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楼下时,林天提着购物袋下车。
“阿柯,妈妈帮你请了家教,高考前就不去学校上课了,好好在家复习……”
孙柯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妈后面走,他比林天上次看到他的时候,更加抑郁了。“阿柯,你听见我跟你说的没有?我跟你——”正当女人拔高音量,就看见了提着购物袋出现的林天,还有他身后的傅医生。
女人当即不说话了,孙柯低着头,没看任何人。
林天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楼上的大提琴声了,晚饭时,消失已久的琴声再次出现,技术变得生疏,连旋律都不正确,似乎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傅星河把窗户关上,琴声立刻变得几不可闻。
“他应该有抑郁症,我让他妈妈带他去看医生,可能没放在心上。”他以为上次那么说已经够清楚了,但上次后,孙柯妈妈就没来找过他了,傅星河也没再见过孙柯。
林天说:“过年那几天我在医院见过他,他是不是还在住院?还是生病了。”原本林天不是爱关心人的人,但是孙柯看上去病得很严重,不是身体上的毛病,是心理上的,而他妈妈好似看不见一般。他想着要不要去问问,又觉得不应该管这种闲事。
吃完饭,林天把饭桌收了,三月份的六七点,还有黄昏之色,天还未彻底暗下去。
他洗干净手,进了书房。傅星河正在打电话,看见林天进来,只用眼神瞥了他一眼。
林天听见傅星河的意思好像是现在要去医院接一台手术。
很快挂完电话,傅星河起身,进卧室换衣服,“有个病危的病人,我得去一趟医院。”
林天追着他进了卧室,“那这台手术得多久啊?”
“不清楚,”他穿上长裤,“凌晨吧。”林天凑近帮他扣上上衣扣子,傅星河目光触碰到林天垂下来的眼睫毛,在卧室灯光底下显得溢彩流光,他喉咙动了动,立马又摁熄心头燃起来的火焰,手上扎着皮带,低声道:“我可能回来会很迟了,别等我了。”
林天没说话,傅星河准备出去了,看见林天也开始飞快换衣服,他皱眉,“不用送我。”
“你下午才开刀,刚刚拿筷子手都不稳,我怎么能放心你开车。”林天说着一把夺过傅医生手上的车钥匙,“走吧。”
傅星河拿他没办法的,林天似乎知道他着急,开车开得飞快,期间傅星河的手机又响了两次,林天心里替他急,十分钟就到了医院。
连一声拜拜都来不及说,傅医生就下了车,林天找了个位置停车,再上楼。
送来的到底是什么紧急情况?医院里有值班医生的,非得把傅星河催到医院来。林天上了楼,脑外的医生护士都认识他,但是一般都没跟他说不上话,因为都觉得青年看着高不可攀——哪怕在他们主任面前,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消弭了。大约是长得好看的人天生有种距离感,所以鲜少有人敢跟他说话。
林天主动问了一位护士,“刚刚是送来了病危的病人吗?”
小护士眼睛不大敢直视他,脸蛋红得可怕,细声细气的,“是主任那台吗?”
林天点头,小护士道:“病人、病人是洪市长的夫人……所以才让主任来的。”
“市长夫人?病情呢,严重吗?”
“性命垂危……”小护士说完,又偷偷地看林天。
林天脸色却不太好,道了谢,就坐在一旁了。性命垂危的病人,病人身份还不一般,成功也就罢了,手术要是失败,会引起麻烦的。
洪夫人头痛是好多年的老毛病了,四处求医无果,但她这个头痛,每个月都要复发几次,疼的时候必须要打镇定剂才行,且中药西药都不管用。三年前,病人检查出了垂体瘤,当时是雷院长主刀,手术成功了。
但是手术后,病人时常还是会觉得头痛,这种痛和之前那种不一样,也没有之前严重,便开始吃药调理。
这还是刚刚,送到医院才检查出来的脑瘤——和之前那个已经切除的垂体瘤不一样,而且现在才检查出来,这个脑瘤潜伏期至少有三年了,也就是说,三年前动手术时就应该发现,然后摘出来的。
可是之前之所以没检查出来,是医院误诊!当时就有两个脑瘤了,却只发现了良性的那个垂体瘤,摘除了垂体瘤后,结果还有一个没有发育起来的脑瘤被放过了。这才导致这个毛病拖到现在,拖成了晚期。
性命垂危。
一开始送到医院,要雷院长主刀,可是雷院长不知道是得了什么风声,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知道手术失败的后果,不敢接手这个摊子,便第一时间进了另外一间手术室。
三年前,雷院长之所以能当上院长,和做了这台垂体瘤切除手术关系很大。
他一跑,一推卸责任,担子就只能落到了傅星河身上。按照这个脑瘤的潜伏期,是恶性肿瘤的可能性极大。
林天不知道里面的隐情,只知道傅医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焦急地在外面等着,值班护士还给他送了杯热水,问他要不要吃宵夜。
“不用了,谢谢。”林天接过热水,问道:“手术大概还有多久?”
“我帮你问问。”
值班护士去了手术室,过了会儿出来,“肿瘤已经取出来了。”果然是恶性。
肿瘤切除,并不代表安全,因为极有可能癌细胞已经扩散转移,毕竟已经三年了。这个手术的意义并不大,应当选择别的治疗方案才对,比方说中药控制,有很大几率可以减轻痛苦,延长生命,防止复发转移,最终实现“长期带瘤生存”。
傅星河过来时,看了ct,也是这么建议的。
病人昏迷不醒,无法做出判断,但是病人的丈夫,洪市长要求必须进行手术。
一个小时后,病人推出手术室,没有死亡,但是推到了icu。手术无功无过,病人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林天看见傅医生在和病人家属说话,正是本市市长。
等两人说完,林天才过去。
“他为难你没有?”
“为难什么,我只是医生。”傅星河没多说,转移话题道:“你在医院坐了五个小时?”
林天很小声地说是。这时候,出了电梯的雷院长,赶紧追上两人,“对不住了小傅,这台手术应该我来的,这不有别的病人,只好催你过来了。”他是临阵脱逃,但并不希望傅星河怪罪他,只能冠冕堂皇地找个理由。
傅星河没什么表情,说理解。手术中,手术护士就说了,三年前这个病人就来过,手术大获成功,结果是医院误诊,两个脑瘤只检查出来了良性的那个,这下问题大了,要是当时就两个都切除掉,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幸好傅星河没有失败,虽说没有成功,但是无功无过,也不会有事。
雷院长欣慰地点头,“我就知道,这个位置交给你没错。”
等他走后,林天想问些什么的,傅星河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要等我?”
林天小声嘟哝了句什么,傅星河没听清,但是林天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反而一脸的我没错。
回到家,林天帮傅医生用温水泡了会儿手,接着帮他做按摩。他骑在傅星河腿上,低头帮他按着手指,每根手指头他都要按摩好一会儿,十根手指,手背,手心,手腕,一套做下来,林天抬头一看,傅医生眼睛已经闭上了。
傅星河实在是太累了,这种累,比林天处理文件要累多了,是身心皆疲。林天从他身上起来,傅星河的手却圈住了他——林天抬头,傅医生的的确确是睡着了的,伸手圈住他,完全是无意识的反射性动作。
林天在他怀里趴了两分钟,再次起来,这次傅星河没有无意识的占有欲了,林天爬到床尾,给傅星河做脚底按摩。
一天手术下来,不知道站了多久,刚刚手术长达五个小时,更是可怖。林天按压的指力很轻,傅星河眼睫毛动了动,但是没醒,过了会儿,可能是某个穴位刺激到了神经,他眼皮慢慢撩开,看见趴在他脚那里的林天。
“你做什么?”
“给你按摩。”林天发现,傅医生不仅仅是手好看,脚也长得好,应该说是哪里都好,没有缺陷。
“别按了,”傅星河眉头轻皱,“过来睡了。”
林天手上动作停下,“那你试试现在脚是不是舒服点了。”他说话时,脸都要贴上去了,傅星河脚趾敏感地动了动,腿倏地曲起,“别那么近。”
林天笑起来,“哥,我发现你脚很敏感欸,我刚刚只是说话,还没贴上去呢。”
傅星河看他一眼,头枕在枕头上,偏过去,“林小天,过来睡了,都几点了。”
林天应了声,从床尾巴的被子钻进去,钻到傅星河怀里去。
傅星河深深地闭着眼,道:“关灯。”
林天又钻出去,伸手把灯关了。他缩回被子里,傅星河揽住他睡了。
第二天一早,林天罕见地赖床了,傅星河也没有醒,他今天轮休,林天也不用去公司。
察觉到傅医生没起床,林天也就不想醒来了。
他们平时都是六七点醒,今天却拖到了十点钟
林天叼着牙刷爬上床,掀开被子,挠傅星河痒痒,“哥,起床了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他嘴里还有牙膏,说话含糊不清的。
傅星河翻了个身,不为所动,林天继续含糊不清地说:“外面天气好好,这么好的春光,你起来跟我去海边散步好不好。”
他没动静,林天抓住他的脚就开始挠他的脚心,傅星河反应极大,一下坐起来。
林天惊呆了,“这么敏感啊……”他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呢?还是说以前傅医生都能忍,现在忍不了了?
傅星河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仰头靠在床头,“去把你牙膏吐了再说话。”
林天应了,他漱干净口,在手上挤了剃须膏,又跑回床上,“傅医生我给你刮胡子,你起来……”
傅星河看了眼他颊边的头发,长到下巴处了。
“你该剪头发了。”他拇指和食指捻着那撮发丝。
“改天剪,我先给你刮胡子。”林天把手上的剃须膏往他下巴上抹。
傅星河缴械一般,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胡乱地触摸,不说话也不动,就静静地注视他。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林天好看,所以第二次他一来,才能立刻从记忆里搜索出这个人。对他来说,他跟林天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去年的现在,三月,在师母那里的一顿饭。
但对林天来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是十一年前了。
傅星河却对此没有任何记忆,他那时候,大概眼里是只有自己,别人一概不在意,林天不刻意往他跟前凑,他肯定是不会去注意到有这么个人的。
林天也发现了他的目光,好似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的深黑,他手上动作慢慢停下,傅星河的目光让他心陡然跳得很厉害,“干嘛这么看我……”他心想,哪怕是和傅医生在一起了,他依旧不能抵御这样的目光。
傅星河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两三秒,问他:“涂好没有?”
林天咳了一声,手继续在他下巴上抹,像抹蛋糕一样,“马上马上。”抹完后,林天拿了电动剃须刀,骑坐在他身上,目光专注地给他刮胡子。
他还以为傅星河要亲他,结果没有。
林天心情失落地熬了南瓜小米粥,傅星河在跑步机上跑步,流了一身汗,吃完饭便进去洗澡了。
他刚进淋浴间,没过两分钟,喊道:“林天,进来。”
林天正好在外面,脑袋探进去,“哥哥要搓背吗?”
淋浴间灯光很亮,亮的耀眼,打在傅星河**健壮的身躯上,林天的目光很直白地落在他的胯下。
傅星河手指勾了勾,“进来。”
“白日宣淫啊……”林天眼睛一亮,麻溜把衣服脱了。
昨天去超市时,林天又买了香蕉,一大串,想怎么吃怎么吃,在浴室里吃味道更是不一样。
这个香蕉吃的时间长,不知不觉中午就过去了,快有一台手术时间长了。
林天神清气爽地出来,里面的味道被热水冲散,他换好衣服,傅星河也跟着出来,“去沙滩?”
“海岛,有朋友的海岛刚刚建设好,还没开放,请我去玩。”因为傅医生平时工作原因,除了上回上国外出差,林天就很少和他出去玩了。
傅星河发出一个单音节,没拒绝。
林天知道他的意思,道:“没有别人,请我去玩,我当然也有要求的。”要是人多了,他不喜欢,傅医生肯定也不喜欢。
到了港口,小型游艇载他们过去,只花了半个小时,很近。
海岛的确是最近才建设好,连脚底下的碎石都有一股毋庸置疑的崭新味道。岛上有许多种林天不认识的植物,也没有贴名称,和平时看见的植物不大一样,和卢教授那里见到的更是不一样。
从这边港口出去,绕到另一边的沙滩,整个岛很小,绕一圈下来,只要二十分钟,比大学操场大个四五倍。林天从上岛,只看见了两个人。
这座岛屿别的不说,绝对是无污染的,沙质很细,是乳白色的,光脚踩上去也很舒服。
沙滩上摆了一把巨大的阳伞和两个沙滩椅,身后是岩石缝及灌木树丛,棕黑色的果实像葡萄串一般,垂在地面上。林天伸手摘了一个,心想这玩意儿能不能吃,他用手捏了捏,又闻了闻,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他还想用牙齿咬几下,傅星河直接拍掉他手上的东西,小小的果实直接陷入沙子里。
“不能吃,这是滨柃。”
林天噢了一声,眼睛乱瞟,“我知道不能吃,我没吃,我不傻。”
傅星河看他一眼,指着后面的树说,“那个也不能吃。”
林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乳白色的花瓣,黄色花蕊的花,他还是不认识。
“那是花,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会吃!”林天反驳。
“你上次不是拿家里的兰花来泡茶?”
“那个又没毒,是闵老师教我的,说那个兰可以摘下来泡水,可以祛浮肿还是怎么的……”
“我不是说它的花,你看见果实没有,绿色的,像青芒果,你等会儿就会摘来吃了。上次医院里送来一个病人,就是吃了这个果实后中毒。”
林天说:“我怎么会看见像水果我就吃呢,我不傻……”他望着树上结的果实,在阳光下呈现淡绿色,看着都没有成熟,他怎么会去吃!但是小时候,他倒是经常会干这种事,江边的槐花开了,落了一地,许多小朋友在捡花瓣,林天则是毫不迟疑地捡了放到嘴里吃,嚼了两下不好吃就吐了。
有一回吃坏肚子了,食物中毒,后来林天再也不随便吃东西了,但是对于这种看着没有毒性的果实,林天会好奇地摘下来研究一番。傅星河是看见过好几回了,才知道他有这种习惯。
“这个树叫海杧果,虽然有剧毒,但是果甙具有强心作用。”
“那你们院那个吃了这个芒果的病人最后怎么样了?”林天躺在沙滩椅上拿吸管喝果汁,眼睛却瞥着灌木丛后面的几棵树,白色的花吹在沙面。
“死了。”
林天吸芒果汁的嘴张开,猛地呛了一下。
“你喝的这个没有毒。”傅星河道,“可以放心,海杧果和芒果不是一种味道。”
两个沙滩椅并排在一起,海风吹过来,春日的阳光也不能驱散海风的冷,林天觉得有点冷了,放下杯子,脑袋一歪,歪到傅星河肩上。
他就知道,跟傅医生出来只有这种话题。
躺了一会儿,期间有人来给林天加了一杯猕猴桃汁,并且询问他们在岛上哪里吃晚餐。林天和傅医生从躺在沙滩椅上,到滚进沙滩里,他的重量,把傅星河整个人都摁进沙子里了,傅星河一下翻过身,反过来把林天压在沙滩地下,林天头发丝里全是沙子,脸颊上也有,他不确定自己吃到沙子没,像殊死搏斗般地,林天和傅星河在无人的沙滩上滚了许多圈,林天哈哈大笑,最后没了力气,和傅星河手牵手,并排躺好。
暮色降临,晚霞让海水变成紫色,夹杂金色和橙色,那光亮从海的尽头蔓延至眼前来。
在沙滩上沿着坡道滚了这么多圈,太幼稚了。
林天在黄昏里坐起来,满身的沙子抖落,“怎么办,我感觉我内裤里都是沙……”林天原地跳了几下,“完了完了,真的有!”他跳个没完,要不是在室外,能脱了裤子跳。傅星河看不下去了,一把拉过他的脚踝,把他拖得摔自己身上来,“怎么跟猴子似的。”
林天愁眉苦脸的,“哥,我内裤进沙子了。”
“晚上洗。”傅星河无动于衷。
林天唉声叹气的,“你说那沙子怎么进去的?不可能就我有吧,”林天说着把手伸过去,抓他屁股上,“我检查检查……”
“林小天!”傅星河钳住他的手腕,“抓什么抓,给我拿出来,操,你手上全是沙子!”
他按住林天,林天得逞了,哈哈笑着把手拿出来,举着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哥,别挠……”
傅星河没继续挠他痒了,他按住林天的肩膀,林天自然而然地把手圈在他的脖子上,傅星河单手从沙子里穿进他的发间,扣住他的后脑勺,亲了上去。
过了半分钟,“你吃了多少沙子,怎么嘴巴里全是……”傅星河皱眉把脸别开,林天喉咙“咕咚”一声,傅星河拎起他,“别吞,给我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