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总是能在外人面前成功的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巨大的创伤面上过有条不紊的日子,谁也不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谁也看不透他。
也没人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坚强,他很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
比如傅星河这么说的时候,林天憋了老半天的那颗泪珠啪嗒就掉了下来,他连忙擦了,红着眼眶说:“我没有哭。”
“我还没说你呢,你否认个什么劲儿?”傅星河摇摇头,“快吃,吃完了送你去打针,打一针再送你回来。”
林天就掉了那么一滴泪,掉完就没了,他舔舔干燥的嘴唇,说好。
傅星河看见他嘴巴上起皮了,就扭开水杯让他喝一口茶水,等林天吃完了,给他递湿纸巾,然后把润唇膏给他,“你嘴巴都开裂了。”
林天说:“我今天一直忘记喝水了。”
傅星河愈发心疼了,他发动汽车往医院开去,侧过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因为你这份家产,你的家人对你有什么不好的企图,你就放弃明白吗,不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不用担心我,我很厉害的。”他挥了下拳头,“别看我在你面前这样,其实别人都不敢惹我。”
傅星河压根儿就不相信他的话,但还是笑着说,“好吧,我知道你厉害了,但是答应我,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要报警,然后告诉我。”
他看向林天,“我在说真的,你不要不当一回事。”
“好,”林天认真道:“我知道了。”
傅星河这才满意,林天这么说,他就肯定不会骗自己的。带他去医院打完破伤风针,傅星河又把林天送回来了,林天按开安全带,“傅医生,那我走了哦,下午手术加油。”他拉开车门,挥挥手。
傅星河调头,正准备开出去,就看见林天的手机没拿,他只好摇下车窗,喊住林天。
林天回过头去,脚步也站住了。
傅星河拿着他的手机下了车。
一辆黑色法拉利朝这边飞驰过来,快速划过空气,由于轮胎转速过高,擦过地面发出很大的噪音,汽车引擎声刺耳。
林天耳朵听到了汽车的声音,身体却没法反应过来。
他只能看见傅星河飞快朝自己扑过来,抱住他,接着两人滚到地上。车子从身边呼啸而过,快速擦过衣角,死神与他们擦肩而过,非常近距离地,傅星河手掌护着他的后脑勺,在地面上转了好几圈。
手背在粗粝的地面上磨出了血,破了好大一块皮,傅星河脸色很黑,嘴角绷紧的弧度让人觉得他似乎在生气。
林天回神了,慌乱起来,手在他背后摸着,很急躁地问:“傅医生,你没事吧,你受伤没有,你……”
“你还有心思问我?”傅星河手还圈在林天背后的,没让他看见自己的手背流血了。他面色不善,盯着林天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就死了!”
傅星河一下把林天吼懵了,因为傅医生从来不会这样激动,他说话也从来不会是这样的语气。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总是沉稳的,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动一根眉毛。林天从没见过他这样。
他很无措,还在一个劲儿问:“你没受伤吧,你为什么要冲过来……手,手,”林天慌不择路地去找他的手臂,“手没有事吧?”
他看见傅星河手背上破皮和血,眼睛一下就红了。
都这种时候了,林天眼睛里还只有傅医生的安危,而看不见自己。
他向来是这样,爱傅星河,爱他如生命,或者说远超自己的生命。
而傅星河冲过去救林天,可以说是出自本能,虽说医生的职业天性是救死扶伤,但真要是路上遇见这样的事,傅星河难说会不会去救,但是当那个陷入危险的人是林天了,他完全什么都没来得及考虑,就朝着他扑过去。
他把林天拖上了车,问他,“刚才那个撞你的是谁?”
林天眼睛红红地翻出车上的医疗箱,给傅星河的手背消毒,消毒水很辣,傅星河连眉头也没皱,反倒把林天给辣哭了。
“那…那车,是我二堂哥的,他……”
“你二堂哥开车撞你?”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开的车,”前一秒林城安才拿捏了他的愧疚,怎么可能这么冲动就开车撞人?林天这个时候,根本没法好好思考,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拿手……”
傅星河看他一眼,“不救你就看着你死?”他锁着眉,“林天,你是不是没有心的?”
林天有点儿呆,“你手受伤了不能做手术怎么办?”
傅星河绷紧下颌,“你心里是不是只装了我,没有装自己?”
林天说是,刚才那一秒之间,他是真的想推开傅星河的,他怕自己连累傅星河,怕他出事,根本来不及想到自己可能会被车撞死。
“林天。”傅星河抽开手,“还没消毒完呢……”林天眼睛盯着他的手背的,伸手要抓他回来。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很浓的酒精味道,傅星河扯了一张纱布就包住伤口,他叫了一声林天的名字,就没有后文了。
林天非常无助,想去帮他包扎,“傅医生……”
时间在滴水成冰。
“你听清楚了林天,如果你自己都不够爱自己,别人怎么爱你?”
“可是我爱你啊。”林天固执地说,“你就是……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他不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错。
傅星河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给林天下了情蛊。可他搜索记忆,发现林天第一次来的时候,他的表现其实已经能看出点眉目了,而在此之前,傅星河不过只见过他一次罢了。
要说多么深刻的爱,怎么可能?
傅星河觉得荒谬,再怎么看,他和林天也不过才认识半年时间,短短半年,人怎么可能会对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感情?
换做以前,他是匪夷所思的,可是就在刚刚,几分钟前,他身体快过大脑一步,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林天,这好像可以说明了什么。
但林天这样,还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林天见他不说话,就着急地伸手去抱他,“傅医生……你,你不要这样,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傅星河心想他是不是生了病,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带林天去看心理医生?傅星河的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你在怕什么?”
林天抿紧唇。
“怕我离开你?还是不爱你?”
“两个都怕。”林天仰头看他。
“不用怕。”傅星河只说了三个字,他看了眼时间,“我快迟到了,这样,我请个假,我陪你去警察局,你们这段路有没有监控?”
他话题一下就转了,林天只能跟着他的问题走,点头道,“有监控。”
“现在报警,找到车和车主,确认交通肇事的人是谁,然后请律师打官司。”傅星河条理清晰地说完,就打了110,和警方说起情况来。有监控的话,那么证据确凿,犯人无处可逃,但这件事难就难在蓄意谋杀的人是林天的家人,还不确定是哪一个,但动机肯定是因为分家产而产生的矛盾。
一般这种情况,林天没受伤,加上他在家里地位应该处于弱势,警方和法院都会劝他们私了和解。
果然,电话那头的警察问道:“请问你和你朋友有没有受伤的?”
“有伤。”
“严重吗?”
“有点严重,我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一听有伤,那边果然就重视起来了,挂了电话,傅星河对林天教育道:“不要顾及亲情,官司必须要打,他今天谋杀未遂,就会有第二次,必须把他送进去,杀鸡儆猴。”他生怕林天心软,“进去了一个,别的人想动你,就要掂量了。”
林天眨眨眼,嗯了一声,“我不是会心软的人。”
傅星河看他一眼,“不是就好。”人善被人欺,林天这样的性格,还不知道会被他家里那群豺狼欺负成什么样呢。
林天默默低头,说出来傅医生可能不信,他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霸道总裁来着,也就是对着傅星河,才那么没心没肺。
傅医生的车开到医院外面就停下了,他带着林天去找了雷院长,说了请假的事。
雷院长看着他手上缠着的绷带,如临大敌,情绪激动,“你当自己的手是什么?!你还想当外科医生吗?!这怎么伤的?!”
傅星河说:“我这两天可能都要请假了,我和我朋友需要开个验伤报告。”傅星河简短地跟他说了事情经过。
雷院长批准了,还说:“下个月也给你放假,去美国出差。”
傅星河看了林天一眼,说好。
两人基本没啥伤,可是雷院长命令下了,验伤报告也就往严重了写,尤其是傅星河,他的手是有保险的,上次医闹的事儿,保险公司就给他赔了一笔天文数字。这次打官司,还有了验伤报告,傅星河问林天:“你觉得索赔多少合适?”
林天不高兴,“多少都不合适,你的手是钱能衡量的吗?”
爷爷尸骨未寒,又出了这样的事,林天心情差到了极点。
“那就让他多赔点,然后再把他关进大牢。”他难得这么幼稚地说话,林天伸手抱抱他,“谢谢你傅医生,谢谢你救我。”
傅星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背,“你是我的人。”
警方那边效率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天施压的原因,车主是林城安,但是开车肇事的却是林阳明。
林城安的车停在家里,是没有锁的,林阳明也是鬼迷心窍了,想弄死林天,又想栽赃嫁祸。他是一时冲动,没有经过考虑,想撞死了一了百了,谁也不能奈他如何。警方效率快,案发后,三小时内就被逮捕归案了。
警察局局长对林天很客气,叫他林总,一旁的傅星河看了他一眼,心里想到,医院的护士都知道他们公司任人唯亲,还说英泰的老板很帅。听起来,林天倒是很符合,但他们家基因好,一家子都不丑,林天是属于顶好看的,念头一转,傅星河也没把林天往大老板这个身份上靠。
“人是抓了,不过啊,这位是您的堂兄,就真的不讲情面?”
“不讲,走司法程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林天表情冷漠,“我和我朋友都受伤了,有医院的验伤报告。他是外科医生,一双手有一千万美元的高额保险,所以我们会向他索赔。”
局长的汗都下来了,“应该的,应该的。”
大伯也赶到了警局来,他听说了事情,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指着林天骂,“他再怎么样也是你哥哥,你竟然要害他坐牢!”
“大伯,大堂哥他可是要撞死我,有监控的,证据确凿。”林天还能维持微笑。
“你!”他因为遗嘱的事一晚上没睡,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你这种人,你爷爷尸骨未寒,你还要把你哥哥送进监狱!你良心是被狗吃了!”他抬起手臂,正准备挥手,旁的傅星河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把他甩开了。
他力气大,大伯在他面前,属于弱势群体。
“你又是谁?管我们家事!”大伯仰头看向这个高大的男人——他们家基因挺好,一家人都不矮,但是林天就特高,他在林天面前,向来因为身高要低这个小辈一头,每次说话胸脯都会像公鸡那样震一下,好让自己气势十足。
他看看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隐隐是觉得眼熟的,再看看林天,复而看他俩牵在一起的手。
他眼睛猛地瞪大,瞪着林天,“你——”他说不出话来了,似乎真的没想到林天是个同性恋,林城安没有污蔑林天,除此之外,他更没想到,林天喜欢的人是这种……这种类型的?他喜欢干这么壮的男人???
大伯一阵反胃。
“好你个林天,你居然真喜欢男人?”大伯表情近乎狰狞,“老爷子死了,财产骗到手了,不打算瞒了吗?”
林天表情不太好看,傅星河捏捏他的手心,示意他冷静。林天没像傅星河想象的那样冲动,倒是非常镇定自若,脸上一点不露怯,“哦,我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
“我怎么会知道?你瞒得这么好,城安昨天在你爷爷面前说你和野男人幽会,我还没信呢,原来是真的。”他瞪着林天,“老爷子要是泉下有知,他会不会恨你?”
——他的话有漏洞。
林天脑子转得飞快,大伯的话和林城安的话是不一样的,大伯这里,林城安的确是拆穿了自己,可是似乎爷爷并没有相信,但是林城安却告诉自己,爷爷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会突然心梗死亡的。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林天眯起眼,“大伯,您五点钟和爷爷说完话,他就走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爷爷急火攻心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
看着大伯脸上明显的心虚,林天知道自己猜中了。
这一家人吧,智商在他面前都不够看,林天很容易就能拿捏住他们,但他又常常心软,心灰意冷了,又经常会被一些小事给燃起希望。他知道大伯和爷爷之间有一段自己不清楚的陈年旧事,这段陈年旧事他们都会心照不宣地不提及,老爷子在的时候,这件事是大伯的软肋,老爷子走后,这个秘密似乎就不具备什么威胁性了。
林天若有所思道:“大伯,希望你不要和爷爷的死有什么联系,关于大堂哥,我已经让律师准备材料了,也联系了法院备案,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是你哥哥!堂哥也是一家人!你心肠怎么能硬成这样?!”
林天无动于衷,他铁石心肠道:“我和我朋友都因为他而受伤,这件事不可能私了,也不可能轻易就算了。”他态度摆的很显然,就是要把林阳明送进去。
因为林阳明的行为,不仅仅危及到了自己的生命,还差点让傅医生陷入危险。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林天现在还心有余悸——要是傅医生有事,林天不敢想自己会怎么样。
“你!你!”大伯用手指着他,怒骂,“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你到底姓不姓林了!”
林天笑笑不说话,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大伯气得要吐血,林天总是这副模样,叫人万般看不惯,还拿他不能怎么样了。用长辈身份压他不行,站在道德制高点这个人还跟你微笑,就是不听。
他只能攻击林天的性向,谩骂他恶心。
这次,林天还没有说话,傅星河就发作了。
“这位林先生,我也是此次交通肇事的受害者,我会和林天联合起诉您儿子,传票过几天就会寄到您家,我们法院见。”说完,他不给林源才满嘴喷粪的机会,就把林天带走了。他态度非常强势,和林天那种还不同,林天还要和你假笑,这位……这位周身都是冰碴子,冻人三尺。
这到底是谁????
林源才想了又想,猛然惊觉,他在医院见过这位的!
给老爷子动手术那位!
上了车,傅星河给他扣好安全带,嘴里不由分说道:“这件事我来解决,你尽快确认遗嘱事宜,安葬好你爷爷。你听好了,不许心软,你的东西你拿着,捐了也好,不能便宜那种亲戚,”他顿了顿,“别的事我来解决。”
林天承受得已经够多了,傅星河不想让他继续接触这样糟心的事了,太负能量了。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傅星河捏他脸,“是不是不相信我?你当我是个普通小医生啊?”
“不是不是,”林天连忙摇头,“我怕你觉得烦……这种烂摊子,我都不想面对的。”
“没关系林小天,”傅星河手掌揉他的头顶,“有什么我们就一起面对,等事情过去了,我去美国出差,你跟我走。”
林天忍不住抱他,“傅医生,我好爱你。”
傅星河笑了笑,亲他的脑袋,“我也爱你。”
林天整个人都僵了,呆滞了,凝固了,“你……哥你刚刚说,是不是说了……你爱我啊?”
“是,”傅星河轻描淡写,“原来我还没跟你说过啊?”
“嗯……”林天点头,“以前你都说你喜欢我的,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
傅星河没觉得差别多大,他放开林天,手术慢腾腾发动汽车,“那我可能是忘记说了。”
林天脑袋侧着看他,“我还想听你再说一遍,不,再说几遍好不好。”
他眼中充满希冀。
傅星河说好,然后又说了几遍我爱你。
林天听得很满足,眼睛酸涩,“我还想听怎么办,我听不够……”
“贪心鬼,”傅星河说,“晚上再说给你听。”
到了晚上,或许他们只能打电话了。
傅星河把他送到了林家老宅,这里的旧式洋房和公馆茕茕孑立,交叉着有六七条路,每条路的两排树都是不同的树,老宅所处的那座有百年历史的公馆里面,就要更漂亮了,和外面一些景区大不相同。
或许是因为事情多,林天难得没有在车上和傅医生缠绵腻歪,抱了他一下就下车了。
“注意安全,随时给我电话。”傅星河道。
夜很深了,他开车回到家后,就翻找出联系人来。
“小姑,这么晚了打扰你了,姑父在吗?”
“在泡脚呢,我们家傅医生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呀?还问你姑父?”
傅星河说:“有点事要姑父帮忙,我今天遇见了交通肇事,手受伤了。”
“什么?!手伤了?!?!”她一听就不行了,陡然拔高音量。
“嗯,是朋友的家事,他们家爷爷去世了,争家产,就开车撞人,我正好被波及了。伤不重您别担心,但是我想问问姑父这方面具体的。”
傅雪绘道:“我让你姑父跟你说啊。”
电话那头一阵窸窣,接着换了个人。
傅星河和姑父大致说了案件情况,也说了自己没怎么受伤,但是有验伤报告,索赔都不重要,只希望能把人关进去,关几年再说。
姑父给他分析了情况,“你朋友这种家事不好处理,是肇事未遂,而且是轻伤,很容易脱罪。他可以说是车子刹车失灵,理由很多……”
“他不是普通朋友,是我男朋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这种情况就另算了,那他就算我们家里人了,他叫林天?他律师是哪位?你开电脑没有,把完整的材料发邮件给我。”
傅星河全家都是学者,高级知识分子,姑姑傅雪绘的丈夫,是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也是首席**官。
在法律界,这是首屈一指的厉害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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