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徐太尉
锐意进取的赵谌不得不面对宋金态势还没有完成“攻守易位”的现实。此时,大宋全国总兵力,计有神武前军六万八千余,神武军四万二千余,神武后军五万,此三军属御营司序列,共十六万步骑。再加上西军诸帅司十九万步骑,全国有正规禁军三十五万左右。这个数字看起来很寒碜,因为在行在南迁以前,大宋兵力最多时,达到过一百二十万以上。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曾经的一百二十万这个数字,还包括各地不负责作战的厢军。时至今日,厢军几乎不复存在,三十五万全是作战部队。供养这样一支军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拿西军来说,十九万西军,每月花费银钱一百一十万左右,粮食十五万余石。这就是为什么四川一直在叫苦的原因,盖因四川人民每年交纳的赋税和公粮,大部分都填给了陕西。
不过南方情况不同,御营司三支大军加起来的总兵力都还比西军差一点。而南方向来是钱粮重地,更兼徐绍推行新政以后,财政情况年年好转,杭州行在有足够的力量来供养一支相对庞大的军队。
在听取了相关大臣的意见以后,赵谌采纳了折彦质和何灌的建议,决定练精兵五十万,来承担驱逐北夷,光复河山的重任。西军是完全不需要再增加了,试想,仅陕西一地,便有近二十万精锐部队,干什么不成?
因此,要扩充的便是御营司下面的三支主力。正好,宋金达成建武和议,取得了暂时的和平,这段时间就应该用来埋头发展,又尤其是军力。有了皇帝的首肯,东西二府的长官们很快就拿出了扩军方案。政策主要照顾何灌统率的神武后军和赵鼎统率的神武军。
神武后军驻防荆湖,防御重点又在襄汉,不能每次都靠江西折家来驰援。朝廷预计,将神武后军扩充到九万人规模,将折家统率的神武前军扩充至十万,赵鼎驻防两渐的神武军扩充到六万人,另外,还要建立淮西军,也受赵鼎节制。这样,南方的总兵力将维持在三十万左右。足以应付各种局面,再多,朝廷就力有不逮了。
六月,宋金双方开始交割淮南西路,女真人基本信守了和谈时的承诺。不迁移人口,不蓄意破坏,当然,府库钱粮这些东西,人家是要扫荡一空,全数带走的。
六月旬,受西军领袖徐卫之命,回归大宋的党项勇将李世辅引军来到了南方。枢密使许翰首先接见了他,当得知李氏一门身陷贼营,心系故国,为了回归满门都遭杀害。李世辅更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得以重返西军后,许翰这位忠直老臣深为感动,他向赵官家禀报说,忠义归朝,世辅第一其人骁勇善战,忠贞不渝,当委以重任
赵谌随后亲自接见了李世辅,对他忠义之举大加赞赏,赐爵,赐金,并为其改名“显忠”,以彰显他的壮举。考虑到李家世代为将,熟悉军旅,赵谌准备重用这个人。因为李显忠在西夏已经作到招抚使,夏主甚至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因此要用李显忠,他的级别不能太低,有司商议后,决定让李显忠引部前往淮西,协助枢密副使刘延庆的长子,也就是陕西环庆大帅刘光世的长兄,刘光国,创建淮西军,并委以淮西经略司统制之职。
六月下旬,针对西军收复全陕的嘉奖措施正式出台。朝廷非常大方,一下子给出了五个节度使,包括熙河帅姚平仲、泾原帅王禀、永兴帅杨彦、两兴都统制徐洪,以及陕西制置司参谋军事吴玠,其,徐洪建节比较特殊,他既不是西军大帅,也不在大司长官之列。
让他建节,一是考虑其军功显赫,二是考虑到他的父亲,清河郡王徐绍的盖世功劳。
环庆帅刘光世,因为一直以来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此次反攻,也没有负担作战任务,尽管他的老子在朝廷任枢密副使,但离建节还能距离。两兴安抚使王彦,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被挡在建节的门外。
而领导西军建立奇功的总帅徐卫,则被晋升为“太尉”,封“郡公”,赐勋号“上柱国”,仍兼任秦凤经略安抚使、陕西制置使、川陕宣抚处置副使。
本来,对于徐卫,西府长官许翰有另一种想法。他认为,陕西已经全境光复,川陕就应该分治,仿何灌赵鼎例,任命徐卫为陕西宣抚使,兼管兵民两政。除了领导西军以外,更要全面负责陕西重建事宜。
这个建议,甚至得到了皇帝的支持,但朱胜非以为不可。他倒不是对徐卫有什么意见,而是认为陕西刚刚收复,很多地方还要靠四川帮扶,再说川陕分治不利于西部的发展。许翰的建议遂没有通过。
不过,这次对徐卫的晋升,朝廷没有再申明什么“免签书本司公事,专一措置缘边战守”的规定,只是说川陕事务暂由王庶主持。这样一来,作为川陕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徐卫就得以参与决策,不再是一个纯军事长官。
对于谁来继任川陕最高长官,朝廷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急于此事。反正陕西光复,没有什么紧急要务,现在宣抚处置司的班子,足以应付。
宋建武五年,宋金两国处于军事休战状态,从东到西都没有战事。但上到皇帝赵谌,下到普通士卒都知道,女真人一定会撕毁和约,卷土重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一年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金帝完颜亶将一位蒙古合罕,也就是“汗”,名叫俺巴孩的,钉死在了木驴之上,这是金国专门惩治游牧叛人的刑罚。
第二件,就是重建辽国的耶律大石指挥他的大军进入了花剌子模,迫使该国国王称臣,大石的契丹国成为亚唯一霸主。
第三件,就是夏主李仁孝派出使者南下陕西,跟川陕宣抚处置司商谈扩大边境贸易,同时委婉地提出,关于李世辅,也就是李显忠叛夏投宋一事,你方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徐卫派遣杰出的外交官马扩再次出使西夏,并给夏王送上了一份尚算丰厚的礼。马子充在夏都受到了党项人的欢迎,他在给李仁孝送上厚礼后,代表川陕宣抚处置司许诺,将在短期之内,于边境扩大贸易规模,并解禁一些违禁品出境。
此前,王枢、移讹、李显忠三人率夏军入延安,本来是为攻金,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作。这表面上看来,好像是谁都不得罪,但在韩常将此事上报金廷之后,还是引起了女真权贵们的不满。
夏国,乃是大金国的臣属,尽管一直以来,都很少参与宋金之间的战事。但此次大军南下延安,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可怎么一箭不发,一刀未砍,又原封不动地撤回去?这是个什么意思?面对金国帝使的责问,李仁孝给出的解释是,西军实力强大,当时已经围困了延安,夏军也是无力回天,所以撤回。
对于这种辩解,金国很不以为然,金帝降下诏书,严厉斥责了党项人。这使得李仁孝大为不满,派王枢等领军入延安时,他就等于下决心要和女真人撕破脸皮,现在被金帝一骂,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借马扩来使之际,他隐晦地问道:你们川陕宣抚处置司还设在四川?马扩何等人,立即心领神会,回到秦州以后就将此事如实上报徐卫,言党项人有背金之意。
八月十五,秦州,陕西制置司。
吴玠经过徐卫的办公堂时,探过头看了一眼,敲门道:“太尉,今时不比往日,公务明日再处理不迟。”
徐卫抬头笑道:“行了,你先回吧,我一会就走。”
吴玠应了一声,正当离开时,又听徐卫唤道:“回来,过几天你怎么安排的?”
吴晋卿一笑:“若是从前也就罢了,肯定一切从简。今次大军复了全陕,军同袍兴致很高,早几个月就在闹腾,说是非要好生相庆一番。我想了想,办吧,反正热闹不是。太尉还请赏光才是。”
“说些废话你为子娶妇,这是咱们秦凤军的大喜事,这杯喜酒我能不来抢着喝么?行了,你去忙吧。”徐卫笑道。过几天,便是吴玠次子吴扶娶妻,吴玠这扒灰老公公成天乐呵呵的,不知道被军同袍开了多少玩笑。
今日秋佳节,从午饭后开始,诸司官员都不必值守办公,回家团聚。徐卫已经他的亲兵去街上采买果品圆馍,也准备回家和妻女团聚。趁这空档,他给绵州复篇公。主要是关于重建鄜延帅司的。
鄜延路,曾经是陕西诸路里的翘楚,不少西军老一辈名将都在鄜延勾当过,包括徐卫的父亲徐彰,那时候张深还是个小军官。谁知这厮开帅守投降之先河,鄜延一度从西军系统消失。
如今重建,意义重大。绵州方面经过商议挑选,认来原两兴都统制徐洪是鄜延帅最佳人选。此番,他被朝廷授予节度使,成为唯一一个不是大帅,也不是大司长官而建节的人。可见朝廷对他的看重,由他出任鄜延帅再合适不过。
徐卫现在复函,就是表示支持。其实不久前金军撤出陕西以后,他留徐洪暂管鄜延,就已经释出讯息。他并不担心有人议论他任人唯亲,因为徐洪的本事、资历、战功都摆在那里。徐五早在山东带兵时,就已经作过经略使,只不过因为他缺少西军历练,所以时至今日,方才重登帅位。
“太尉,所需果品全数采买,几时回去?”一名亲兵在外间问道。
“快好了,等等。”徐卫说话间,已经落了款,将公封好,只等明日发往绵州。随后,与亲兵一道,向外走去。今天天气很不错,晚间绝对是满月高挂,与家人后院凉亭里摆下果品茶水,一同赏月,这就叫生活。
出了二堂,正当绕过前堂上街时,背后有人唤道:“太尉留步。”
徐卫回头一看,诧异道:“你怎地还没回?”
“手里有桩急事,脱不得身,要请太尉示下。”来的正是制置司主管机宜张庆。
“多急?”徐卫问道。
“很急。”张庆一丝不苟。
徐卫听了,扭头对士兵道:“东西且送回府去,告诉家里,我迟些回去。”语毕,便和张庆折身返回。
到了办公堂里,徐卫一屁股坐下,揉着太阳穴道:“这坐堂里批公比打仗还累,半天批下来,头昏脑胀”
张庆却没空闲扯,趋身上前道:“前些日子泾原不是来报,说有西域的商人入陕求见么?”
徐卫睁开眼睛,点头道:“有这事,怎么?”西域商人在他们看来,其实就是契丹使者的别称。因为徐绍还在任时,就有契丹商人在边界上被西军抓捕,后来得知是耶律大石的商队。前一次,对方又来,并且送上了礼物。尽管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勉强也算和西域有了联系。
这次又有西域商人来,而且是从泾原下来,就不是不让徐卫仔细琢磨琢磨这是不是跟党项人有什么联系。
“人已经来了,现在就在城里。下面的人到制置司来禀报,结果同僚们都回家过节去了,没奈何找到我。我去你办公堂一看,说你刚走,这才撵了上来。”张庆道。
“这么快?来的真是时候。”徐卫笑道。
“是安排在馆驿住下,还是怎地?”张庆请示道。
徐卫一时沉默,今天是秋佳节,把对方先安排在馆驿住下也未尝不可。等过了节,明后天再见也不迟。但转念一想,这是契丹人第三次踏足陕西,而且直接要求见自己,可能跟从前两次有所不同。再说了,来者是客,还是耶律大石处来的,不要小觑了人家。
想到此处,吩咐道:“这样,将他们安排到馆驿,你代表我去一趟,跟他们碰个面。剩下的事再说,如何?”
“也好,不至于冷落了远客。”
两人议定,徐卫随后还家,妻女个个欢喜,大下午的就准备置办晚宴,只等天一黑,月亮一出来,就举杯邀明月,天涯共此时了。
却说这头张庆吩咐人安排那些契丹商人去馆驿住下之后,还在制置司里忙活了一阵,估摸着差不多了。方才出了衙门,跨上骏马投馆驿而去。
秦州此时是陕西的首府,其馆驿规格也比较高,远望如官府,如庙堂,极为体面。让契丹商人住进来,可算是抬举。张庆至馆驿,表明了身份,驿丞急忙引了他投后间去。
宋代的馆驿,已经和通信邮递完全分开,只作为官府招待所。其规模一般较大,内部陈设应有尽有。比如这秦州馆,前后左右四十来间房,一百多步宽,有厅堂,有居室,有走廊,甚至还有供官人们无聊时浏览的园子。
驿丞引着张庆到达时,那些契丹商人正聚在厅上谈论着什么,驿丞在外提醒了一声,方才入内道:“诸位,制置司张机宜到。”
话一出口,厅上几人同时起身,张庆随后跨入,作着四方揖:“贵客远来,欢迎之至。”
那几个都回礼,并不多言。分宾主坐定后,张庆打量起来,厅有客四人,都作异域打扮,那些奇装异服让他看得稀奇。
坐有最上首这位,估计至多四十出头,他一身穿戴张庆根本叫不上名,头上的发型也跟党项女真这些北方人类似,只是蓄两撇八字胡,有别于其他民族。尽管身着异装,但张庆还是发现,他腰里挂着一块玉佩,是典型的原样式。
“几位是来自大辽?”张庆客气地问道。
那四十出头的契丹人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不知徐宣抚何在?”一口不太地道,但尚算流利的北方汉语口音。
“徐太尉有要事脱不得身,专门嘱咐我代表前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贵客见谅。”张庆有礼有节,若换了独眼虎杨彦,只怕几句话就得把人顶在南墙上贴着。
那四个交换着眼色,为首之人道:“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前来陕西,非是行商,乃肩负使命,所以,必须见到你们的长官。”
张庆一时不言,他从对方的话里已经听出来些意思,也不介意对方小瞧自己。但徐九派自己来,一是接待,二是试探。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回去怎么交待?
遂笑道:“这点,本官理解。只是,我总得知道几位的来历,才好向上面回话不是?”
“哼”一声响亮清楚地冷哼声在旁边响起。看来,契丹人有些不满了。
“官人既是主管机宜,说与你听也无妨。在下萧不凌,你们陕西有位官人,姓马名扩,字子充,当年在燕云,我曾与他会过面。你叫他来,自然知道我是谁。”那八字胡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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