜡烛的烛泪,摇晃飞溅出来,每一点都像是火星子一般烫人。是谁拉扯着厚实帐幔,整个人的身影瘫软在地,唯独没有任何一声哭号,身影摇晃奔走之间,仓皇之间又打翻了不少物什,东西滚落在地,也有摔得粉碎的尖利声响,身影有些迟疑,火,早已拦住她的去路……满目鲜红,鲜红的火,鲜红的烛泪。被烛光照亮的整个墙面,折射出那个身影无助之际地想逃脱的痕迹,每一步都走的踉跄狼狈,从各个角落涌出来的火舌,困住了她的身子和灵魂,一片狼藉。
愤怒,怨恨,慌乱,她却都感应不到。
“要这样结束吗?”
墙面上的身影越走越远,却再也不再朝前走去,沉重的声响——逼得云歌不得不费力去找寻,去找寻为何她的脚步蓦地听来又沉重缓慢许多的真正原因。
那两条长蛇,困住了她的双足,白皙的脚踝处,是斑斑血迹,比烛光比火海更加鲜明刺眼的颜色——长蛇紧咬着她不放,让她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辛,云歌几乎看不出此人还有求生的勇气。
或许她早已安然接受。
云歌根本无法看清原本的衣裳是何等颜色,只看着大火将她包围,四面楚歌,她站在中央,唯有立足之地的小片空地,火光肆意,将她染上火一样的明亮。失望,也极尽的洒脱,不再让她负隅顽抗。
哀伤,寂寞,像是两把锋利冰冷的刀剑,一刻间刺入云歌的双肩,她猝然身子朝后仰,若不是双手紧紧抓住马鞍,一定会当下就摔下马去。陡然间睁开双目,脸色一片死白,她满目泪光,方才她感受到的是什么?!
怨,悲,苦。
可怕却又太过真实的场景,涌入她的心海,云歌睁大双眸,想要发出声音,粉唇嚅动,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见到了什么?!她听到了什么?!
一个弥留之际的灵魂对她的倾诉?!就在这个烧毁的宫殿,就在这个残破之地,她居然能够感觉到如此强烈的苦涩……
缓缓摊开手心,云歌早已不知自己被这一个幻境引入其中多久时间,但此刻她早已沁出一身汗来。
她更相信这不只是一个噩梦而已,而是一个人真正的梦魇。
她相信这是真的,而非虚构。
心中一刻间被塞入太多太多的莫名情绪,渐渐转阴的天,从四处席卷而来的寒风,却无法逼退她方才的百转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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