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师长安后,徐卫倒也没法闲着。有功将士的叙功升赏,阵亡英烈的抚恤追悼,防务要更改布置,部队要重新整编。这桩桩件件,离了他不行。好在,再怎么忙都在长安城里,白天或在帅司,或在府衙,晚上总能回到家中,吃上可口的饭菜,睡上暖和的床铺。若有兴致,还要邀三五弟兄来家中一聚,喝点小酒。兴致再高一些,出去寻个酒肆,唤三五歌伎娱乐娱乐,张九月也断然不会有意见。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徐卫对娘子更加的呵护疼爱,严禁她再干家务。三品命妇就该拿出个样子来,若还和从前在何府一样作牛作马,那你嫁给我姓徐的意义何在?
转眼间至九月底,因宣抚处置司早有明令,于月末召各路帅守至秦州议事。徐卫遂将军务托给吴玠等人,至于京兆府的政务向来是由司录官打理,他一般不过问。而后带着堂侄徐成,只领数十卫队,奔秦州而去。之所以带徐成同往,他是有考虑的。当初,徐大将次子托给堂弟,原因就在于,徐成是个浪荡子,从来不安分,专好惹事生非。又因为徐原已经荫补了长子徐严,暂时没有机会再安排徐成。因此,便送到堂弟徐九这里来。一来,历练历练,二来,也图个一官半职。
徐卫当然没让他失望,几年下来,徐成的战功虽然不如杨彦张宪这些将领显赫,但也实实在在立下了汗马功劳,并充任徐卫军中的同统制,迈入中级将领之列。而且这几年来,徐成一直身在西军战事最多的部队之中,有着丰富的对金作战经验,已然成长为一名干才。
人才谁都想要,但徐卫并没有打算将这个侄儿一直留在自己军中。徐大接管了环庆的军务,虽然宣抚处置司还没有明确表态,但徐卫并不难看出,三叔的意思,是想把陕西诸路里最易守难攻的两路拉成一片。既削掉了曲端这个刺头儿的兵权,又便于泾原环庆两路的整合。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但环庆最先是由王似掌管,后来曲端又去插一杠子,情况很复杂。大哥接手此地,想必也是头疼得紧,可谓正是用人之际。这时候把他儿子送回去,应该是最合适的。
另外徐卫此举还有一层意思,他和徐原之间,抛出个人感情不说。两人都是现今陕西境内,手握重兵的方面大将。和徐原保持密切的关系,对徐九来讲,是有利的。
其实现在,自徐绍到陕西之后,军务这一块格局的划分已经初见雏形。泾原环庆,以徐原为首。秦凤永兴,以徐卫为首。熙州河湟一带,虽然还是由熙河帅王倚掌管,但姚平仲已经回熙河任职,以姚家的背景来说,姚平仲早早晚晚是要接这个班的。而徐卫,与徐原乃是堂兄弟,和姚平仲又通过一系列事件,化解了早前的矛盾。如此一来,徐卫在陕西,基本上不存在对立的人。
却说徐卫徐成两叔侄溯渭水西进,纵马于秦陇之间,沿途只见秋收已毕。随处可见收割之后的田地和翻土的农夫。仅仅距此数百里之外,宋金两军不止一次的浴血拼杀,争得你死我活。但这一地区却并没有受到影响。不客气地说,这里面徐卫的功劳最大。如果不是他拼死守住了长安一线,陕西恐怕还真得完全靠四川吃饭了。金军虽然占领了鄜延一路,以及关中平原的东部,但对陕西来说,尚不算伤筋动骨。至少在地理资源上,没能掐住陕西的命脉。
九月二十七,徐卫到达秦州城。其实严格说起来,作为秦凤帅,这里才应该是他办公驻兵的地方。到馆驿把住处安排妥当之后,他命军士外出采买了一些礼品。毕竟于公来说,徐绍是长官,但于私,却是徐家现在唯一的尊长。必要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准备停当,他先去宣抚处置司报了个到,碰巧徐绍因公并不在衙署。遂回馆驿,一直等到停晚时分,才带着礼品投徐绍官邸而去。
徐绍的府邸在秦州城中心,很容易就找到。徐卫在门前下马的时候,那看门的仆人并不认识他。见他骑着马来,后头跟着两个挑着东西的士兵,便把他当成了来拉关系的官员。徐卫上前客气地请他通报时,他居然昂首头哼哼叽叽地问道:“这位官人打哪来啊?欲见我家宣抚相公,可是有公务?”
徐卫没来得及回答,从府里出来一人,却是徐绍自东京带来的。认得徐卫,慌得他三并两作抢将出来,惊道:“哎呀,这是哪阵风把小官人吹来了?快请快请,宣相前脚刚回府,小官人后脚就到了,可不是巧得紧么?哈哈。”
徐卫看他面熟,也想不起来姓甚名谁,遂打着哈哈往里走。那人等他走出一段距离,训斥几个门子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他是谁么?一帮吃货!”骂完,赶紧跟了上去。
将徐卫引到花厅坐下后,又亲自奉上了茶水,那人道:“经略相公安坐,小人这便去禀报宣相。”
“不急,你把这些东西收下再去,有劳。”徐卫客气道。
“不瞒经略相公,若是旁人,小人还真不敢伸这个手。可经略相公是自家人,收了也就收了,哈哈。”看样子,这厮似乎是徐绍府里的管事,一张嘴倒是能说会道。
徐卫那杯茶还没喝几口,徐绍就出来。他甚至连那身紫色的公服都没来得及换,快步从内堂转出后,望定徐卫,笑道:“子昂一路劳顿,怎不在馆驿歇息?”
“侄儿见过叔父。”徐卫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要行大礼。
徐绍赶紧一把捞住他,责怪道:“你如今是一方帅守,又不是当娃娃,何必行此大礼?”
“再大也还是徐家的子侄。”徐卫笑道。
徐绍看起来很是高兴,将侄儿上上下下打量,不由得叹道:“真是难为你在前头苦心经营。罢罢罢,你先去后头拜过你三婶再来说话,她可时常念叨你。”
徐卫依言入后堂,拜了婶娘。一句“父母皆故,叔父便为父,婶娘即是娘”,听得徐绍的老妻眼泪都快下来了,直说“我的儿,难得你有这份心。戎马倥偬之际,多来看看你叔父婶娘才好。”
徐卫满口应下,出了门,那府中管事直接将他请到了书房。
“坐下说。”徐绍并没有坐在文案之后,而是在客座等候。徐卫谢过之后方才落座,那管事自掩上房门,远离不提。
“你此番出兵,在华州击败金贼,斩获甚众,行在很是满意。”徐绍说道。
提起这事,徐卫就有些懊恼,叹道:“不敢相瞒叔父,在华州其实和金军拼个两败俱伤。最后虽然胜了,但损失也极重。本来欲图鄜州,不料无功而返,这还是侄儿轻敌了。”
“你能这么想,殊为不易。但也不必过于执着,你以劣势的兵力击败金军精锐,已经是大功一件。叔父给镇江行在的上奏,官家御笔亲批,说你这一仗打得好。嘉奖你的诏书几天以前就到了,等诸路帅守到齐,叔父再公开宣布。”徐绍宽慰道。
对于什么嘉奖,徐卫其实不太上心。他已经作到三品,再往上,也就是大宋武臣们梦寐以求,视为至高荣耀的“建节”。但节度使到了宋朝,只不过是一个荣衔,他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过,他现在手里已经有七八万兵马,防区几乎囊括整个陕西南部。再想进一步,除非徐绍把陕西宣抚处置使的位置让给他来坐。
不过徐绍提起这个,他倒想起一件事情来:“叔父,对阵亡将领的抚恤追赠……”
徐绍听了这话,看着侄儿直咂嘴:“啧,我就说,徐家子弟天生都是带兵的料。无时无刻,心里都装着将士,好。这事上头也批复了,马泰追赠同州观察使,并赐葬银,其父母、发妻、子女,各得抚恤一份。马泰是儿子吧?这孩子将来成人,若愿从军,可隶其父生前所部,按他父亲的级别,可直荫正八品武职。这当然都是按朝廷的制度办理,如果他家里确有什么特殊情况,那就再作计较。”
徐卫听完,点头道:“这些想来可以保障他的家人了。”
又说一阵,徐绍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子昂,你可知此次召集你们到秦州来,所为何事?”
看到徐卫摇头之后,他继续道:“你在陕西数年,叔父问问你,之前西军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徐卫回答道。
“不错!西军背着百年强兵之名,自然是靠打出来的。但骄兵悍将,桀骜不驯,再加上朝廷有意牵制。铸就了西军之间互不统属,互相制衡的局面。从前和党项人打仗,这些短处还暴露得不算充分。但女真崛起,十数年间席卷天下,其攻势之猛烈前所未见。便如西军,也在金军面前栽了跟头。经略陕西,治军为先,而治军之要领,首重统一指挥。这一点,就是叔父现在要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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