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不无失望,穆瑾宁回来之后,他们宛若新婚夫妻一般亲密,偶尔的争吵也不曾让他彻底冷落她,却至今不曾宠幸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在皇族之中,他这个年纪,早该儿女成群,如今却没有一儿半女,他当然不是漠不关心。穆瑾宁脸色大变,她哪怕笑着也难掩眼底的悲凉,他方才的试探,让她伤心难过,她如今几乎是仓皇落跑,恨不得早些离开这一座宫殿内。
他长臂一伸,不让她这么简单轻松就走,扼住她的手腕在,这才惊觉她的手腕发凉,紧锁眉头,也不知心中有担忧还是被挑起的怒火,黑眸一沉再沉:“你来这儿,耗费这么多时间和心思,不就是想知道他们的下落?”
或许她也难以否认。
她不曾转过身去看他微愠的脸,手腕处的大手宛若用铁石打造,她无法离开,除非他先松手。她的眸光落在远方,咽下口中的腥甜味道,淡淡问道。“他们……至今还没有消息吗?”
秦昊尧的话语之中,却满是不悦,他再无任何敷衍的淡然从容,话语都是带刺。哪怕他不想,这些话还是毫无预知地溢出了口。“没有,你满意了?知道他们暂时不会死在我的手里,回去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我只是担忧他们的安危,没有跟你作~无~错~小~说~.~Q~对的意思。”穆瑾宁搜肠刮肚找寻了许久,才找出最为平和的话来解释她的来由,她若是针锋相对,又是避免不了一场争吵。
以前她从不惧怕跟他争执,甚至有不少回吵到了绝地的人是秦昊尧,他除了拂袖而去对她别无办法。
但,不知为何,她不想再继续这一场无休止的争吵。
不只是有些疲惫和倦意,或者她也想保留一些善良,至少对秦昊尧而言,他的宠爱应该得到相应的回报……
“何时我能从你的口中听到你担忧我的安危?”秦昊尧冷着脸反问,她表示她的忠心和诚意,却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愤怒。
“你——”穆瑾宁猝然转过身来,眼眸流转之间,是一派无力苍茫,她有半响静默物语,最终似乎觉得有话要说,却也只能挤出来一个字而已。
“我冷漠,残忍,专制,决绝,我谋得大权,也将得到天下,因为我强大,因为我谨慎,所以我绝不会陷入任何困境,所以你也不必耗费多余的不必要的担心?”秦昊尧站起身来,他胸口的愤怒比任何一回还要肆虐嚣张,仿佛不像是因为这一场争执而衍生出来的情绪,他似乎知晓此刻他变得愤怒扭曲,却也无法停下伤害彼此的怒斥。
他蓦地松开了手,宛若醉酒一般神情激烈轻狂,陡然间指过眼前的一派风景,薄唇边的笑容近乎疯狂:“假日时日,敌军冲入皇城,假如有一日,我也将面对生死险境,你还会如此泰然处之吗?穆槿宁,我很想你说真话!你想看着我死吗?哪怕如此也无法让你全心全意站在我这边?!我给你的还不够?”
秦昊尧的激狂,却让穆瑾宁噤若寒蝉,他的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几乎要穿透她的身子,她的面色愈发惨白,几乎不敢迎向那一双宛若无底深潭的黑眸,就算短暂望入,她也很快移开视线,偏过小脸,逼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
“这就是你的所有回应?”他扬声大笑,喉咙的酸涩疼痛却蔓延开来,仿佛方才咽下的几碗鲜美鱼汤,是陈年的烈酒,他等待太久的感情,几乎要击退他引以自傲的忍耐和理智。俊脸俯下,他宛若一个醉汉般眯起黑眸打量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双唇,感受着这宛若花颜般的娇嫩,为何这么粉嫩的双唇,却也无法说出更加动听的话来?为何不像她方才所做的那么亲切温和?
“至少比我说一些伪善敷衍的话强,我并不曾想过你会身处险境……。”她垂下眼眸,顿了顿,所以她并不知道,她的真心话,却似乎遭来秦昊尧的鄙夷轻视,只因……。真实的让人寒心。
他贴近她的面容,在她耳畔低声细语,黑眸之内的情绪一闪而逝,他的言语之内,满是怨毒。“若是你身处险境,我会救你,你设身处地想想看,你会吗?”
她会为了挽救秦昊尧,哪怕这般的设想一辈子无法遭遇,她会牺牲所有,去救他吗?
她怔住了,他常常说起要想挽回这段感情,但直到今时今日,她在他的眼底看得到他的心,他是认真的,比任何一次还要认真。
他的感情让她觉得窒息,宛若藤蔓一般将一棵向往自由伸展的树苗越绑越紧,越捆越牢,她却是头一回看到,不知不觉,秦昊尧对自己的感情,已经比她对他的,更深了。
在她的心里,摧枯拉朽的,不过是回忆而已,回想过去的话,会觉得有笑有泪的回忆而已。
“你面色不好——”穆瑾宁突地看着他的脸色愈发难看,秦昊尧向来是一个冷漠谨慎的男人,这般情绪濒临癫狂也是头一回,她越看越不对劲,心头一急,想要伸出手来扶住他的身子,却只见他身子一晃,便一个踉跄,无法稳住他的脚步。
此刻的秦昊尧,甚至像是随时都会伤害她的样子。
秦昊尧如此虚弱又癫狂的模样,当真让穆瑾宁有些手足无措,明明他跟随齐太医的诊治,都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为何他甚至比以前更让人担忧?!
他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欺身向前,抬高她的尖瘦下巴,温热气息喷吐在她的面颊,几乎下一瞬,就要吻着她。
“是不是头痛病又犯了?”她的语气一软,避了开来,方才的不快早已抛之脑后,她扶着他,因为他实在无力,几乎整个人的身子都依靠在她的身上,她娇小柔弱的身子根本无法担负男人的巨大重量,还未将他扶到床边,便****一软,跌倒在地。
秦昊尧的身体也随即压在她的身上,宛若大山般即将让她手脚禁断,他费力地睁开黑眸,天在转,地仿佛也快崩裂开来了。
穆瑾宁好不容易才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她支起双臂,跪坐在一旁看他,她的嗓音,断断续续飘入神志不清的秦昊尧耳畔。“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碗鱼汤中有毒。”
他清楚这绝不是往日的头痛病,如今的疼痛,在身体四处蔓延牵扯,特别是那一阵阵的噬心之痛,宛若在心口扎上一千针一万针……他紧锁眉头,一手紧紧攥住穆瑾宁的衣袖,眼前的人影宛若斑斓彩霞,越来越迷糊。
穆瑾宁闻言,顿时瘫软在地,不禁怔住了,秦昊尧以往说话虽然刻薄,但也绝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来说笑。
他缓缓侧过身子,仿佛全身的力道就只剩下紧紧攥着她衣袖的那一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撒手,话音未落,他的额头已然满是汗珠,青筋毕露,吐出一口鲜血。
她当下面色骤变,一时间乱了手脚,脑海中一片空白,往日的条理思绪似乎一瞬间全部纠缠牵扯。
她下意识地交握双手,这才发觉双手死白,微微轻颤,秦昊尧紧紧攥住她的衣袖的手掌,一分分收紧,指节上的细纹,突地也透露出微红。
费力压下心中的措不及防,她一把抓下他的手,一眼都不曾看他,提起裙裾,她朝着门口跑去。
他躺在猩红色地摊上,黑眸之内隐约闪耀着复杂至极的情绪,不只是绝望,也不只是愤怒……他还有半分神智不曾散落开来,唯独整个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秦昊尧的口中溢出更多的鲜血来,眼底的女子身影却宛若受惊的小鹿,越跑越远,他伸出手去,喉咙间满是苦涩腥甜的雪水,让他无法呼唤出她的名字。
她陡然间打开殿堂的大门,光亮刺入秦昊尧的眼底,他却再也无法看清楚穆槿宁的身影,她仿佛消失在那一道光中,然后就逃跑了,宛若夜间才出现的精灵,在日光之中化为泡沫,再也不回来……。
就像是这辈子,她彻底从他的生命之中离开,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拒绝留下任何回心转意的余地。
她,为了心中的偏执,可以背叛他一次两次,甚至可以要他死。
没有感情……更没有任何的良心不安,她根本不愿承受他给的所有,那么沉重和窒息的感情,她连一眼都不会再看。
他沉痛至极地闭上双目,身体无力跌倒在猩红色地毯上,他想要支撑起身子,却发觉体力受损,宛若无法支配自己的手脚。
他直挺挺地躺在厚实地毯上,哪怕睁着眼的力气也没有,虽然闭着双目,但脑海之中全是这些天他们的****。
她的温柔,她的顺从,她的关切,她的亲近,他们的拥抱,他们的亲密,他们每一个夜晚身体的契合,她温情脉脉的眼神,她轻柔抚摩的双手,她唇畔的餍足笑容……任何一个画面,都在他理智残留在脑内最后一瞬间,纷纷杂杂地一闪而逝。
那是他此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相信一个外人,此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相信一个女人。
此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相信,所谓的感情。
“爷,皇上越来越有心无力,身子也越来越疲重,都是因为这味药。而期间皇上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淑宁宫,所以……这是慢性的毒药,不会一朝一夕让人死去,但积少成多,蚕食鲸吞,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或许对皇上用毒之人,正是槿妃娘娘。约莫下了好几个月的分量……”曾经有一个太医,在他面前这么说,但他却置若罔闻,因为他也可以忍受,穆瑾宁的复仇,并不觉得她因此而阴毒可怕。
他身边的智者公孙木阳也曾经笑言:“秦王,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女人,就像是山间的药材,要看你怎么用了,可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补药,也可能是淬了毒的毒药,一碰就要死。”
……。疼痛,伴随着记忆的猖狂,让秦昊尧禁闭的双目,愈发酸涩苦楚,他忍耐了许久,在沙场上遭遇无数次九死一生的险境,但这一回……他甚至觉得自己会熬不过去。
“你真像个女大夫。”他听到自己模糊不清的笑声,在穆瑾宁说服齐太医给他诊治针灸,她转过身子往暖炉中投入不同花香的熏香,他难得地放下心中的戒备,曾经心生愉悦,称赞夸耀,似乎为她觉得骄傲。
秦昊尧蓦地双拳紧握,侧过身去,鲜血从口中溢出,点点滴滴宛若溪流,绽放在猩红色的地毯上,滴落在紫色的牡丹花上,将花颜染上妖冶姿态。
痛,伴随着心中绞痛,愈发蔓延到他身上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血脉,他难道是太过大意,因为她而太大意了?
医术,可以救人于水火,更可以送人去地狱。
穆瑾宁……我们之间,当真没有可能了吗?
这便是他清醒时候心中的声音,问的最后一句,也让他最终宛若羸弱之人,昏死过去。
他终究不能有感情。
感情会困住他的手脚,让他不敢大步走,不敢斩断立决。
他还是一个不能有感情的人。
感情,会毁掉那个叫做秦昊尧的男人,甚至可能毁掉他所有的抱负和蓝图,让他跟皇帝走上一样的路,直到最后,才悔不当初。
“你一直等穆槿宁回来?是真心的喜欢吗?”
“那是个厉害的女人,一旦你无法给她想要的,或许会要你的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哈哈哈……”
他曾经去见过被幽禁的皇帝,除了秦昊尧,哪怕当今太子,也没有见过那个人,他如今满头白发,容颜枯槁,他虽然有四十几岁,但在后宫女子的眼底,一直称得上是风度翩翩,哪怕个性凉薄也还有些许年轻俊朗的影子。但现在,看上去几乎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了,双眼凹陷,眼皮坍塌,脸上的纹路愈来愈明显,双目之中,也可见几分浑浊,他第一次去见变成这样的皇帝的时候,也不无诧异和惊讶。
皇帝的话很少,他久久地凝视着秦昊尧,仿佛对于被这个男人夺取政权并不意外,只是他目送着秦昊尧离开的时候,这两句话带着无法抑制的笑,激烈张狂的笑,刺耳地刺入他的耳中,虽然他置若罔闻,但还是什么都听到了。
太医说皇帝不只是身子不好,因为深受打击,有时候想事情就要花费一天半载的,还容易换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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