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周二晚自习前,6点半,天空黑云聚集。
几刷凉风搓洗树冠。
看天像要下雨,学生都呆在教室。
学校规定6点半到7点播放诺江卫视的新闻联播,七点到七点半是中央新闻。这个时间几栋楼、各间教室,都回荡着男女主持的播报声。
高三时间紧,学生争分夺秒学习,都在埋头做题、偶尔讨论。电视里一条条新闻念过去,根本没人听。
直到…
赵云强突然抬头看向电视机,扶了扶眼镜
然后是他同桌,前桌,后桌……
汤立莎正吸着杯酸奶,在抽屉下玩手机,耳里落入女主播铿铿锵锵的字——
“28日晚,长荣区鹿子巷发生一起恶性暴力事件。高中生段某檬,伙同社会人员杨某等六人,对同校女生实施暴力欺凌、拍摄不雅视频等……”
鸦雀无声,整个班级的学生眼睛看完电视机,又看向第四排空着的一个座位。
新闻画面转到一个视频。
黑暗的小巷,寸头红发女凶神恶煞地对着镜头——
“你知道段棋山是她爸爸,就不知道杨伟茹是谁?别说仇,老子想弄死谁就弄死谁你信不信!”
她抬臂指着的女生,高个子,短裙,中短发。虽然面部有马赛克,但熟悉的人一眼就分辨得出!
唰唰几十双眼睛,震惊不敢确信地盯向第四排、第四组。南栀旁边,空着的一个位置。
死寂里,汤立莎嘴慢慢丢开吸管。然后整个教室回荡起她无比惊乍的声音——
“段,月,檬??!!”
晚自习课间。教室,走廊,厕所…但凡有学生出入的地方,都在议论。整层楼嗡嗡。
每个人的手机都很忙。
各种学生群,都在询问、转发段月檬的照片。17班的前后门堆满来围观的外班学生,都在打听。
毕竟那可是719重案,当时,连诺江公安厅的人都换了一槽。黑白两道牵涉甚广。
别说诺江人,很多外省市的人都听过。
马晓丽和姜阳、于玲玲上完厕所,甩着手上的水,擦过外班的学生边聊边走进教室。
“719案的罪犯!我的妈呀!”
“段月檬平时看她就很嚣张,还好没惹她!”
“鸡皮疙瘩都起了。”
“臭虫的后代还是臭虫!真恶心。”
马晓丽嗤之以鼻“口号喊得那么牛掰,还不是学都不敢来上!”
她们聊着坐下,赵云强的同桌是个男生,他插一句“她敢来吗?一人吐她一口唾沫得淹死她!”
旁边几个学生听了半天的学生也参与参与进来。“这种败类就该学校勒令退学,上什么学啊?”
“是啊。”女生抱住胳膊,“想想跟这种变态呆一屋子,就瘆得慌!”
“活生生的社会渣滓。”
汤立莎参与完马晓丽她们的“口头讨伐战”,回头见南栀还在专心写作业。她坐过去,然后歪着头愣了愣。
“南栀…你脸上的伤?”
纸上移动的笔尖,一停。
汤立莎想到平时段月檬和她的相处,水火不容又有点怪,随即脑海里划过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后。脸都就惊了。
南栀手指碰了碰脸上的ok绷,视线觉察到别的视线也在看她。转过去,“是我弟弟打架,我跟着遭殃了。你别乱想。”
“哦,吓我一跳。”汤立莎反应了一下,“啊?你,你还有弟弟啊!”
脑中滑过那天夜晚,温热的臂弯,南栀微微一笑,慢慢说“嗯。我有一个。”
很奇妙。
在“有”字脱口时,她心脏产生一阵莫名快感。
晚自习,郝玲来班里转了一圈,很快就被年级主任叫走。班上的学生无心学习,一直有嗡嗡声。
打下课铃后,校内外人潮汹涌。
信息经过这几个小时发酵,已经全校传开。
四周议论不休。
南栀只低头看路,事不关己一般。两颊长发遮挡,高领毛衣把脖子淤青遮得严实。
许措头顶着卫衣帽子,上头又叠戴了只黑色棒球帽。遮得严实。腿跟灯柱一样修长修长的。肩胛很瘦,支着衣服。
双凉冰冰的眼睛,偶尔扫下面前行人。
然后跟上两米外人流里的某个影。
—
《诺江新闻联播》晚间9点到9点半重播。周彦用着暖腰器,听见开门声时一摁遥控器,新闻主持人的声音陡然静音。
结果进来的却不是许清文。
她表情一滞后变成慈祥微笑“小栀和阿措回来啦?”
南栀点头,问好。然后就对着电视一怔。手心有些许冷汗。
许措扫一眼电视画面,走过去弯腰一拿遥控器,摁关掉。他看周彦“很吵。”
周彦看着姐弟俩上楼,轻轻打开电视,把声音尽量调小。可惜新闻已经播到末尾,在放个装修公司坑钱的事。
南俊霖离世多年,唯一让她难以改变的习惯,就是不自觉地去看各种新闻节目。
“谢谢你。”走到小走廊上,南栀停下。
许措摘下棒球帽,目光收敛狠劲儿后变得有点钝钝的,“反正我也回家,不用谢我。”
南栀手握着垂在身前,看着他,眯眯眼,“不只陪我回家,还有刚才,关电视。”
她不想让周彦知道这件事,免得她再烦她。好不容易周彦最近心情不错。
许措眼底浮现很淡的笑意。
他看着南栀推开房门。闺房内窗户吹来的风,撩动她发丝,香味萦绕入鼻。勾动着肺。
手指攥住棒球帽,许措冲动脱口“帮我补习吗??”
他喉咙吞咽,哑声,“就现在……”
南栀身形一停,往后微侧头。
似乎是考虑,又似乎是为难。
过了一会儿。
——“我今天有点忙,改天再说吧。”
—
打开花洒,热水冲下。
身体有记忆,许措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拿着栀子洗发露。他出着神,手指掐着塑料瓶身。
过了一阵,丢到一边。
拿起很久没动的男士洗发露。
他摁开盖子,暴躁地在头顶一顿挤压。仰头闭着眼,不知道用了多少洗发露。
只是想把这些日子渗入皮肤、血液的花香,都统统洗去!
一直揉到皮肤发痛,他才喘着气,停下。抬臂摁开热水,当头一冲,视线里是胸膛上流下的白色泡沫。
恍惚似一只白净的手,赤裸裸扒在他胸口。
浴室回荡低沉的喘息,许措背靠冰凉的瓷砖墙面,仰头,闭住眼。
说好的。
不再妄想。
马上期末了,写完作业,南栀睡前点开了qq。
黑白头像的段月檬发了一长串消息。
你现在满意了?把我弄成这样
……
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满意??
……
答应我的事你给我记住!
……
我们到此为止好吧
……
她只是大概扫了一眼。
从字眼看得出她精神状态有点失常。
南栀摁掉手机,打算睡觉。
拉上被子时嘴角微微一勾。多年的恨意,今朝也算清算。她只想当只缩头乌龟的,却不得不迎风对立。
只愿一切到此为止。
闭上眼,她却没睡着。又睁开。
想到在教室,说那个“有”字时,那怪怪的、又特别舒服的心理。心脏很满实。
南栀回忆着,想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
“我,有…”
—
网络时代,舆论是可怕的东西。浪潮往一个方向狂起来能颠覆一切!
而媒体,是这场风浪的操盘手。
新闻播出第二天,一条我想弄死谁就弄死,和一条719黑二代,相继登上微博热搜。一路从末尾蹦到前十。
网络谩骂一片。
“黑二代”的照片,家庭住址,过往经历……很快扒了干净。
舆论呼声太高,夜晚长荣公安就发布了警情通报,表面案件正在严肃处理。
“这一周辛苦你了,要上课,还要秘密接受报纸记者的采访。”
周六傍晚,还是咖啡厅的老位置。余冉请南栀喝的卡布奇诺。同桌而坐的还有李若熏。
南栀“还好,报纸不拍视频,简单得多。”
见她似乎忧心,余冉说“放心,你的信息都经过模糊处理,不会有人找到你。”
南栀感激地点点头。
余冉抿唇叹息地一摇头,心中想着作为英雄的女儿,十几岁就经历这些,也是不容易。
看南栀素净的一张脸,在暖黄的光晕里轻轻柔柔的人儿,不由生出做姐姐的怜惜“再忍一忍,啊?我估计也就这一周舆论风暴就过去了。你生活会恢复平静的。”
“谢谢。让你们费心了。”
“你不用谢我。”
说起职业理想,余冉整个人都有了精神头。“我们作为调查记者,揭露黑暗、锄强扶弱,是天职,是本分,是理想。”
南栀素净的脸出现无措,清澈的目光小弧度波动,因为余冉过于热忱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睛发亮地盯着她——
“小栀。我的梦想就是做你父亲那样的超级大记者!用我的眼睛,监督全世界,不管是黑道白道。”
南栀怔在那。
随后她低了低眼皮,在回忆浮现掠影时,在苦咖啡里加了满满的一勺糖。
咖啡喝得差不多,该聊的事也说完。
余冉又问“这一周那两个’黑二代’找过你麻烦吗?”
南栀摇摇头,“开始发了些乱七八糟的短信,最近彻底销声匿迹了。”
李若熏轻蔑地笑一声,“现在家里老巢都危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肯定被关家里训了,哪敢动。”
他一说话,余冉就变得不温柔,怼他“你们这官僚主义,要不是有我们政法媒体监督,你们指不定老牛拉破车,稀泥和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冤枉人?明明我很积极勤恳。”
“你啊,是还单纯。”
他们斗嘴,南栀不敢兴趣,也不参与。
她看向玻璃外的马路边,蹲在路牌边吸烟的人。
许措这些天虽然陪着她上下学,却不怎么说话了,更不似从前那样黏着、或者说些不正经的字眼。
连今天谈话,他都有意出去避着。
拉开距离。
——人长大了,他真是越来越高冷。
南栀托腮,对着窗外的背影出神。
段月檬也好,杨艳也好,或者面前这个理想远大的女记者以及满怀热忱的青年警察……桌上的咖啡,头顶的暖灯,空气里浮动的咖啡香味,一切的一切,通通不在她感官里。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不算完全活着。
对什么都麻木。
体会不了。
那些美好的诗,治愈的文字,无论怎么在她眼前流淌,也进不去心里。体会不了它们言说的美好。
南栀托腮的手碰了碰耳垂,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目光在许措垂着手上,在想如果被它摸一摸,皮肤会不会烫。
她聪明的大脑,又想起那个匪夷所思的“有”字。
发现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措哥除了脸,哪哪都是热腾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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