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用何等的法子坐上皇位,无论世人对他们的风评如何,能够主宰天下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对手,更不会是一个没有谋略之人,当然——他们都是从一条血路上一步步走上皇宫正殿的。
佑爵在登基前,忍痛将穆槿宁送走,但并不曾忘记她一日,哪怕他的后宫有了更加美艳的妃嫔,哪怕如今各个女人都想着讨他欢心,他每一日走过御花园的时候,总是会在桂花树的面前停留,想念那短暂数月她在他身边的时光。得不到穆槿宁,但她给了他比刘眉珺更加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被封为大圣王朝的皇后,两三个月前就传到佑爵的耳畔了,明知无法得到她,但之前是他抛弃了她,把穆槿宁送回秦昊尧的身边——他,一度觉得自己没资格再插足她的人生。
他身为男人,唯一让他介怀欣慰的是,秦昊尧给了穆槿宁世间女子最在意最高贵的名分,若不是对穆槿宁有情,这个皇后没必要非她不可,若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比穆槿宁身家好背景好的女人,不是没有。
佑爵一直说服自己,她虽然被自己抛弃,虽然无可奈何地回到故地,但终究得到了一个安稳繁华的结果。
只是在几天前,佑爵才得知穆槿宁生了病,大圣王朝的臣子们也因此{无}{错}小说.{[}而不太安分,总是劝说皇上早些选妃。想来此事不寻常,他总是觉得不安,实在放心不下,最终还是离开北国,以使者身份进入皇宫,想见穆槿宁,更不愿将此事波及两国。
“朕的皇后,不该由你来费心担忧。”秦昊尧冷着脸将茶杯放回桌面,瓷杯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彰显他的不悦,却只是一句带过,拒绝地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若只是平凡的担心,绝不会惊动一国之君,秦昊尧眉头一挑,冷眼看他。
“我拿来了北国独有的药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若不是你封锁消息,我也不会这么晚才知晓,至少可以早些派人送来。”佑爵笑容一敛,秦昊尧的坚决,不给半分情面,自然让他不好下台。他如今忍耐秦昊尧,并非是因为北国弱小,而他清楚若是彼此争执不休,也于事无补,他来大圣王朝的目的,他不想碰壁而回。
“这么说,你是一片好心。”秦昊尧不为所动,不置可否,冷声笑道,佑爵说起北国独特的药材的时候,格外认真,秦昊尧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有些动心。
如今,任何一个法子,他都想尝试。
“至少你我都不想看着她慢慢死去。”佑爵凝神望他,唇边的笑容有些敷衍,唯独眼底的光亮依旧有几分恳切动容,他看着陷入沉思的秦昊尧,短暂沉默过后,才再度开口。“你不也这么想?”
佑爵说的,的确入木三分。秦昊尧沉默不语,他们如今唯一相同的心思,便是期望穆槿宁能够活下去,他渐渐压下心中的敌意,眼底的寒冷决绝也缓和许多。
见秦昊尧有所松懈,佑爵才从腰际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瓷瓶,他平静地放在身边的茶几之上,扯唇一笑,语气宛若说笑。“千里迢迢亲自送来了珍贵药材,也不请我到宫里短住两日?”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行。”秦昊尧走到他的身边,目光落在这个瓷瓶之上,黑眸一紧。北国是一个寒冷国度,据说偏远的高山之上人迹罕至,却也长着不少珍奇药草,佑爵这一举动,无疑是在示好。他的言语之内没有任何感激之情,即使是佑爵亲自取来的药材,并不一定对穆槿宁有用,即便有用,也不见得他非要答应佑爵让两人见面。
佑爵在秦昊尧的眼下将瓷瓶在手中把玩,眼神愈发深沉,宛若调皮孩童般恣意妄为,侧过俊脸,缓缓问了句。“如果两国交战,不敢说大盛王朝还能屹立不动吧。”
闻到此处,秦昊尧蓦地眯起黑眸,打量着径自站起身来的佑爵,此言一出,他当下就明白边境纷乱,完全是佑爵一手造成的。俊美面容上一片森冷,他冷眼看着佑爵缓步走到一旁的烛台旁,静默不语。
“秦王篡位,幽禁天子,大盛王朝就像是这支蜡烛,风一吹——”佑爵探出长指来,指腹拂过摇曳着光耀的烛光,烛光映入他带笑的细长眼眸之内,话锋一转,他呼出一口气来,烛光瞬息。“就毁灭了。”
秦昊尧无声冷笑,即便此刻佑爵在下战书,他也并不惧怕,更不会阵脚大乱,这一句,他说的毫不在意。“北国是敌不过大盛王朝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两败俱伤,涂炭生灵,谁也捞不着什么好处,是吧。”拖长了音调,佑爵不满地回过脸来,大圣王朝的熊大荣将军已经带领将士在边疆叫嚣,他虽然是一个年轻的君王,却也急着训练手下骁勇善战的骑兵,若不是知晓穆槿宁的事,这一场战役,迟早要打响的。
见秦昊尧依旧不曾发话,佑爵的言辞之中也有隐约不悦不耐,扬声问道,他清楚眼前男人的心未免豁达,但紧要关头,不容他们继续拖延。“难不成我还会对她下手?”
“人心不古。”秦昊尧的眉头不曾舒展开来,薄唇边溢出一句冷漠至极的评断。
“别以己度人,我只想见她一面,用不着防着我。”佑爵将手中瓷瓶塞到秦昊尧的手中,冷然转身,眼底一片清冷。
“一面,多久——”秦昊尧掂量手中的小小瓷瓶,俊脸微侧,佑爵既然亲自赶来,这瓷瓶之内就不会有任何猫腻,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唤来太监送去药膳房先行检查,再由御医送去碧轩宫。他做事小心谨慎,不想让穆槿宁更雪上加霜。
“说完想说的话。”佑爵多了个心眼,说的含糊。
秦昊尧却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得寸进尺的机会,逼人的黑眸审视着佑爵,字字清晰,句句霸道。“半个时辰之内,不能再久,她坐不动太长时间,也没精力听你说太多话。”
见秦昊尧面无表情地这么说,满目肃然,完全不是说笑姿态,更没有任何调侃的意思,佑爵这回当真是心头一沉,也当真认真起来。
一个宫女为佑爵领路,带着他前去碧轩宫,他打量着眼前的宫殿,一景一物都是极致的精美,却也给人一种太过孤傲,仿佛无人居住的冷清感觉。
“请跟奴婢来。”宫女见佑爵止步不前,转过身来,深深欠了个身。
佑爵笑着点头,随即跟着她走进这一座宫殿,守在门外的紫鹃见来的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拉过宫女低声询问,宫女说明是皇上的意思,紫鹃才放行。
他一踏入内室,就见到了她的身影,跟他记忆之中的穆槿宁没有太多不同,唯独她原本就纤柔的身影在此时此刻看来更加瘦削,一件翠色宫装也无法掩饰她的虚弱,她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一抬起眉眼的那一瞬,满目惊诧。
她从未想过,佑爵会来。
她素面朝天,青丝披泻,面色苍白尽显羸弱,巴掌脸在短短半年更瘦了一圈,那双晶莹清澈的眸子,如今更显空旷,宛若一片苍凉。
这绝非他见过最美的穆槿宁,但是他最心疼她的一瞬。
华丽,也无法压过她一身病容憔悴,无法压过她让人力不从心的无力感,仿佛灵魂就要被大力挖出,只剩下一具麻木不仁的躯壳。佑爵咽下喉咙的苦涩,他扶着桌缘坐在她的对面位子,沉默了许久,视线定在她的身上,似乎在确认什么。
“你早已知道了,你在北国不过短短几月,但你一直瞒着我。”
他的这一句话,让对面的女子,面色死白。
他的揣测居然成了真,在北国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居然还处处帮着他,维护他,甚至最后也是她提出要主动回到大圣王朝,佑爵从未想过,他的无能居然让一个女人牺牲这么多,当下她已经在忍耐苦痛,他不曾为穆槿宁挡住这些来势汹涌的风浪,更让他愈发自责。
“穆瑾宁,你的心一直都这么狠吗?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才接受本殿下的心意,什么都依着本殿下,你想过吗?你以为我要你的忠心吗?”佑爵低喝一声,连连追问,眼底泛光,一刻间红了双眼。
穆槿宁从未见过佑爵如此面容扭曲的模样,虽然不无错愕,只是任何人都无法威吓着她,她淡淡睇着他,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光影,此刻的她,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出。
佑爵的嗓音在空气中传来,隐约有些发颤,可见他情绪起伏之大,他扬声,不受自控。“你要是死了,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你以为我要这些回忆吗?我要你给我活着!”他清楚当下的情势,让他只能忍痛割爱,他是佑家的长子,他不想放开属于自己的江山,但如今,他恨不得重新作出抉择,哪怕付出不小的代价,也该留住穆槿宁,不该让她寒心离开。
即便,结果都是一样,结局都是她黯然憔悴,渐渐枯萎。至少她不必忍耐被牺牲的残忍,至少她可以得到他的捍卫保护。
当她靠近任何一个男人的时候,都会让人忍不住……意乱情迷。
那一双眼眸,渐渐的敛去复杂的光耀,她的嗓音清冷低哑,在佑爵的失控面前,她却依旧淡然如水:“那就让北国在边疆退兵吧。”
“别说退兵,哪怕是跟秦国修好都无妨,百年不再进犯,修好官道,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答应我做一件事——”佑爵无法压抑心中的苦痛,他比任何一日都更悔恨,喉咙紧缩,心口沉重,他突地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案上,俊挺身子朝前倾着,细长眼眸对着穆槿宁的眼,说的恳切。
“什么事?”她眉眼不动,他的身影映在她的眼帘之内,似乎也不过是一道死寂的风景。
“抛弃你在王朝的一切,跟随我去北国。”佑爵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句话宛若一块炭火,在他的胸口烫了很久,如今说出来才算洒脱。
“去北国……”她闻到此处,却没有任何感动,挽唇一笑,气息之中传来几分微弱。的确如佑爵所言,在北国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身子不对劲,只是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而如今,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而言,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大圣王朝,不是她的地狱。
而北国,也绝不会是她的天堂。
“我不像你们这里的男人,只要你这个人,其他的,我不在乎。”佑爵意有所指,他一脸决绝,说的坚定不移。“我已经是北国的皇帝,如今已经比过去更好,将来会比现在更好,大圣王朝救不了你,说不定在北国还有转机。”
穆槿宁默默将脸庞偏过,垂下眼眸,长睫在眼睑下投影出淡淡灰暗,佑爵的话或许是出自真心,却因为是真心,更让她不安。在北国的日子,她已经鲜少去回想怀念,虽然在宝月公主的和风牧场,她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即便一辈子待在那个地方,活的清净,没有任何纷乱争斗。
“你还在介怀当年之事?”穆槿宁挑眉看他,低声询问,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绽放,宛若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当年我救你,只是不想让自己这辈子受良心谴责,看到比我更苦的人,就快要死的人,只是想拉一把而已。”
“你明知道我为何专程来看你一面,绝不是这么简单——”佑爵紧蹙眉头,胸口愈发沉闷纠痛,穆槿宁极力撇清,仿佛彼此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路,他愈发笃定,他当初不曾庇护穆槿宁,自然是伤她极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