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无所知还好,要是她已经知道了,却还不远走高飞,离开京城,真是不堪设想。你说她到底想做什么?她的命可真硬——如今想想,在塞外三年完好无缺,坠入湖中也毫发无损,实在是天生跟皇室作对的料。”
太后的神智又开始混沌,双目闪光,低声喃喃自语。
“娘娘,您该休息了。”荣澜姑姑站在门边,朝着内室说了句,秦昊尧神色从容,越过她离开。
谁曾想到,一世精明的圣母皇太后,也终会有老的一天呢。
上书房。
天子坐在书架之下,披了件黄色外袍,秉烛之夜,却并未看上两本折子。
如今已经天亮了,他紧闭着双眼,径自说着:“忽汮死了,李煊也死了,如今整个朝廷,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周公公送来了早膳,见皇帝如此落寞神情,仿佛大势已去,赶忙低声劝慰:“皇上,如今的形势虽不乐观,却也有很多人是站在皇上这边的,皇上切勿动怒啊……。”
“剩下的,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连进他眼底的资格都没有。朕若是重用这些人,他不过躲在明处看朕的笑话。”
看来他防备了那个人这么多年,却也无法避免那人的野心勃勃。南》无错》小说..骆的纷乱,他却顺利提了陆子彰的人头悬挂于城门之外,杀鸡儆猴,如今京城哪个人不敬畏他秦王两字?!分明是谈虎色变。
……
“郡主……。”
穆槿宁坐在床沿,方才雪儿送来了几套周师傅刚做好的冬袄,展开其中一件,在念儿身上比了比,看三个婢女在门外窃窃私语,招了招手,雪儿面色一变,有些尴尬。
浅浅一笑,她瞥了雪儿一眼,拉过她的手,柔声问道:“你跟小阮她们在说什么,还有我不能听的?”
“听说沈家出事了,沈家的船队,被搜到了几十艘船都装有私盐——”
见雪儿不言,小阮凑了上来,为难地说出实情。
“什么时候的事?”穆槿宁眼神一暗再暗,抚着手中的新褂子,并不太过意外,淡淡问了句。
沈家家产丰厚,除了沈洪洲在官场中的位置很难撼动之外,沈家其余几个兄弟都在经营沈家的家业,特别是京城运输货物的船队,几乎大半都是来自沈家的,所以有沈家当靠山,熙贵妃和沈樱,才这般有底气。
可在太祖太宗皇帝打下江山,便立下规矩,贩卖私盐者,不但要没收全部家产,更要入狱涉罪。沈家几十艘船都是私盐,若是以国法追究,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牢狱中过活?!
“昨天。”小阮支支吾吾。
怪不得她们面色难看,想来经过****,如今整个京城都闹得风风雨雨,可因为顾及沈樱如今怀孕的金贵身体,更不敢随意谈论了。
如今,沈家一定忙与奔波游走,要稳住沈洪洲在朝廷的位置,更要保住熙贵妃的位置。
“管家,你怎么来了?”门口走进一人,穆槿宁抬眸一看,正是王府里的老管家,他笑容满面,朝着穆槿宁做了个揖。
“王爷说这个院子少了个有历练的下人,都是年轻婢女,做事难免不太周全。”
“多谢管家走一趟。”穆槿宁挽唇一笑,抬高手中的褂子,在念儿身上比对,“把人带来给我瞧瞧。”
“见过郡主——”
从院子里走来一个****,约莫五旬年纪,个高瘦长,身着蓝色布衣,长相跟寻常****没有异样,只是面容之上没有一分笑意,走到内室,朝着穆槿宁的方向跪下行礼,抬起脸的那一瞬,管家只见穆槿宁的面容,陡然没了一分血色。
穆槿宁压下心底的怒火,拂了拂手,朝着管家说了句,“既然来了,管家,就让我来告诉她在雪芙园的规矩。”
管家又看了穆槿宁一眼,才笑着离开。“好,老奴先走了。”
雪儿抱着念儿穿好一件新褂子,穆槿宁拉过雪儿,低语一句,示意雪儿带着其他人离开:“我要单独跟这位说话。”
雪儿抱着念儿,其余两个婢女也一道退出了屋子,将门掩上,那位****依旧跪在原地,见这架势却不由得眼底汇入复杂神色。
“赵嬷嬷,很多年没见了。”穆槿宁抚了抚鬓角的柔软细发,眸光清浅,却不曾太早让这个****起身。
方才看到这位****的时候,她心口一震,如今想来,心有余悸。
这位嬷嬷,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丘垚官府,唯一的管事,从各地遣送而来的女子,约莫二三十名,都在她的鞭策指导下过活。她平素很少露出笑面,做事井井有条,喜欢一丝不紊,有章法,听说早年曾经在宫里头当过宫女,如今有几十年的历练,在官府哪怕是男人,也都见她怕的。
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茉莉花茶,在那沁人芳香中渐渐沉溺,她眯起眼眸,打量着赵嬷嬷,低声笑语。“王爷是怎么找到你的?你已经不在官府做差事了?”
赵嬷嬷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虽说每年都有新的官婢官奴到她手下做事,如今几十年来教训过的官婢也早有数百名,但她方才只是看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女子。她依稀记得当年穆槿宁被送到官府的第一日,家道中落般的怯弱暗淡,仿佛一颗明珠,被磨光了天生的光泽。而如今,她坐在长榻上,着一件浅粉色冬袄,湛蓝色长裙,上身套上贴身的紫色坎肩,坎肩周遭的一圈白色皮毛,更衬得她几分贵气,偏偏又不过分媚俗。虽然素面朝天,肌肤白皙,血色不差,青丝如墨,她不过噙着笑意,淡淡一瞥,已然恢复了明珠的天生丽质,仿佛就算在黑夜之中,也可以自如绽放光彩,一身风华难以令人忽略。
她毕竟老于世故,清楚如今的处境情势,不是自己能够化解。但若是穆槿宁要以过去的恩怨而追究责罚她,自然也是逃不掉的。毕竟今时今日的地位,早已有了云泥之别。是福是祸,她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赵嬷嬷想到此处,不再低头,而是抬起了脸,直直望着穆槿宁的双目,在那双眼底看到太多深沉,据实以告:“本来要明年才离开官府的,但王爷派人找到了我,说要让我来京城做事,老来能够离开边关,回京城落叶归根,我便答应了。没想到,秦王要我来照顾的——”
她盯着垂眸一笑的穆槿宁,嗓音蓦地沉了下去,此刻并非只是尴尬,若是常人,早已心虚胆怯,生怕穆槿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会是你。”
“我也没料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赵嬷嬷。”闻到此处,穆槿宁轻笑出声,猝然眼波一闪,目光与赵嬷嬷的眼神交汇,见时辰差不多了,才丢了句:“嬷嬷起身来说话。”
赵嬷嬷挤出笑意,夺了个先机,先发制人,道明心意:“以前在丘垚官府,老奴对郡主太过严厉苛责,实在是对不住。”
穆槿宁蓦地笑意一敛,因为眼底也没了暖意,更显得冷若冰霜。在官府的头几个月,最为艰难,不得不重新学着做很多事,身体很累,当然,最累的是必须学会低头学会习惯那种低贱卑微的心。
像她这样生下来就不必做事的小姐,郡王府虽然不够富贵也足以将她娇惯了十多年,所以在官府,她几乎过一两日便要犯下过错,而那里不是皇宫,无人会看在她郡主名号上虚以委蛇,犯错的代价,便是挨打。
那个时候,被打了卧在冰冷通铺上的时候,她还会哭,还会伤心,而如今——
她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将冰冷目光,再度定在赵嬷嬷的身上,看着她起身,柔声说道:“嬷嬷,你也该心里清楚,我一开始进官府的时候,你下的手可真重,我至今还记得那种皮开肉绽的痛——”
话说到这里,她短暂沉默,只见赵嬷嬷的脸上没了笑意,****自然没想过,只需一眼,便能看的人心惶惶的凌厉气势,会出自穆槿宁的身上。听这句话的意思,她虽然寒心,却又无法反驳,只能自认。
“但人若是总是对过去念念不忘,就永不会活得好。”穆槿宁别开了眼,唇边漾过一道莫名笑意,却看来多少带几分苦涩意味。
她总算清楚,为何秦昊尧去了南骆还晚回半月,原来竟然是绕路去了一趟边关,可难道是只为找到赵嬷嬷,而用她来管束自己?还是早已在塞外布置了更多的算计?!
她侧过身子,望向庭院之内的青石地面,清晨小阮刚刚扫过,不多几个时辰,竹林之下,又是一地萧索。她粉唇微启,眸光深远:“王爷不会无缘无故远去丘垚,只为了给王府找一个手脚利落能做事的下人,你虽然还未在王府见过王爷,但王爷迟早会亲自召见你。”
赵嬷嬷的眉头,已然皱着,她花费一个多月时光,在官府交接完了事务才赶来京城,不过从头到尾,的确没见过这位京城中赫赫有名的秦王。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位秦王来找自己服侍穆槿宁,也是用意很深。
“若是王爷问及我的事——”穆槿宁的目光依旧清浅,神色自若,没有一分不安慌张,仿佛赵嬷嬷,只是她一个往日故人。
“郡主……。要我怎么做?”赵嬷嬷神色一柔,语气几分软化,她要想在京城落个好归宿,就不能轻易得罪任何有权有势的人,更别提穆槿宁是她将来的主子。
穆槿宁低笑出声,猝然转过头来,眸光无声无息转冷,“我能要嬷嬷怎么做?当年我在官府,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怕落人口实不成?我不怕王爷去查,更不怕嬷嬷去说。”
她字字清晰,冷静镇定,偏偏如此不着痕迹的话,更像是绵里藏针的尖锐。
赵嬷嬷也不由得有了一分谨慎畏惧,已经两年不曾看到穆槿宁,没想过她俨然判若两人,哪怕是她,也险些招架不来。
“王爷派嬷嬷留在我身边,那就留下。可如今我不再是嬷嬷手底下官婢,嬷嬷也不再是我顶头管事,在官府,我从不违逆嬷嬷的行事规矩,可到了雪芙园,嬷嬷也不能坏了我的规矩。”见赵嬷嬷忧心忡忡,沉默不语,穆槿宁才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近她,温婉面容绽放笑意,不疾不徐说着。
洁白柔荑搭上赵嬷嬷的肩膀,为她细心拂去一片发黄竹叶,想必方才她在庭院下等候的时候何时落叶飘上她也不曾发觉,穆槿宁这般的举动,却已然令****蓦地胸口一震,不敢再轻易开口,只听得她柔声说道:“若是往后嬷嬷要坏我的事,即便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我不赶你走,但过去的那些帐,我若要施加在嬷嬷身上,也是轻而易举,而且,主子责罚下人,是往往不用任何理由,也可以随心所欲……”
明明宛若天籁的轻灵透彻的嗓音,落在赵嬷嬷的耳边,却更像是魔音穿耳的冷厉可怖。她只能笑着点头,连连说道:“多谢郡主既往不咎。”
穆槿宁收回了手,目光撇过她,眉眼之间的笑意渐渐更沉:“我只是要嬷嬷在遇到王爷开口说话的时候,小心谨慎一些。当然,只是交代一声,嬷嬷这么多年雷厉风行,精明通透,不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用我千叮咛万嘱咐。”
闻到此处,赵嬷嬷的面色一白,这是贬还是褒,这是夸还是训,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只要用心更无法忽略穆槿宁的暗中威胁。
“只是既然嬷嬷到我身边做事,便要认清主子。”将手中的茶杯,递给赵嬷嬷,她轻声细语:“长途跋涉自然口渴了吧,嬷嬷尝尝看,这是我亲手泡制的茉莉花茶,丘垚是决计尝不到的。”
不只是初次见面的下马威,而是——若她出错,穆槿宁一定会说到做到。赵嬷嬷虽还是持着笑意,眼底陡然黯然心虚。她小心翼翼出手接过那杯花茶,喝了一口,更觉心中沉重。
赵嬷嬷若是秦昊尧派来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比起那些个藏在暗处的监视,自然会更束缚她。但她若是摆明了拒绝,更容易引来秦昊尧的疑心,倒不如先留下赵嬷嬷,但她必须清楚,只能对一个主子忠诚。若要两头讨好,穆槿宁绝不会轻饶她,正如她在官府,从不对穆槿宁格外宽容手下留情一样。
或许,这样的狠心决绝,一旦出手,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才嬷嬷一开始说过的,王爷要你来,是照顾我的吧。”穆槿宁看着她喝完这一杯茶,眼底的笑意冷去,才淡淡说下去,没有一分说笑的意思,格外认真恳切。“我正需要嬷嬷的照顾。”
她并不畏惧身边多了一人,只要能够确保,这不是秦昊尧的人,她自然会有用得到这人的地方。
赵嬷嬷心里头格外清楚,她将来的主子,已经要她选好路再走。她并不虚伪,更不骄纵,并不难伺候,但眼底却容不得沙子。
锦梨园。
“娘,那件事解决了吗?我们家的船队,怎么会被搜出来那么多私盐?”沈樱着一紫色冬裙,披着水金色坎肩,坐在内室圆桌旁,而坐在她对面的,正是沈洪洲的夫人,沈樱的娘亲。
沈夫人默默叹了口气,以丝帕擦拭发红双眼,沈家在京城做生意,也已经有十来年了,可谓人脉繁多。明的暗的,从来都游刃有余,一帆风顺。这回,可是阴沟里翻船,损失惨重。
“经商的人,哪里找得出一个干干净净,没有污点的?”
沈家经商,若没有沈洪洲在官场的地位,决不能在十来年扩大到如今的地步。沈夫人紧紧握住沈樱的手,愁眉不展:“你以前在家里,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
沈樱蓦地怔住了,原以为那只是有人刻意栽赃,没想过听沈夫人的语气,沈家的船队的确是运过私盐,恐怕日子还不短。
“你不用太担心,更不能生气,既然东窗事发,你爹自会出面找找办法。如今沈家最大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不能因为这件事动了胎气,知道吗?”
沈夫人临走之前,这般叮咛,沈樱已经怀有三月的身孕,只要过了这个月,稳住了胎儿,顺顺利利生下孩子,至少她在秦王府内的地位无法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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