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与良娣素无交情。她会见主子么?”妙娘有些担心。“会的。”据说冯良娣多疑谨慎,那么她一定会见她。她送去东宫的那支钗子并无什么奇特的地方,只是恰好是林太子妃生前最喜爱的式样,这位太子妃喜欢牡丹,喜欢白玉,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牡丹雍容华贵,玉是君子之饰,太子妃活着的时候,那头梳的一丝不苟的高髻上,一定会戴着朵白玉牡丹。而冯良娣,恰好是杀死太子妃的那个人。前世在蒲氏的皇后之位被废去之时,她负责审理蒲氏“谋逆”一案,意外的发现了冯良娣毒杀林太子妃的事。当然,这一世魏琢没有帮林太子妃报仇的意思,就算冯氏以后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魏琢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魏琢不爱管闲事,对这位以端庄聪颖闻名的太子元配也没多少好感。这位林妃……总让她觉得有些古怪。温良、得体、识礼……一切形容女人美好的词都可以用在她身上,这人完美无缺到让魏琢感到不真实。太子也很奇怪,冯良娣也是。整个东宫,都仿佛是笼在迷雾中,那里的每个人,都像是藏在雾里的蛇。=============次日魏琢去东宫时,是有些紧张的。其实她也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人,但在前往东宫的路上,却有些惴惴不安。她猜不到她要打交道的是什么样的人,前世褚淮对太子的评语是:深不可测。此人并非皇后亲生,也不是长子,却成了储君。一直名声狼藉,却始终没有被废掉。他受命处理政务时冷静理智,在平定水患、边民之乱时的表现都可圈可点,然而每当臣子们要夸奖储君贤明时,他又会做出些惊世之举,让人骂他一声疯子。还好不用和这样的疯子直接交流。魏琢心想。不过冯良娣作为疯子的爱妾,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她被东宫的人引到了湖畔一处亭榭,在那里等待冯良娣。在此期间,有侍女为她奉上茶汤、果品,还有侍者专门跪在一旁烧炭、添香。这些人显然都训练有素,行动间轻盈灵敏,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辨出主子的意思。听说林妃死后,太子后宅的大小事物便由冯良娣一力操持,从下人这,便可看出冯良娣手腕不凡。然而这样一个人,却只是奴婢出身。魏琢记得冯良娣原是林氏家奴。魏琢在等候期间,随意打量着周遭的景致。东宫不算奢华,甚至论富丽精巧,还不如汝阴王府;这里当然也不比天子的皇宫气派,无论是宫殿楼阁还是园囿山水,规模都偏于小家子气,且因为多年不曾翻修的缘故,透着久远的沧桑。但魏琢猜太子应当是个风雅的人,因为东宫即便古旧,也无处不别致奇巧。眼下她身在湖边一处亭榭,亭榭有两层,既是水榭又是亭台,四周围着步障垂着丝缦,阻隔住了寒风;从亭内远远眺望可见白茫茫的开阔雪景,湖畔早开的腊梅聚成一抹绯云;亭榭被一条曲折的长廊连接着,整条长廊漆成了玄黑色,廊檐每隔十步便垂着铜铎,风过时响声悦耳,交织可成乐章,长廊两侧柏木深深,前不久下过雪,苍翠与素白交织,长廊往远望去,便如同被这翠绿和素白淹没了一般。“良娣到了。”身上染着沉水香的侍女柔声道。魏琢抬眸,看见远处石桥上,红衣丽人款款而来。她慢慢走近,面容一点点的清晰,魏琢忽然坐直了身子,在袖中摸索。“主子找什么?”妙娘问。“镜子。”就好比剑客相见,彼此间总杀机涌动,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美人见美人,也会下意识攀比。魏琢看着冯良娣步步走来,恨不得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看看自己今日胭脂抹得是不是不够红,眉毛是不是描的不够好。即便已年过三十,良娣冯氏仍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她一袭红裙,宛若雪里寒梅,乌发绾成高耸螺髻,略饰翠玉两三枚,然而风情天成,无需矫饰。她眉宇纤细,眼眸狭长,眼角锐利的上挑,但因为她总带着几分倦怠懒散,这样的眉眼在她脸上不显凶相,只让人觉得艳丽勾人,走近时,魏琢发觉她眼波如月下幽潭,晦暗,却又藏着粼粼华光。寻常美人美在皮相,而她却是媚入骨髓,从石桥至亭榭,一路走来,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人的心尖上。“你就是魏侧妃?”她落座,笑着看向魏琢,“东市匆匆一晤,竟没能认出你来。”魏不再盯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抬眸,“昨日失礼,让良娣见笑了。今日是来致歉的。”“道歉的话,我听了太多了。”冯良娣看着魏琢,“太子与汝阴王乃亲兄弟,咱们何需如此客气,倒是见外了。”“太子是储君又是兄长,汝阴王从不敢对兄长有丝毫不恭。”魏琢道:“汝阴王常在私下里告诉我们这些女人,千万恪守臣节,不能对太子有不敬。”“既是这样,我一定要将汝阴王对兄长的这份尊敬告知殿下。兄友弟恭,说来也是佳话。”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客套话,寒暄的内容无聊又虚假,若真是十四岁的魏琢在这里,一定会坐不住,但对三十八岁的魏琢而言,应付一个冯良娣并不算太难。最先失去耐心的,果然还是冯良娣。她试探了很久都没摸清魏琢的意图,终于忍不住道:“你的歉礼我收了,那天的事我也不愿再计较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言。”“我……只是想与冯良娣结交罢了。”冯良娣拧了拧眉心,并不相信。“京中谁人不知,良娣乃是太子心中所爱。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巴结良娣,我也不能免俗。想借着这个机会,与良娣结个善缘。”“哦?”“昨日我命人送来的花钗,良娣可还喜欢?”“很漂亮的钗子。”冯良娣答得很生硬。“良娣可否将那钗子取来?”冯良娣没说话,比了个手势示意侍女按魏琢的吩咐照做。不多时侍女捧着只黑檀木匣趋步上前,魏琢打开匣子将花钗取出,对光细细打量了会,“实不相瞒,这钗子我也很喜欢。这还是宫里赐下来的,用整块昆仑白玉雕成。这牡丹花的花瓣枝叶都栩栩如生。”她起身一步步走向冯良娣,“但我愿意割爱。”“何意?”魏琢比冯良娣小了十余岁,然而当她向冯良娣走来时,冯良娣却感受到了一种凌人的威仪,这种威仪本该属于常年位居高处的人,譬如宫里的林皇后以及曾经的林太子妃。冯良娣晃神之际,魏琢坐到了她身侧,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牡丹花钗在她指间转动了下,然后被不容置疑的插在了冯良娣的发上。魏琢在良娣耳畔轻声道:“听说太子妃生前最爱牡丹了。”“可惜她死了。”冯良娣笑容敛去。“是啊,死得太突然了。”魏琢颔首,“真可惜。”冯良娣艳若朱丹的唇紧紧抿成一线。“她无福戴这钗子,可良娣有,不是么?”魏琢意味深长的笑,“人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怕就怕有人自寻死路。”说完她歉然道:“这话造次了,我这只是个比方,良娣不必放在心上。良娣日后还是要做夫人甚至是做皇后的人,当然会懂这么浅显的道理。”“是汝阴王让你来的,还是别的谁——”酒案底下,冯良娣攥住了魏琢的衣袖。“咱们女人凑在一起说几句话,与男人有什么关系?良娣收下了我的钗子,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以后我会时常来叨扰良娣,还望良娣不要嫌我聒噪。我年纪小,身份也不高,许多事还需良娣指点。我指望着太子殿下登基后,良娣能多多照拂我呢。”最后几句话,是魏琢的暗示,意思是她暂时没有敌意。冯良娣听懂了弦外之音,松了手。“好。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冯良娣盯着魏琢的眼睛,道。“眼下还真有件烦心事。”魏琢佯作愁态。“是什么?”“我有个兄长,本在司隶校尉手下任簿曹从事。可前一阵子他丢了官。我有心想为他觅一份更好的差事,然而……”“然而什么?”“太难了。”魏琢说:“我打听到消息,那个官位上的人,不是轻易可以换动的。陛下很重视他,也重视他的官职。”“是个什么官。”“卫尉丞。”魏琢说。魏琢不久后告辞,她走后,冯良娣坐在亭中没动,不知在想什么。“那个汝阴王的侧妃,像妖怪一样。”侍女说。“妖怪……”冯良娣看向侍女。“她才十多岁呢,在良娣面前却从容镇定得很。”侍女说。冯容令真的杀过不少人,也经历过不少的事,一般十几岁的小丫头,谁能在她面前谈笑自若。“我在意的,是她来我这究竟图什么,以及……她的造访到底意味着什么?殿下不将汝阴王放在眼里,我却觉得殿下错了。那个魏氏,好像知道了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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