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七品绿色官袍。系着双尾金束带,坠着一个银鱼袋,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煞是好看。刚进入皇宫,那内侍宫娥便不住打望。有资历较长者,瞧着徐卫这身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装扮,面上顿露疑惑之色。
昨日,那内侍钱成受了徐卫不少好处,愣是不肯说出官家赐银鱼袋一个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今天一早又来,本以为他是想再来赚一笔外快,没想到却是官家宣召进宫,也不说什么事,只是催促快行。
在钱成引领下,穿行于禁宫之中,不多时来到一座大殿前,徐卫抬头仰望门匾,只见“崇德殿”三个大字分外醒目。待走近时,却现数位文武官员早已等候在外,李纲、种师道、徐绍、何灌、姚平仲都在其间。难道是官家想当面垂询抗金之策?若真果如此,那说明赵桓已经下定决心对金采取强硬态度了。
“见过诸位大人。”徐卫行至殿前,远远拱手说道。
众官闻言回。瞬时,一张张脸谱呈现在面前。惊讶者有之,疑惑者有之,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的就更多了。可把眼睛眨了又眨,仔细观察,确认自己并没有眼花。那的确是一条御仙花带,上面也的确系着一个银鱼袋。这啥意思?徐卫打哪儿弄来的?
好一阵后,何灌才笑道:“让一班前辈长官等你,徐九该当何罪?”虽然佯装怪罪着,可那语气怎么听都有股子得意的劲儿。我就说嘛,金鳞岂是池中物,以徐九的才干,官家哪能视而不见?这不,金腰带系上了,银鱼袋也挂上了,接下来,就是等着擢升,甚至是擢!
姚平仲一张大脸本就黝黑,这会儿更是跟涂了锅底灰一般,死死盯着徐卫那个还在摇晃不住的银鱼袋。种师道虽未言语,却面露欣慰之色。看来,官家是准备重用徐卫了,否则也不会赐给身为武官的他以鱼袋。要知道,鱼袋向来被视为文臣的荣耀。按朝廷制度,武将只赐金带,不附鱼袋。徐卫现在不仅系着过他级别的二十两金束带,还挂着文官才有的银鱼袋。个中含意,已经不言自明了。徐绍起初面无表情地看着侄儿,片刻之后,转过脸去。
众官正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盯着徐卫,李纲却突然说道:“来了。”
那崇德殿下,一人昂阔步,背负双手向这边行来。徐卫眉头一皱,怎么是个女真人?那人约有五旬上下,个头短小,在殿前两列身形高大的执枪武士映衬下,更显滑稽可笑。穿着皮袍,梳着小辫,傲气十足地在一名内侍引领下踏入殿中,竟连看也没看徐卫等人一眼。
“这厮好生狂妄!依着我性子……”姚平仲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
“此乃金国使臣王讷。”李纲切齿说道。
种师道等老将心中五味杂陈。这崇德殿自建成以来,历代君王不知在此接见过多少外国使节。即使当年宋辽交兵,辽使至此也是恭恭敬敬,何曾如此不屑?
等了片刻,内侍宣召众臣入内。一进殿里,便见那王讷仍将双手负在背后,直面着官家赵桓。一班战将心里窝火。却作不得,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之后,官家便命赐座。那王讷的座头,居然安排在种师道之前!
“金使请入座。”赵桓伸手虚指,朗声说道。王讷如此无礼,听得出来他颇为不悦。
王讷终于将背在后头的手放下,冲赵桓一拱,径直入座。屁股还没沾到凳面,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起:“金使见我主,为何不拜?”
殿上众人吃了一惊,寻声望去,正是步帅何灌。那王讷虽见何灌相貌武威,怒目而视,却冷笑一声,以流利的汉话说道:“我奉诏而来,代表的是大金国皇帝,为何要拜?”
何灌听罢,脸色铁青,置于案头的手紧紧握住,不再复言。当了一辈子兵,打了一辈子仗,几时像现在这般窝囊过?可有什么办法,兵败如山倒,一个小小的金国使臣也敢当着官家的面如此放肆!更让人怒火中烧的是,他居然是个汉人!这不是女真人在有意羞辱我大宋么!
赵桓的脸色也不好看,轻咳一声,开口问道:“日前所提议案,金使以为如何?”
“金银财物。一贯不少!三镇之地,一寸不让!至于尊我主为伯父,若赵官家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面,待我回去禀明我主再做定夺。”王讷本就生得猥琐,此时一副骄横的嘴脸,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上前抽他俩大耳刮子。
赵桓不知是因为愤怒,或是尴尬,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下面宋臣也是垂不语。王讷见状,更为自得,昂着头对殿上赵桓道:“赵官家也莫心疼,那三镇之地,已是我囊中之物,割与不割,有甚不同?至于钱财嘛,据我所知,大宋每岁税收,拿出一半来,绰绰有余。不是有句话么,破财免灾,何必如此小气?”
放屁!河间中山两府,虽被金军攻破,但眼下朝廷已重新任命官员,恢复治理。至于太原。你金国粘罕所部猛攻三月有余,可曾破得?还有,近十几年来,大宋每年财政收入,都是捉襟见肘。如今你女真人狮子大口一开,就要走一半?你让我们喝风去?
正当众臣一忍再忍,七窍生烟之时,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地,乃祖先遗留之基业。钱,乃百姓上交之血汁。尊使要我朝割让三镇之地,并奉上巨额岁币。莫非逼迫太甚?”
王讷扭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老者,见须皆白,老态龙种,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心中不以为意,以轻蔑的口吻问道:“不知道这位是……”
“此少傅种公。”有一官员介绍道。
王讷听了,眉头一动,连忙问道:“可是人称小种者?”
“正是。”那官员回答道。
王讷闻听,再度审视种师道一番,扭头欠身对赵桓说道:“议和条件,为我主之意,非下臣所能左右。”
赵桓见金使态度突然之间急转直下,心里不禁暗叹。能震慑远夷,力挽狂澜的,终究还是这些威名赫赫的战将。即便此次宋军一败再败,可这王讷一见种师道在场,也不免忌惮几分。
“既是金主提出条件,我朝业已答复,你回去复命便是!”姚平仲见王讷一听种师道之名顿时收敛。心里不是个滋味,遂大声说道。
王讷侧瞧向他,同样问道:“这位又是?”
姚平仲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可等了半晌,不见有人报他名号。正想说话时,却听金使言道:“敢问一声,这位大人可是姓徐?”
此话一出,那崇德殿上顿时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步帅何灌插了一句:“金使何以断定他姓徐?”
“如此年轻,便能与种少傅同坐殿上,想必就是那守卫黄河浮桥的徐卫。”王讷说道。此次金军南下,一路披靡。惟有两处受阻,一在燕山,二在黄河。但燕山府城郭坚固,兵力雄厚,却仍旧被攻破。惟有黄河浮桥,阻住数万精兵难进一步。二太子还师后,曾誓言。下次南征,必诛黄河守将徐卫而后快!听郭药师说,那徐卫是个年轻人,莫非就是他?
赵桓听罢,向殿下末座眺去,见徐卫正襟危坐,心中也觉奇怪。他不过是个七品武职,甚至不是禁军军官,这王讷何以得知他姓名?
姚平仲脸上红一阵,紫一阵,无名业火腾腾窜起,几乎忍耐不住。枢密副使徐绍见状,解释道:“此乃侍卫步军司都虞侯姚平仲。”
王讷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竟没有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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