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栩愤懑之下以拳击石,动静略有些大,惊动到了他身边的几个人。这几人并不是魏栩的兵卒,而是半个月前他顺带从马匪手下救出来的行商。在西域贩运丝绸,可谓一本万利,宣自开国一直严厉控制着西域商道,寻常商户不得染指,故而这些商人多半身后站着一个强盛的世家。不过魏栩救这些人时,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只是看到这些人身陷危难中,便顺手救了——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这些常年在西域经商的人,有时候甚至比西域人更熟悉西域。“魏小将军可要来些好酒?”他们凑过来递上酒囊,半是关心,半是谄媚,“小将军好像有心烦事哪,不知我等可有机会为将军解忧?”魏栩谢绝了这几个商贾的好意,“我在忧心将士们的出路。大家都是堂堂正正的好儿郎,总不能永生都混迹在黄沙中,做一辈子的匪盗之流。”可是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孙校尉将他视为叛徒,并上书诬陷他率军哗变。他回不去了。“清是清,浊是浊。苍天不会使小将军无辜受冤、埋没一生的。”年纪最长的商贾安慰道:“就好比将泥沙混入水中,起初这水或许会变得污浊不堪,然而过一阵子,泥沙总会下沉的。”这比喻甚是质朴,魏栩不犹一笑,感激道:“多谢。我在想,我眼下既然已身处西域,可否效仿后汉窦固、班超之流,为国立下大功。这样无论之前有什么罪名,都可一笔勾销。跟随着我的这些弟兄,也能够衣锦还乡。”商贾们虽然不知窦固、班超是谁,但也听懂了魏栩后半句话,各自沉吟了会,纷纷点头,仍是以年纪最长的那个庾姓老者开口道:“西域说是有三十六国,其实散布的大小城池何止这个数。这里不比咱们中原,每座城池俨然就是一个小小的邦国,城主各自称王。”他蹲下,以指为笔,在灼烫的黄沙中凭记忆粗略勾画西域的地图,“西域有两座大山横贯,一曰天山,一曰昆仑。中间一望无垠的大漠,渺无人烟。诸城池多沿河分布,或处在山下冰雪融化后浇灌出的绿洲中。”接着,他找了一把小石子,一个个摆放好,“南边,是于阗、小宛、莎车、蒲犁等国;北边,有蒲类、车师、龟兹、姑墨等。此外更西边,便是大宛、乌孙了。咱们大宣的北邻赫兰人,一直表面上老实,实际上私下里与西域不少城主都有勾结。南边还好,至于北边诸如车师之类的国家可就未必真心效忠我大宣了。小将军可以试着对付这些人。”魏栩盯着这份简易的地图,皱起了眉,“咱们是在这。”他指着一块石子,“且末对么?前几天我们才从这离离开,眼下大概是距这离二三十里吧。靠近小宛。”“正是。”“按理来说我么正在南边,可我这两个月来,似乎也常见到赫兰人的铁骑。”赫兰人是中原汉人的宿敌,这些人常年在长城以北的草原上游牧,与汉人厮杀了数百年之久。宣开国后,太.祖曾命大将北伐,鏖战七年,以伤亡五十万的代价惨胜,换来了赫兰人的臣服。但这些如狼般桀骜的赫兰人从不会轻易屈服,数十年来,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在南边见到赫兰人也很正常。”庾伯看起来十分平静,“他们的势力早就渗入整个西域了。”“然而我们的军队,就这么龟缩在城墙内,眼看着他们一点点蚕食西域?”魏栩冷笑。庾伯颔首。继而往地图上某个地方一指,“蒲类后国,位于西域东北,临近蒲类海。这里是赫兰人驻扎最多的地方,是他们渗入西域的营地。”“那我们就去这里。”魏栩下了命令,以不容置疑的果姿态。==============“多谢魏美人相助。”回到住处后,池贵嫔之前脸上的坚毅和怒色都荡然无存,她眨了眨眼,便落下泪来,只好一面慌忙擦拭,一面歉然的看着魏琢。果然池贵嫔还是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哪。魏琢感慨。她看得出池贵嫔攒了一肚子的委屈要倾诉,正好她也没多少事,便耐心的坐下听她喋喋不休。常焜初登基后没多久,从长安找到的美人和那几个买来的胡姬就让他厌倦了,这时纤弱柔婉的池贵嫔再一次入了他的眼。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常焜的目光便不再停留在她身上,梁舜英的出现更是彻底夺走了常焜。“可怜我腹中还有皇嗣,那梁氏就算再怎么轻贱我,也不该蔑视陛下的子嗣!这口气我咽不下,一定要去找陛下说理不可!”但咬牙切齿了一会,她又犹豫,“陛下会不会不帮我?”这倒是有可能的。在对待女人争端时,常焜从来不讲理。他只关心哪个人更美,最美的那个,就是他要维护的那个。这也是为什么魏琢得宠的时候,可以横着走的缘故。“那梁氏又不算什么天姿国色。”魏琢撑着下颏,“不过是陛下贪图几天新鲜,你难道还怕了她不成。”“魏美人不知道,这是个极有手段的人。”池贵嫔急的像是要再次哭出来了。魏琢当然知道,前世她和梁舜英从十五岁一直斗到二十七岁,她会不清楚这个女人有多难缠?她拈起侍女呈上来的果脯咬了一口,幽幽道:“不如,我帮你好了?”池贵嫔替她在常焜面前为她的家人求过情,她总要报恩的。梁舜英这辈子没和她结什么大仇,但任由梁舜英坐大,难免她会做出同前世一样的事情来。要如何对付梁舜英很简单,首先要要将常焜攥在手心。池贵嫔容貌并不差,研究了小半辈子该如何穿衣、绾发、描妆的魏琢重新捡回了这门技艺,每日早起顾不得为自己梳妆,便素面朝天的来到池贵嫔这里,为她盘发画眉。其次是要懂得迎合君王之心。这好办,魏琢最善于揣摩常焜的心意。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女人,该什么时候适当的示弱,什么时候展露妩媚,什么时候又要表现得纯净如孩童。而池贵嫔好歹也是侍奉了常焜多年的人,很多事无需魏琢提点,她自己也能应付。接着就是该应付梁舜英了。她前来挑衅时,要怎么还击;她试图抢走常焜时,要如何留住君心;她若是设下圈套,该怎么反击——以及,不动声色的让她也栽几个跟头。作为梁舜英的老对头,魏琢深谙此道。十几天下来,魏琢感觉自己成了池贵嫔的谋士,或者说池贵嫔成了她手里的刀,她们联合起来同梁舜英斗争,这一战虽没有见血,但每一步都动魄惊心。呃,也没有多动魄惊心,对魏琢来说,对付才十六岁的梁舜英其实游刃有余。不到半个月,梁舜英就失去了常焜的宠爱,并险些因魏琢的算计而被废去才人之位。真可怜,魏琢看她那副失魂落得惨状,都忍不住心虚了一阵。然后继续和池贵嫔一块算计她。为了安慰自己的歉疚心,那天睡前她还给自己多斟了一杯酒。然而这份歉疚没能维持多久,在她一醉过后的次日,梁舜英找了上来。“魏美人一定要与我为敌么?”梁舜英的精神不是很好,也没有客套的心思,直接质问道。魏琢对镜慢条斯理的梳着自己的长发,“梁才人别是误会什么了,我都失宠很久了,怎么敢同才人你争呢。”“池氏驽钝且出身小门小户,你选择这样的盟友无疑是不智的。”梁舜英耐着性子道。“多谢关心,但才人不会以为你比池贵嫔要强吧。”魏琢笑吟吟的。“你——”梁舜英气得攥紧了拳。魏琢欣赏着她七窍生烟的模样,现在的梁舜英还没有那样深的城府,以后可就没有多少机会见她生气的样子了。她以为梁舜英还会留下来再骂她几句,或者再试图拉拢她几句——虽然她也不会答应。但梁舜英最终一言不发的走了,倒像是无声的在威胁什么。魏琢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不久后,太和殿的宦官找了上门,“陛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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