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闺房。
香桃在前面走,夏渊闷闷缀在后面,貌似心情不太好。
香桃猝然转身,一脸的不情不愿:“为什么非要我给你绣个钱袋,我绣活真的很丑,你出去买一个不就行了,或者找别人要一个。”
其实她想说,找其他小娘要一个。
若那些小娘知道夏渊需要钱袋,绣品保准立刻塞满茗汀居。
又何必非来找她。
夏渊眸光微闪,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绣的丑,你可以练呀。”
香桃对着他修长的背影吐了一口浊气,给你练个什么劲呀。
好吧,只要他不嫌丑,绣就绣,谁怕谁。
二人到方姨娘的院子时,蒋知亦已经离开,正堂的餐桌上已经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方姨娘笑眯眯的请众人入座。
其实也就四人。
洛锦鸣上下打量了香桃一番,诧异道:“妹妹,方才我没注意,你怎么穿了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回来了,这头发也乱了,虽说咱们是自家人,可万一让嫡母瞧见了,又要说你不成体统。”
香桃乜了洛锦鸣一眼,悄然低下了头,两片羞红顺着耳根爬上面颊。
谢渊垂眸看她的衣服,确实揉的不成样子,方才她整个人吊在他的腰上,他捧着她的身子,裙裾几近被揉烂,后来情到浓时,他的手更加肆无忌惮,差不多揉搓了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所以,现在这衣服,真的有点看不过眼了。
他以为今日已经够克制了呢,没想到...
他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自己。
方姨娘看着女儿殷红的嘴唇,眼里止不住的笑意,她这个傻儿子,满脑子都是练武,没经过人事,什么都不懂。
她之前还担心女儿不够聪敏,当了大将军的小妾,会不会被轻视,可是现下看来,俩人感情还挺好的。
这将军虽然面上端着,心里可不是静水无波,从他看蒋知亦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他对香桃占有欲强。
就是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一点都不开腔。
看将军的眼神说古井无波都不贴切,更像是隐隐的排斥。
唉,她叹了一口气,她得找机会好好教教她了,她伸手道:“桃子,你跟我来,娘给你换身衣服。”
香桃心里一阵尴尬,面红耳赤的跟着阿娘去了后屋。
进了寝屋,方姨娘从笼箱里取出一套红来,绯红齐胸对襟襦裙,大红羽缎斗篷,帽边一圈白色狐狸毛。
香桃一看到这身衣服,连连摆手,“阿娘,这是新婚穿的衣裳,你拿它干什么?”
方姨娘慢慢把衣服铺展,叹了一口气,“本以为你可以穿着这件衣服,明媒正娶的出阁,谁知却被草草的抬进国公府,当了将军的小妾。”
彼时,得知夏渊即将离京,没有一点准备,香桃就被嫡母塞进花轿,匆匆抬入国公府,这衣服也就一直没穿上。
香桃眼睛一热,握住阿娘的手,柔声安慰,“都是过去的事了。”
方姨娘清了清嗓子,展笑道:“对,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瞧着将军待你不错,既然如此,你就好好跟他过,这男人呀,都耳根子软,你多哄着,可别冷言冷语,整日给他吃挂落。”
香桃心下一惊,阿娘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她勉强挤出一个笑,“知道了,阿娘。”
方姨娘安下心,帮着香桃穿衣服,“时人爱穿红,你这样出去,也不算扎眼。”
香桃只能接受,穿这件总比穿那件皱皱巴巴的衣服强,她刚才感受到了,夏渊看着她衣服的时候,眼里有异样,她可不想因为一件衣服,让他脑子里总回想刚才的画面。
呃,刚才真是太不堪了,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两句清心咒。
等香桃一身衣服都穿好,方姨娘神秘兮兮的拿出来一个三指宽的锦盒,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香桃对着里面只看了一眼就捂上了眼睛。
“阿娘,你给我看这干什么?”
方姨娘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这比那避火图可形象多了,当年你走的突然,我没来得及交给你,后来将军一直没回来,我想着你用不上,就一直帮你保管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用什么用啊,香桃一把将那木盒盖上,“瓷人交战”的场景登时看不见了。
“我不要。”香桃负气道。
方姨娘不由分说的把锦盒放到她的衣袖内,“你知道什么呀,傻孩子,伺候将军的时候,用点技巧,他以后啊,保准被你拿捏的死死的。”
闻言,香桃浑身一个激灵。
她最后接过锦盒,不再推辞,想着先应下母亲,回头再把它扔掉。
二人回到正厅的时候,洛锦鸣脸上的小心谨慎已经消失,又和夏渊打成了一片,此时,正兴致勃勃的继续讲他那一百零八式耍花枪的方法。
夏渊一只小臂撑在桌上,一只手百无聊赖的轻敲膝盖,他勾着头,凤目半掩,不时对洛锦鸣的话指点一二,意态闲闲中又带着清雅。
余光中倏然晃进一片红,他缓缓抬头,狭长的凤目瞬时撑成了桃花眼。
只见香桃一身的红色襦裙,勾勒出她曼妙的好身材,她下身修长,柳腰的下仿佛扣着一个蜜桃,柳腰的上好似耸着两座雪峰,衣襟相交的地方,在红衣的对衬下,白的刺眼。
玉脂般的小脸仿佛上了一层胭脂,好看的摄人心魄。
夏渊怔怔望着她,洛锦鸣滔滔不绝的话音越飘越远,他仿佛能穿透织物,看到雪白之间的那颗朱砂痣。
“夏将军,你看什么呢?”洛锦鸣终于发现了夏渊的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哇——,香桃妹妹,你也太好看了吧。”
香桃只觉是这身衣服扎眼,但她素来爱美,穿上好看的衣服,又被夸赞,自是喜不自禁,嘴角上翘,眉眼弯弯。
这当真是春风一笑百媚生。
眼神一瞬的慌乱后,夏渊赶紧收回目光,默默咽了一下口水,颚下的喉结,饱满而性感。
入座后,正式开始用膳,洛锦鸣对夏渊道:“这一桌子菜,都是阿娘做的,她厨艺很好的,你快尝尝。”
夏渊向方姨娘致意,“有劳了。”
他尝了几口,味道果然很好,刚才实在是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这会还真的饿了。
在吃之前,他看了一眼香桃,她应该也需要补充体力,遂不由分说的帮她夹了几筷子。
“多吃点。”他对着她的耳朵轻语。
“要你说。”她横了他一眼,拿起筷子正要把菜夹回去,忽然看到阿娘的目光有意无意飘过来,手下的动作立刻顿住,声音也软了下来,“谢将军。”
她这一出变脸,看的夏渊莫名其妙,他摇头兀自笑了一下,开始吃饭。
洛锦鸣风卷残云,夏渊吃的也快,两人吃个差不多,先放下了筷子。
他俩都是习武之人,共同话题多,不知不觉又聊上了,香桃边吃边看向兄长,思忖着怎么开口跟他说莫欢然的事。
从兄长的表现来看,现在他还不知道莫欢然已经做了曹笠的小妾,要怎么跟他说呢。
夏渊听的认真,洛锦鸣越说越有兴致,香桃看着兄长脸上满足的笑容,决定先不开口。
两人从战争聊到兵器,又从兵器聊到战马,夏渊难得夸赞香桃,“你的妹妹养马很有心得,不惜到账房支银子,也要喂它们最精细的饲料,现在国公府的马场里,有几匹马可以直接拉去上战场。”
闻言洛锦鸣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什么?妹妹到账房支银子?”
方姨娘倏然转脸看向香桃,眼里满满的不可思议,香桃低头喝汤,心里忿忿,夏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他们惊愕的表情,夏渊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隐情,遂补充道:“她银子不够用,在账房预支了二十两。”
“二十两?”洛锦鸣突然笑了,“那不可能,阿娘怕妹妹进了国公府受欺负,把自己攒了几十年的银子连带着她当年的嫁妆,全都给了妹妹,加起来怎么也有个万儿八千两,区区二十两银子,她还能缺?”
方姨娘母家是滁州的一个小门富户,虽说没有富裕到金银堆山,但家中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方老爷子生性洒脱,既然遗产后继无人,索性每个女儿出嫁的时候,都备了丰厚的嫁妆。
方姨娘进侯府的时候自然是十里红妆,羡煞其他的姨娘,就连嫡母郑氏的嫁妆也不及她的一半。
香桃被抬进国公府后,方姨娘坐卧不安,生怕香桃在国公府被轻视,受了委屈。
自己的孩子她太了解了,香桃心善,慧觉又浅,进了这北雍第一世家,她如何能应付的过来。
侯爷撒手不管,她一个妇道人家,娘家又没有势力,到底怎么才能帮到香桃呢,她思来想去,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把手里的银子全部给香桃,有了钱财傍身,她至少有底气点。
这下听闻,香桃连二十两银子都要去赊欠,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在国公府有月银,日常用度按例发放,平时也就爱买些衣饰胭脂水粉的,可这也不能把那么一大笔钱全部花完呀。
香桃对上母亲惊讶的目光,黯然低下了头。
“都——花——了?”洛锦鸣惶然摇摇头,“不可能,香桃妹妹虽不善盘算,却也不是胡乱挥霍的人,是不是什么人把你的钱财骗走了?”
香桃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安抚阿娘和父兄,而罪魁祸首夏渊,正在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很荒唐,阿娘给了她一万两银子,她全部用来买了最好的金缕线,一针一线,亲自缝了一件金丝软甲,而后千叮咛万嘱咐让驿使带去边关,送给夏渊。
没想到,这份壮举没有得到夏渊一句感谢,两辈子都是。
这真的是她做的最混的一件事,可是却没法补救,她辜负了阿娘。
方姨娘见香桃神思不属,不想为难她,摆摆手道,“既是你的嫁妆,怎么用你自己决定。”
洛锦鸣还是有点不甘心,身子向香桃靠了靠,悄声问:“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被骗?如果是,哥给你报仇去。”
香桃对着他摇了摇头,“真的不是。”
洛锦鸣无奈,不再追问,兀自叹息。
夏渊则看着香桃,眉头微微蹙着。
一番对话下来,大家都没了胃口,三个小辈移步到茶台,方姨娘指挥彩蝶收拾饭桌。
夏渊趁机靠向香桃,肃然问:“住在国公府,根本花不了万两银子,而那八匹马,几百两银子足以,你的银子呢?”
香桃觉得这人真是没心,估计他早就忘了自己曾收过一件金丝软甲,阿娘和兄长在,她不便说出自己之前的荒唐行为,遂走到离他远远的地方。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行人乌泱泱的遮住了门口的阳光。
侯爷和侯夫人带着嫡出的一儿一女走了进来,原本就不大的厅堂登时显得局促。
来的一行人,皆是锦衣华服,和周围古旧的背景,很是不相称。
见侯爷来了,方姨娘忙曲步上前请安,侯爷一边招手免了她的礼,一边抱拳冲夏渊道:“下官不知夏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夏渊轻道:“无妨,我只是随便过来坐坐。”
侯爷不善官场的应酬交际,被夏渊堵了话头,尴尬怔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嫡母郑氏却是个长袖善舞的,她笑盈盈道:“将军一来,侯府蓬荜生辉,侯爷特在正厅备了薄宴,望将军赏脸移步。”
夏渊歪头瞥一眼堂外的日光,淡淡道:“不知侯爷准备的是午膳还是晚膳?”
洛锦鸣补充道:“若是午膳,我们刚用完,若是晚膳,将军也吃不下呀。”
郑氏剜了他一眼,不过她也留了个心眼,听他这口气,仿佛已经先一步和夏渊打成了一片,想到这里,她心下一沉,递了个眼色给侯爷。
侯爷被赶鸭子上架,面色很是难看,不过他素来怕郑氏,只能硬着头皮又开口,“将军素来神武,我等在京中早已钦佩不已,微臣家有一犬子,侥幸考上了武进士,久仰将军威名,想跟在将军手下,以尽绵薄之力。”
他话刚说完,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就被郑氏推到了夏渊的面前。
他对夏渊作了个深揖,恭谨道:“末将洛锦鹏见过将军,我对将军倾慕已久,愿跟在将军身边,效犬马之劳。”
夏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转眼觑着洛锦鸣,“不是家里不宽裕么,这样的都是进士了,就你没考上?”
郑氏接话道:“锦鸣没考上也不能全怪他,这考武进士要给主考官塞银子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了,侯府清贫,侯爷呢又是个两袖清风的吏司,我们锦鹏之所以能考上,是臣妇拿出了自己的嫁妆本,他这才有了机会,而这侯府众所周知,方姨娘的嫁妆最是丰厚,却不知道为何死死攥在手里,不拿出来为亲生的孩子薄一个前程。”
末了她扶一扶云鬓,深叹一口气道:“真是苦了锦鸣这孩子,空有一身本领,考了四次都没过。”
洛锦鸣脸色涨红,阿娘的银子都给了妹妹,心里对他一直有亏欠,常常负疚说没给他留娶媳妇的银子。
可是阿娘当时做那个决定的时候,也是问过他的,他完全同意,他是男子,自是有法子挣钱,妹妹被困在国公府,比他需要这笔钱。
见阿娘垂下了头,眼角一抹红,洛锦鸣愤然抬声道:“如果是拿钱买来的功名,我宁可不要。”
夏渊拍拍他的肩膀,对他点了点头,心里却佩服方姨娘的行为,在这个重男的大环境中,对女儿倾囊而出,确是难能可贵。
郑氏见夏渊对洛锦鸣印象很好,顿时慌了,敢接找补,“锦鸣真是有骨气,不过也大可不必讳疾忌医,这武考前递银子就像是获得一个考试的资格,我们锦鹏还是凭本事考上的,将军这点可以放心。”
香桃知道阿娘为了她,没有给哥哥留下什么,心里更愧疚了,但她知道即使阿娘手里有银子,哥哥也不会拿去行贿考官。
遂淡然道:“母亲须知,这私相授受再理所应当,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大可不必拿出来炫耀,再者既然母亲已经用自己的嫁妆本为锦鹏哥哥谋了一个好前程,何至于又另谋出路。”
郑氏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不禁细细打量香桃,这个以前在她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庶女,今日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敢排揎她了。
关键她直击痛点,让自己无可反驳。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家主母的范不自觉就端了起来,“我说香桃,这锦鹏也是你的哥哥,他谋了好前程,于你难道不是好事?”
“于我是好是坏,都没有关系,只是希望这不要成为府里捧一踩一的原因就行。”香桃施施然道。
“看你这孩子...”郑氏还想继续说。
夏渊却已经没了耐心,肃然道:“最近军营缺一个武师训练新兵,你们俩出去比试比试,谁胜了谁进军营。”
武师?两个年轻人眼睛登时亮了,这个起点可不低,以后是有机会领兵打仗的。
洛锦鸣干脆道:“没问题。”
见洛锦鹏落后了,郑氏催促自己的儿子,“快跟将军表态呀。”
洛锦鹏却低垂着眼睫,默不敢言。
他平时在父母跟前吹的天花乱坠,实则并没有认真练武,只学了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而郑氏刚才大言不惭的“塞银子”论调,都是他哄她的。
私下贿赂考官之风虽然猖獗,却完全没到明目张胆的程度,遮羞布曹家还是要的。
而且他为了保过,让郑氏出了两倍的银子,郑氏一直都蒙在鼓里。
这若一比试,岂不就露馅了。
如此一番计较之后,他面露难色道:“启禀将军,下官今日有点不舒服,不若下次再展示给将军看。”
夏渊凤目睨他,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本将军可没那么多时间。”
洛锦鹏眼神闪烁,“那...真是可惜了。”
郑氏一双狭长的眼睛睁的浑圆,看着儿子的眸子仿佛在滴血。
又听夏渊对洛锦鸣道,“你明天到军营报到。”
郑氏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她何曾在方姨娘面前失过面子,一时羞愤,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立马转脸给侯爷递了个眼色。
侯爷本就不想来,在这待的正尴尬,见夫人欲走,正合他意,于是像夏渊行了礼,就要退下,全程都没有看香桃一眼。
侯府嫡女洛锦玉一改往日的张扬,本一直躲在郑氏身后看着夏渊脸红,这会听闻父母要走,顿时慌了,将军还没看她一眼呢。
她突然大着胆子走到夏渊面前,细着嗓子问:“听闻今晚有火狮表演,将军可要同行?”
突然感到夏渊冷厉的目光,她膝下一抖,赧然道:“民女的意思是...和香桃姐姐一起。”
“不去。”夏渊也不问香桃的意见,斩钉截铁道。
洛锦玉眼里登时蒙上一层雾气,她哪里被人这般直接拒绝过,遂倏然转身,朝外疾走,却听身后传来夏渊小心翼翼的询问:
“香桃,你想不想看火狮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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