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太子僵持着,山岭上忽然传来了骏马的嘶鸣。是常焜率领着一支轻骑又杀了回来。谁也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胆色。但用“杀”这个字也许有失妥当。因为常焜身后跟着的只有骑兵数十人,他更像是来同兄长谈判的,而非是要参与这一场战局。他马上坐着一个女子,是冯容令。她被常焜钳制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然而太子看不清她的模样,他们之前隔着数千人的军队和山地的沟壑。他能够辨认出她,只因她穿着他平素最喜欢的那身浅紫襦裙,以及那种相伴数十年,熟悉到极致的默契。“皇兄!”常焜站在对面山头对着太子大声道:“勿要对母后无礼,良娣冯氏已为皇兄带来,请皇兄解去兵甲!”太子双唇翕合,像是想要说什么,但他好像突然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这一转变来的太突然,许多人都疑惑冯良娣为何会出现在这。东宫将士惴惴不安的看向太子,生怕他一时冲动下做下荒唐事。而皇后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冯容令,是她一早就要见的人。东宫被林氏攻破后,冯容令即被控制住。林氏中人担心将她放在兵荒马乱的洛阳城,可能会让她为太子的部将夺去——毕竟他们都没有想到,太子会率领他麾下几乎所有的精兵离开洛阳,孤注一掷的迎击皇后。所有人都以为皇后带着皇帝从渑池一带失踪后,太子是不可能找到他们的。抱着这样的想法,钟离侯下令将冯容令送出洛阳,带去见皇后。皇后早就点明了要见冯容令,没有给出任何理由。押送冯容令的队伍离开洛阳后走得也很急,正好与常焜等人迎面碰上。于是常焜便顺理成章的揽下了这桩差事,带着冯容令来见他的皇兄。他当然还是怕死的,只不过常焜更想看一出好戏,也不介意在皇后面前表一表忠心。何况他当还掌控着太子的女人的时候,他不信他会杀他。太子果然一时没有说话,只牢牢盯着冯容令,忘了下令射杀皇后。“可惜啊。”一线生机出现,皇后却这样嗟叹了一声,“我让人将冯容令送来我这,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有些话,我来不及对这个女人说了。”侍女迷惑不解。皇后遥遥一指远处被钳制在常焜怀中的那个女人,“你真的以为她能够威胁到太子?”“难道不能么?”“在我看来,冯良娣的价值,并不在于束缚太子。”林皇后话音才落,便看见不远处太子做了个手势。一部分原本对准皇后的箭矢,指向了冯容令。“真是天真愚蠢得可笑。”太子半垂眼睫,唇边勾起一个冷锐的弧度,“仅凭一个女人就想要制服孤?”人大多是自私的,一个卑微的姬妾和万里山河,孰重孰轻一眼就能看出来。太子的选择,是林后意料中的事。皇后牢牢盯着太子,在他愣神的短暂瞬间,忽然挥下令旗。护卫着她的御林军发出一阵如山崩般的巨吼,竟是举着盾,冲向了太子的人。皇后是要冒险杀出一条生路来。鬼使神差的,太子没有下令放箭,而是驱马冲向了皇后。片刻前他还说要杀了这个女人,但现在他似乎更想亲手活捉他。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亲兵不得不奋力驱马才不至于跟丢。他并不后悔自己放弃冯容令的选择,只是感到心尖刺痛。痛到他只能用此刻疯狂的杀戮来麻痹自己。而皇后抖下她那身宽大的绣袍,袍子下穿着的竟是冷硬的铠甲。早已卸去钗环的她接过侍女递上的兜鍪戴上,跳上一匹马后扬鞭疾驰。混在人流中,很快便让人摸不清她的踪影。太子率着军队紧紧咬在皇后一行人身后,不肯放松分毫。这里已经很靠近洛阳了,林皇后是朝着洛阳城的方向逃窜的,一旦她进入城中与林氏亲族会合,后果不堪设想。“太子快追上来了!”皇后身边有人惊呼。“不会的。”皇后说。那边山岭上,常焜似乎被这种情况给惊到了,竟慌忙将冯容令推了下马。万马奔腾的嘈杂中,女人的惊叫却是刺耳无比。也许根本没有女人的惊呼,这只是太子的幻听。然而他在冯容令落马的那一瞬间恰好看向了那个方向,然后便毫不犹豫的调转马头奔向了冯容令。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之际,他已经做出了最符合他内心的选择。他在极致的混乱中用尽一切的力气靠近她,然而要冲破重重人流谈何容易。在他拼命去救冯容令的时候,皇后趁机逃离。东宫骑兵因太子放弃追击皇后去救冯容令,而不得不分成两部分,一半继续追着皇后,另一半则跟随在太子身后随他一起去救冯容令。分兵之后,追到皇后的希望更为渺茫。但太子显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常焜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不过好在他终于还是见到了冯容令。这一幕真是虚幻的像是梦境一样。他骑马撞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一切人或物,而后她便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她站在漫地的泥泞与鲜血中,身形伶仃纤弱,四周是厮杀与离乱,也许下一刻远处飞来的羽箭、失去控制的战马就会要了她的命。但她就那样茫然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远处向她奔驰而来的太子。据说所有发生在生死之际的重逢都格外动人格外珍贵。他向她遥遥伸出了手,像是要拉住她。冯容令那双呆滞空茫的眼眸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她也抬起手,然而却有一支短箭从她袖中飞出,精准的扑向了太子的心脏。================太子,必败无疑。褚淮笃定的将这句话说出口。紧接着,吴凝手中的剑便将他的脖颈划出了一刀血口。显然他这句话刺激到了吴凝。不止是吴凝,在场许多人,包括魏琢都心中狠狠一颤。第一反应是惊,而后觉得他大概是在说笑,可心中本就存有的不安愈来愈盛,让人焦躁不已。“你敢诅咒太子殿下!”吴凝眼角都在微微抽搐。“不是诅咒,是即将要发生的事实。”褚淮道。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表情,以这样平静姿态陈述的事实,往往不是戏言。“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的不是吴凝,而是魏琢。她关心太子不亚于这个太子的心腹,若是太子真的败了,意味着她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意味着她同前世的厄运又更近了一步。褚淮看了她一眼,不是很能理解她眸中隐约浮动的恐惧,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背叛了太子。”魏琢低呼一声。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她对太子的了解不多,即便靠着前世的记忆揪出了几个叛徒,却也不能保证没有遗漏。“是谁?”她问。褚淮瞥了她一眼,这一次再没有回答什么,而是看着吴凝道:“林氏中人所领的家奴和军队,是不是用很短的时间就攻占了东宫?”“那是他们无耻突袭。”“东宫作为防护仅次于天子寝殿的地方,即便是突袭,也不该会被轻易攻破。让我猜猜,东宫从遭到进攻到被攻破,有超过一个时辰么?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占领一座乡间豪强的坞壁都未必足够。”吴凝紧拧着眉,眼中的慌乱几乎压抑不住。“不一定是叛徒,也许是战时部署不当、林氏那边有个厉害的将领,或者还有什么我们不清楚的地方。”魏琢急着说。褚淮没有再说话,一副随你怎么想我无所谓的模样,眉目间带着些许悲悯和置身事外的冷漠。这样魏琢反倒是更为害怕了。褚淮和林家人走得近,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些什么。眼下她这样急切的反驳,在他眼中大概很是可笑。魏琢伸手攥住了褚淮的衣袖,像是溺水者渴望抓紧些什么。很快她又默默松开了手,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混账!”被这样一种压抑氛围逼到了极致的吴凝却是暴怒,一脚踹向了褚淮,“扰乱军心,诅咒太子!我看你就是那妖言惑众的小人,之前就不该和你废话!”将褚淮踢到在地后他犹不解气,攥着马鞭抽了下去。他表现的如此凶狠暴戾,然而眸中却写满了惊惶。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褚淮说对了。他已经意识到东宫臣属中,有人背叛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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