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夜晚,空气和冬天一样凉,湖面的冷风一吹,长睫仿佛挂了霜。
香桃脸上冰凉,裹在大氅里的身体却异常的热,血液仿佛被煮开了,一阵一阵往心尖翻涌。
“将军此言,我听不懂,何谓只剩三天?”
大氅下,夏渊有力的大手把她身子扳了过来,一片漆黑里,她莹白如玉的小脸,好看的摄人心魂。
“原本应该有很多天的,是我不懂珍惜,错过了,我知道做什么都来不及,临行之前,只希望最后看到是你的笑脸。”
香桃仰头看着他质问,“所以你就把那些铺子落到我的名下,安排好了我的后半生?”
夏渊眸光一怔,面有迟疑,“你都知道了?”
“白日在御花园碰见彭夫人,她告诉我的。”
两人贴的很近,为了看着夏渊的眼睛说话,香桃的脑袋使劲往后仰着,从夏渊的角度看过去,随时要折了般。
她何曾这样认真的和他说过话,夏渊心里一动,弯腰坐到一旁的石块上,又搂她坐到自己的膝上,两人视线登时平行。
夏渊俊毅的脸猝不及防的落到眼前,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香桃倏而垂下了眼睫。
夏渊捕捉到她的躲闪,见她耳垂开始泛粉,唇角一勾,缓缓道:“几间铺子而已,不算什么,远远配不上你,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没时间弥补。”
香桃勾着头,声若蚊呐,“将军倒也不必悲观,两国交锋,战况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输赢,况且西北的夏家军威名在外,还从未吃过败仗。”
夏渊朗声笑了出来,“枉我手持虎符,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还要一个女子教我,是我心态变了。”
他心里却是苦笑,以前不管遇见多难打的敌军,从没考虑到生死,这次却心里犹疑,需要旁人的安慰。
这时,恰好御林军总督带着一队军兵从莲花湖边经过,他听到假山的方向似乎有动静,远远的喝道:“什么人?”
闻言,两个人立刻噤声,竖着耳朵听周边的动静。
只听有脚步声从湖边传来,由远及近,一个瘦高的御林护卫走到假山前,一双锐利的鹰目四处扫视。
过了几息,听他转过身,冲着远方喊了一声,“禀都督,没看到人,可能是哪位主子的猫儿跑出来了吧。”
“好,你回来吧。”那人沉声道。
假山后面,仅容一人身的山洞里,严丝合缝的贴着两个人,想动弹一下都不能。
刚才为了躲避搜索,香桃刻意屏住呼吸,这会听脚步声越走越远,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甫然抬睫,发现头顶上的男人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眼里全是缱绻。
香桃推住他的身子,想要出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弯下身子,立时把这一方天地堵的密不透风。
他用眼睛上上下下的描摹她的五官,舍不得移开眼睛,他伸手,薄茧的指腹从她的眉骨划过,滑到鼻峰,最后落在她娇软的唇上,慢慢的摩挲。
他五指修长,手背是好看的冷白,指腹却带着沙沙的颗粒感,覆在她的唇上,存在感很强,她粉嫩的唇瓣一点点染上殷红。
惑人心神。
夏渊呼吸一窒,放在唇上的手顿住,发出的声音暗沉湿哑,“我可以亲你么?”
香桃心里一晒,他这两天耍的是什么招数,哪学的这磨叽风格,柳眉一横,借着还未全散的酒气,用力的咬了一下他的手指,“不行!”
手指一阵酥麻,勾起夏渊心中的邪气,他不由分说的抵她在石壁上,狠狠的封住香唇,撬开了“罪魁祸首”。
冲击力太猛,香桃背顶在坚硬的假山,硌的生疼,她忍不住从唇角溢出一声娇哼。
口中顿时激动,一阵翻江倒海直涌到天灵盖,晕陶陶间两双大手挡在她的后背和石壁之间,外部的不适立刻消失,只余心里的悸颤。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额头濡湿,衣服皱乱,唇瓣才恋恋不舍的分开,黏湿的额头抵在一起,两人俱都喘着粗气。
揽着她的腰又抱了好久好久,他才拉着她离开山洞,温柔的帮她整理好衣裙。
香桃小脸红扑扑的,鼻翼两侧有一层薄薄的水珠,夏渊从怀中取出帕子,帮她拭去脸上的汗渍,嗔道:“你又没动,怎么也出了这么多汗。”
香桃羞愤,一把推开他,兀自向殿内走去。
夏渊勾唇,紧步跟上,又忍不住逗她,“你脸色太红,我和你一起进去,会不会有什么误解。”
香桃甩他一记冷眼,不想理他,心里却悄无声息的压下了那股暗涌。
宣政殿里,很多人不禁嘀咕起来,夏渊是主宾,怎么出去那么久还没回来。
元丰帝早已看透了玄机,第一次当着太后的面像个主人似的主持宴会,维持高涨的氛围,太后虽发觉皇帝今日存在感太强了,可是她的一颗心早就飞到了白马寺,也懒得计较。
当夏渊和香桃一起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殿内一瞬归寂,这两个人现在都是炙手可热的人,很难不引起注意。
两人都算不上精致,发髻有点松,衣服也打着褶,却也掩不住男子英武,女子俊美,他们合着步子走来,仿佛一对璧人。
及至走到上首,夏渊一本正经的像皇帝请罪,“小娘不胜酒力,末将带她在湖边走走,希望没有扫陛下和太后的雅兴。”
香桃亦煞有介事的欠了欠身子。
元丰帝抿嘴轻笑,挥手道:“无妨,无妨。”
一个紧挨着太后坐到命妇打趣,“只听闻将军英勇神武,没想到还是怜香惜玉之人,实在难能可贵。”
元丰帝趁机对太后道:“夏将军此去边关,不知归期,太后素有成人之美之心,不若今日让他把香桃小娘带回府,为他打点行装。”
太后手下一顿,眼尾爬上几道笑褶,“哀家真是老了,居然成了不解风情之人,按理说怀瑾即将出行,身边确实应该留个贴心的人,却不一定非香桃不可,哀家记得,他府里可不缺小妾。”
太后这一席话,说的众人脸上尬尬,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只听她又道:“再者香桃佛性颇佳,可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为男子寻死觅活,寝食难安,怀瑾去边关又不是不回来了,是吧?”
太后笑盈盈的看着香桃。
香桃点头,“我留在宫里,明天一早陪太后去白马寺。”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哀家就知道没看错你。”
元丰帝看了一眼夏渊,报以同情一笑。
众人落座,宴会继续,不过因着太后心里惦念明日上山,宴会没持续多久,早早的就结束了。
香桃回到宇坤殿坐在罗汉床上忙乎了一夜,夏渊没有来殿里。
翌日,太后移驾白马寺,千骑御林军开道,皇家马车如流水般迤行在官道上,而白马寺里清场,专门只接待太后一行。
香桃记得上一世太后在白马寺住了半载,白马寺也关了殿门,平时熙熙攘攘的大雄宝殿,变得空旷落寂,直到她薨后,寺里才恢复了香客如云。
这一世倒是提前来了。
太后的凤鸾车徐徐停在白马寺山门外,方丈携一众大法师出殿迎接,太后在前呼后拥中进了白马寺。
入住最清幽安全的厢房后,太后屏退了众法师,独留香桃一人,她迫不及待的问:“香桃,接下来哀家应该做什么?”
香桃施然道:“太后当请白马寺六大法师陪您到各处参禅,选一处风水宝地,静心等待佛光降世。”
白马寺本有八大法师,其中一个和李偲勾结被逐出寺门,方丈即将云游,宁远夫人暂代掌门一职,退出法师的行列,故此还剩六位。
接下来的两日,六大法师将带着太后在各大殿.禅室.摘星塔参佛,香桃暂得脱身。
宁远夫人的禅室,水雾飘绕,茶香四溢。
宁远夫人手拿木勺,舀了一勺茶汤,潺潺倒入香桃面前的盖碗里,温声道:“快尝尝,是不是你之前喝的味道。”
香桃手捧着茶碗,轻轻吹去顶上的热气,就着烫小抿了一口,“下山之后就再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宁远夫人又给她添了一勺,“想喝了就来,我随时欢迎你。”
香桃双手托着盖碗的底盘,袅袅升腾的热气遮住了她的脸,悲喜难辨,声音却坚定,“以后怕是要常来讨饶夫人了。”
宁远夫人放下木勺,定睛看着香桃,神情庄肃,“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温顺恬静,没想到心里的主意这么大。”
香桃垂下眼睑,长睫上氲着细密的水珠,“劳夫人操虑了。”
宁远夫人嗔道:“傻孩子,我不是帮你,我也是为我自己。”
香桃疑惑,“您原本可以只顾自己的清修,在这白马寺闲散度日,何以要参和朝堂,又为何答应帮将军打理寺院?”
宁远夫人目光投向远处,沉声道:“因为夏老将军和白姨娘于我有恩,而皇宫里有我不得不帮的人。”
“其实,当今陛下是我的亲生儿子。”
香桃瞳孔一震,手里的盖碗差点打翻,不敢置信的看着宁远夫人。
宁远夫人冲她一笑,娓娓道来其中的曲折。
原来,先帝和宁远公主虽都是正宫皇后膝下的孩子,却不是亲姐弟,他们的母后为了稳固地位假孕,先帝自己都不知道他真正的父母是谁,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
他的真实身份只有宁远公主和皇后知道。
宁远公主自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决心一辈子守护这个秘密,和他以亲姐弟永远相称下去。
谁知情愫在朝夕相处中暗生,先帝大婚之夜两人终于破防,洞房花烛之夜,先帝丢下皇后,却宿在姐姐的寝宫,从此二人夜夜不伦。
后来,宁远公主怀孕了,她舍不得这个孩子,可他们的关系更不能公之于众,否则蠢蠢欲动的宗室将群起讨伐皇宫。
先帝想到了常年戍守边关的夏老将军,与之相商,夏老将军一口答应,就这样宁远公主嫁到镇国公府,暗暗生下一子后,到白马寺代发修行。
这个孩子就是元丰帝,养在瑞妃名下。
为了让自己和黄姐的儿子顺利登基,这个孩子出生后,先帝再未进过后宫,直至英年早逝。
先帝走的时候,元丰帝尚年幼,又是庶出,大权悉数落到太后一党手中,宁远夫人只能暗中慢慢布局。
夏渊和西北军一直是保皇派,所以宁远夫人帮夏渊,也是帮自己,她对夏渊也是真心的好,毕竟白姨娘愿意让出正妻的身份,这绝非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听了这样一段密辛,香桃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也迎刃而解。
原来即便是天家子女也有这么多不得已,锦衣玉食、泼天富贵也抵不过情牵。
宁远夫人对着香桃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到你,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欣赏你的一腔孤勇,也为夏渊感到欣慰。”
香桃低下头,目光闪躲,不愿看她的眼神,“夫人情深义重,运筹帷幄,我哪能和您比。”
宁远夫人笑了,“我犹记得你第一次来白马寺,你眼神空洞,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我当时就觉得你和我很像,所以才邀你来寺里陪我,但方丈却道你放不下红尘,因为你命里有上世的情牵,现在你和当初完全不一样,看来是方丈说对了。”
香桃心里纳罕,说别的还靠谱点,说上世的情牵,她是万不能苟同的。
不过,无所谓了,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情缘还是孽缘,事情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她只能跟着自己的心走。
香桃不置可否,低头喝茶。
宁远夫人亦别开了话题,“对了,你喝完茶再多留会,夏老夫人递了话来,待会来白马寺,她有话对你讲。”
香桃点头答应。
夏老夫人来的时候,宁远夫人已去静室参禅,香桃取代了她的位置,仔细的给祖母煮茶汤。
祖母坐在茶台边,耐心看着她忙乎,脸上虽挂住笑,眼里却写满了心事。
香桃倒也不惊讶,祖母不顾辛劳上山找她,要说的,自然不是简单的事。
待祖母终于喝到茶汤,才郑重开口道:“怀瑾把后院的那几房小妾都遣散了。”
“哦?”香桃挑眉,倒是也可以想到,上一世回京后夏渊就在府中提过要遣散后院,当时她还和其他小娘哭天抹泪了一段时间,但他一直忙,到她痴傻前也没顾这件事。
这一世,她倒没听夏渊在府里提过这件事,竟不知他风格变了,没有一点预示,直接雷厉风行的处理了。
“她们以后如何自处?”香桃担心道。
虽然香桃对这些小娘没有情分,但同为女子,被遣散回家,之后的日子就只剩黯淡了。
祖母道:“虽说她们进国公府都别有用心,怀瑾依然给了她们体面,他请皇后御赐了贞洁书,又补给每人一大笔银子,回去后不耽误嫁人。”
香桃正心道,夏渊这事做的还挺地道,忽见祖母递给她一个描金的花笺,“这是你的。”
她心下一骇,眼睛不由扩了两圈。
她倒不是惊讶夏渊给她也准备了贞洁书,而是她刚才和祖母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自动把自己排除在外。
她怎么忘了,她也是夏渊的小妾。
原来那几间铺子是他给她的补偿,和其他小娘一样。
虽然这个补偿数额多的吓人,可对夏渊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且他不管对谁都是出手大方的。
香桃垂睫接过花笺,“有劳祖母特意送一趟。”
祖母的眼睛却已润湿,她摇摇头,“我老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以为怀瑾送走其他小娘,是要独留下你,许你名分,没成想他连你也一同打发了,祖母虽舍不得你,却也为你感到高兴,这国公府是女子的坟墓,趁着年轻另觅佳婿确是最好的结果。”
香桃动容,跪到老夫人面前磕头道:“香桃以后不能侍奉祖母了,祖母请一定保重,注意身体的康健。”
上一世,祖母大概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去世的,正因为如此,那些恶意才会肆无忌惮,祖母在的时候,多少还是护着她的。
祖母扶她起身,“太后身边实非好的去处,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你还是找个由头,回侯府吧。”
香桃喉头哽住,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从宁远夫人住处出来,香桃心烦意乱,手里拿着花笺,在青云山后山漫无目的的走。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竟然走到了和夏渊隐世住了三天的小院。
院内一如往昔的安静,荒芜,桃树叶已经黄了大半,干瘪的桃子稀稀拉拉挂在树上,没有一点生机,桃树下扔着两个手杖,是夏渊做了打算和她进山用的。
她看一眼苍茫的群山,心里默想,这辈子应该没有机会进去看看了。
她推开门,走进屋子,野花已经干枯,炭盆只余盆底一点青灰,寝室里两床水粉色喜被还是那么扎眼。
真的只是几日没来么,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山里的天总是特别短,她在小院里没坐多久,天就暗了下来,远处的苍山呈现出一种烟雾缭绕的乌蒙,正像她晦暗有捉摸不定的心情。
说好的好好陪香桃三日,等夏渊安排好军中的一切已只剩两日。
他快马加鞭赶到白马寺,却找不见香桃,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凭着一点点直觉,夏渊来到青云山后面的那个小院。
夕阳西落,暮色四合,小院在一片灰蒙里,有股子让人遗忘俗世的恬然。
夏渊推开院门,看到一团小小的身影坐在门槛上,脑袋埋在两膝之间,周身氤氲着淡淡的柔弱无依。
心里一揪,他阔步朝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书不长,还有几章就要大结局了。
女主快要想起那五年的事了,是以很浪漫的方式,咳咳。。。
谢谢大家的支持。
下本写《离开薄情王爷后(重生)》,预收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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