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位女史没有见过魏琢,但她很聪明,打量了魏琢片刻,即根据魏琢的服色、容貌推断出了她的身份,“原来是魏侧妃。”她忙朝魏琢行了个礼。这一声让魏琢稍稍平静了些,说到底她和这位老对头都还没有正式相识,哪怕前世仇深似海,都和现在的她们没有丝毫关系。于是魏琢微微一笑,佯作出第一次见她的模样,“我的确是汝阴王的如夫人,你是?”“中宫女史,梁舜英。”“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魏琢耐下性子与她寒暄:“真是个好名,梁女史也读过《诗》?”“子曰:不学诗,无以言。”梁舜英谦逊的垂首:“然而妾乃愚钝之人,不过是粗略读过几句而已。”愚钝?魏琢在心里翻白眼,前世梁舜英人称精绝六艺、博览诸子,计谋花招用的让人防不胜防,她几次险些死在这女人手里,梁舜英如果愚钝,那她算什么?虽然明知道梁舜英是出于礼节的自谦,但她还是听着刺耳。果然那些旧日恩怨还是影响到了她。魏琢不敢再和梁舜英聊下去,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我是来见皇后殿下的,敢问殿下可有空闲?”“殿下正在批阅群臣上书。”梁舜英道:“不如妾先领魏妃去偏殿侯着,待到殿下忙碌完后再为您通报?”魏琢想了想,“不必了。”正当梁舜英以为她要就此放弃转身离去时,却听她又说:“反正我以后也是要住在中宫的,你带我找间屋子,就当我以后的住处好了。”梁舜英:……梁舜英真是没有见过如魏琢这般蹬鼻子上脸的人。搞不懂一个好好的藩王侧室,为何非要挤到中宫来住。汝阴王府不够大么?安排魏琢入住的事梁舜英做不了主,只好带着魏琢找到了她的老师云福。云福也被魏琢的决定给惊到了,她原以为魏琢向皇后表忠心,说愿侍奉皇后,最多不过是每日往中宫多跑跑,没料到魏琢居然是要搬离汝阴王府,直接住到中宫。之前皇后偶染风寒时,也有林氏的几位亲族入宫侍疾,云福将魏琢暂时安置在了林氏女眷曾经住过的地方。临走时脸上还带着疑惑,不能理解魏琢放弃自己的夫婿,每日陪着个老女人是什么意思。“云尚书。”魏琢叫住她。“何事?”此时这间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就连梁舜英都恰好被云福支使去了别的地方,魏琢遂朝她躬身行了个礼,以表示感谢。究竟是为什么道谢,她们心知肚明。“我不是在帮你。”云福冷淡的看着魏琢,并不屑于承她的情,“那天我昏了过去,但后来我醒了。你与那位人的对话,我听到了一些。”所以她知道在常珺要杀了她之时,是魏琢开口,这才救下了她的命。但云福也不是什么执着于报恩的人,在她心中对林浣的效忠才是最主要的。她这次顺手救魏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和林浣一样,觉得魏琢并没有什么威胁,“你不过是个有几分聪明的小女子罢了,就算你真的投靠了东宫,现在常珺都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么?一旦你对皇后有不臣之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魏琢抿唇讪笑,不知是该因自己被轻视而懊恼还是该庆幸。一直等到入夜时分,林浣才下旨召见魏琢。魏琢赶到椒房殿正殿时,恰好遇上梁舜英捧着一叠厚厚的简牍出来。看来皇后果真是批阅了一个下午的公文。真不知手握玉玺,代行天子之权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呢……魏琢不犹想道。又旋即将这个念头按下去。她朝林浣行跪拜之礼,过了一会后才听见林浣命她起身。“你来见本宫,是为了什么事?”“向皇后请罪。”魏琢坦白道:“今日妾斗胆去见了罪妇冯氏。”魏琢听见林浣轻哼了一声,但不辨喜怒。同这样的上位者打交道就是很难的一件事,因为这些人从来是端着姿态让人瞧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魏琢认命的叹了口气,如同自说自话的继续道:“妾从前与罪妇冯氏算是有几分交情,听说她陷于囹圄中还有了身孕,于心不忍,便去瞧了她一眼。”“那么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林浣幽幽开口。“她没有求妾什么,而是求皇后。”魏琢抬头看向皇后,“她求皇后饶她腹中孩子一命。”“你觉得本宫应该这么做么?”“应该。”“说说你的理由。”“有三个原因。”魏琢正色道:“其一,为了收揽人心。众所周知,太子……不,是庶人珺并非皇后亲生,这些年与皇后之间的母子情也不算和睦。纵使他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但难免会有人妄自揣测,以为其中另有隐情。天下愚夫愚妇何其之多,若是以讹传讹,终会污了皇后的声名。只有皇后收容庶人珺的子嗣,世人才会认识到皇后宽容仁慈。“其二,庶人珺虽死,但残部尚存。皇后控制住他的子嗣,也好使那些人投鼠忌器。“其三,那个孩子无论男女,出世之后养在皇后身侧,由皇后亲自教导,自会与皇后亲近,唯皇后之命是从。终有一日能为皇后所用。”“说完了?”魏琢颔首。林浣能不能放过冯容令魏琢说不准,实在不行她就再去求太后、求百官,甚至求常焜也不是不可以。魏琢心里拿了主意,故而并不焦躁,只耐心等着林浣再次开口。好在这一次林浣没有故意撂着她不理,很快给了魏琢回应,“你放心,本宫不会杀那个孩子。”林浣突然这么好说话,让魏琢都一愣。“本宫又不是什么残忍嗜杀之人。”林浣淡淡的扫视了魏琢一眼,“本宫也曾是一名母亲,怎么会不怜惜无辜稚子。纵然庶人珺再怎么罪孽深重,本宫也不至于牵连无辜的孩子。”魏琢不了解林浣的为人,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恨不得将林浣方才的话记下来,再逼她签字画押才好。“你不信本宫?”“不敢。”魏琢违心的答道。和手握生杀的大人物说话还真是累,曾几何时她也是坐在林浣这个位子上,俯视着同她说话的小辈战战兢兢。现在那个战战兢兢的人成了她自己。“听说,你在中宫的东侧殿住下了?”林浣不屑于同魏琢解释什么,直接问起了另一件事。“正是。”魏琢觍颜道:“多谢皇后收容。”“你就这样在中宫住下,不怕汝阴王府再没有你的容身之所?”魏琢其实很想说没有最好,她才不想回到那去。但她忍住了。她一无才学二无家世,在林浣眼中,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这张还算不错的脸了。如果这时她告诉林浣她不想服侍常焜且满脑子都是和离,那么她对林浣最后那么一点价都没有了。“怎么会没有。”魏琢笑道:“只要皇后肯垂青于妾,妾还愁没有一世的荣华富贵么?”“你的野心不小。”“不敢。”这次魏琢答得真心实意。蒲妃是林浣为汝阴王选的正妻,林浣这些年虽说并不怎么理会蒲妃,但实际上蒲妃是她的人,或者说,她是蒲妃的靠山。蒲妃的父亲,就是南皮侯的门生。前世常焜对林氏发难,最开始也是挑蒲氏下手。蒲皇后被诬谋逆,接着牵连到了她的家族、林太后、林家、林氏党羽……最后烜赫一时的外戚之门,轰轰烈烈的灰飞烟灭。若不是那时林浣被自己的心腹梁舜英给毒死了,她一定会护着蒲皇后的。这点魏琢毫不怀疑。所以她对林浣道:“妾家门落末,无亲族可依仗。虽侥幸凭姿容得汝阴王殿下抬爱,然以色侍人,终不过一时得意。汝阴王府中佳丽数百人,容颜胜于妾着比比皆是,只恐花无百日红。而妾无子,唯有养女一人长伴身前,惟愿她日后能嫁一良人,安泰一生。”宁愿让林浣将她当做冯容令那种成日活在惶恐中,时时担心色衰爱弛的女人,也决不能让林浣误以为她想要篡夺蒲妃的位子。她怕林浣怀疑,还拿出了养女阿络来说事,表明自己只是想让女儿过得好而已——但这也是实话,这一世她不会再让阿络和亲漠北。林浣颔首,还是和从前一样,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魏琢不管她信不信,总之就努力装出一副自己就是想讨好她,求她这个做皇后的能帮她一把的模样。如果可以的话,魏琢想看一看此时镜中的自己,希望笑得不要太谄媚太难看了。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副抢着要改姓为林的狗腿样子。“那你就住下吧。希望你不要觉得本宫这里太闷。”高高在上的皇后终于发话,如同施舍。魏琢叩拜谢恩,恨不得挤出几滴眼泪来表示自己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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