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修罗(1 / 1)

军帐内,夏渊坐在上首,眉头紧锁,左右两排上将、参谋垂着头,默不敢言。

天气一天天变冷,若再不向边关运送军资,等到天寒地冻,路上结冰,到时候车马行走就困难了。

可是递上去的军情奏疏,太后压着不表,再联想中秋晚宴曹笠和一众大臣的提议,每个人都仿佛被乌云罩顶,心里阴沉沉的。

夏渊的心情就更不必提了,他是军中主帅,比谁都了解当前西北军的被动。

其实,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克扣军饷,西北军靠着白姨娘遗留庞大资产的贴补,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军资一直供应充沛。

可是,现下的情况不一样,乌里山大败后,呼耶养精蓄锐六年,等的就是这一次反击,西北军必须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这对军备的要求非常高,夏渊手里的那几条商道全卖了也远远不够,非得集整个国家的财力不可。

而曹太后,显然是想集整个国家的财力给她修陵园。

“曹笠下次什么时候呈递修皇陵的奏疏?”夏渊问。

“回将军,据曹府的线人报告,奏疏已经草拟好,正式誊抄完,待所有共同请愿的大臣签字后,就会直接递到太后面前。”

夏渊眼眸寒若冰霜,“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至于曹笠,投其所好,送几个美人到他府上。”

蒋知亦淡然一笑,“将军是想让他沉溺美色,拖延时间。”

夏渊肃然,“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关键还得看陛下。”

军中将士都是保皇派,闻言都点了点头,元丰帝掌权,这件事就好办了。

夏渊又安排了协助元丰帝的一些事宜,一应妥当,众人纷纷离开。

只有蒋知亦留了下来。

“将军,我想请假一天。”

夏渊随和,把军中将士看作同生共死的兄弟,军中在称呼方面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多时候都是“你”、“我”相称。

“什么时候?”

“今天。”

闻言,夏渊心下一动,掀起眼皮看蒋知亦,“为什么是今天?”

今天,是香桃回安康侯府的日子,昨日刚给侯府递了拜帖,蒋知亦和她是邻居,今日请假是不是太巧了。

蒋知亦灿然一笑,“为什么不能是今天,将军是不是想歪了,今天福来客栈开业庆典,晚上有火狮表演,家妹早就与我约定,今晚陪她去看。”

夏渊觑他一眼,“去吧。”

蒋知亦弯唇一笑,“谢将军。”

见蒋知亦神采飞扬的走出军帐,他一脸的桃花相在夏渊脑中挥之不去,他心中莫名有一丝不安,突然他拧眉。

晚上的火狮表演,他白天请假做什么?

香桃坐在马车上,心情特别激动,昨日夏渊说她可以回安康侯府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重生以后,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见阿娘和兄长,但碍于规矩,她以为要挨到岁至才能回去,没想到惊喜来的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夏渊为何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他不是心思细腻的人,按说应该想不到女子出阁后,对娘家的眷恋。

就算想到,也不会好心道破规矩让她回娘家。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那夜醉酒后,她对他道出了心声。

而他,也许是出于愧疚后的补偿心里,毕竟把她的嘴吻成了那个样子,这就是所谓的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吧。

香桃垂下长睫,心里一阵酸涩,她已是人妇,倒也没有保住名节一说,但是,那是她的初吻啊,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没有了,还是和她避之不及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月老都是瞎子。

她默默腹诽间,突然车帘被一双大手拉开,夏渊撩帘坐了进来。

香桃心下一落,抿了抿嘴唇,她不是正妻,他没必要陪她回娘家的。

夏渊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唇瓣上,看来那药膏效力确实好,她的双唇已恢复了被他磋磨前的润泽饱满。

夏渊收回视线,腰板坐的挺直,“我陪你回去。”

香桃下意识拒绝,上一世他对父兄袖手旁观,这一世上杆子跑去侯府做什么。

彼时,得知父兄下狱,她的世界瞬间崩溃,顾不了夏渊对她的疏离和警告,她跑到军营想求他施以援手。

正逢深冬,寒风吹的军帐猎猎作响,她跪在帐外一整天,膝盖都见了血,也没能见到他的面,后来出来一个副官撵她,她不愿走,推搡中,那副官出手过重,她头破血流,变得痴傻。

她仿佛被抽去了神识,脑中一片混沌,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五年,再清醒时,她变成了一缕孤魂。

她一直不敢想最后五年,她是怎样过的,又是怎样死的,一个痴傻的女子,夫家嫌弃,又举目无亲,死相一定很惨。

一想到那未知的五年,她心里就刺骨的寒,即使在白马寺的香亭听佛音三十年,她还是无法释怀。

虽然她不能把所有的不幸推到夏渊身上,可是他的凉薄却是实实在在,当时哪怕他出来说句话,结局也许就不一样。

香桃深吸一口气,努力摆脱脑中的画面,重活一世,还是要向前看,她不想一直沉浸在上一世的痛苦中。

她羽睫半掩着眸光,声音冷淡如水,“侯府破败,简屋陋室,不值得将军屈尊。”

她这话也不假,安康侯府就是个花架子,她的父亲安康侯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他虽没什么坏心眼,可也不求上进,整日吃喝玩乐,摸鱼逗鸟,不做正事,一大家子就靠着侯府的殷封过活,而那点殷封,大多都被他一人挥霍掉,一家人住的还是老宅子,没怎么修葺过。

她这么说,也不算是负气话。

夏渊在军中就厌烦不好好说话的人,这会又听她疏离的口气,和拿腔捏调的话,心里莫名一股躁意,半垂着凤目睨她,“侯府再简陋还能比军帐简陋?”

“妾身知道您常年行军打仗,吃得了苦,可您是大将军,突然到我们这小门小户,总是会诚惶诚恐,唯怕招待不周。”

夏渊越听心里邪火越盛,这都是哪跟哪呀,他算是明白了,她就是不想让他去她家里。

他把头往车厢上一靠,假寐道:“不用担心,我一进去就命令他们不许刻意待我,什么都不要准备,把我当成普通人就好。”

他眼睛紧闭,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香桃心中郁结,这个人怎么那么自大啊。

得知香桃回来,方姨娘和儿子洛锦鸣早早的在角门等着。

这个角门开在一条逼仄的小巷里,夏家的马车堪堪能通过,夏渊看着堵到马车窗边的青砖墙,蹙眉道:“大门怎么开在这种地方?”

马车刚一拐进小巷,香桃眼眶就红了,无疑无虑的儿时记忆在眼前一一闪过,忽然听到夏渊嫌弃的声音,她顿时不悦,“这是侧门,我们给人家做妾的,回府是没有资格走正门的。”

夏渊:“...”怪我喽。

远远的看到门头,香桃就换到马车门口的位置,车刚一停下,她立刻出了马车。

落后一步的夏渊刚撩上车帘,就听到香桃饱含热情的喊了一声“阿娘”,那亲昵劲,跟醉酒时喊他“郎君”半斤八两。

夏渊兀自笑了一下,撩开了车帘,待他跳下车,香桃已经拉着阿娘走进了院子,缀在后面的洛锦鸣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笑着道:“你是国公府的护卫吧。”

洛锦鸣习武多年,还要参加今年的武试,他一看夏渊的肌肉线条,就知道他是行伍之人,而且本领远在自己之上,遂变得异常热情,“你这身材练了多少年?在国公府当护卫屈才了,现在报名还来得及,你和我一起考武状元吧。”

夏渊见香桃不把自己介绍给家人,心里原本有些不快,这会却被她的哥哥逗乐了,这个少年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性格好,人也活泛,比他那古板的妹妹可爱多了。

“我看你这身材,得个进士应该没有问题。”

朝廷近些年录取的武进士越来越多,宫里搁不下,也会送一些到军营,夏渊见了,那些人远远比不上眼前的这个少年。

洛锦鸣眸色变暗,“今年我已经是第四次参试,如果再考不上,我可能就要放弃了。”

夏渊瞬间明白,科举武试定然已是曹家人敛财的工具,普通人不往上面塞钱,根本没有中第的机会。

夏渊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这次你一定能成功。”

洛锦鸣眼睛一亮,他信了夏渊的话,不知为何,眼前的人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但却像阅尽了千帆,周身散发着让人信服的气场,仿佛他天生就该引领众人。

一席话之后,两人仿佛有了称兄道弟的默契,他们边走边聊,向院内走去。

侯爷只顾着玩,虽然知道女儿今日回府,却还是提着鸟笼子会友去了,侯夫人费尽心机把香桃送到国公府,六年没一点水花,自是不会迎她。

故而,他们直接去了方姨娘住的院子。

方姨娘见儿子在后面和一个年轻人聊的火热,也没多想,只以为那人是保护香桃的。

香桃再次见到健康的母亲,心里激动,拉着她的手,话没说两句,眼泪就掉了下来。

方姨娘心里一阵紧张,忙扶着香桃在软塌上坐了下来,“桃子啊,你给娘说实话,是不是在国公府受委屈了?”

方姨娘的这两个孩子,她自己最清楚了,都是乐天的性子,尤其是这个小女儿,她本就有一丝无畏的乐观,慧觉又迟钝,很少会像今日这般多愁善感。

香桃一旦落泪,那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方姨娘心里猛然揪起。

香桃含泪笑道:“阿娘别担心,我就是见到你高兴的。”

方姨娘一颗心落到肚子里,嗔怪道:“你这个孩子呀。”

夏渊跟着洛锦鸣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厅里的椅子上,他一边听洛锦鸣滔滔不绝的讲花枪的一百零八种使法,一边有意无意的看香桃。

见她一会哭,一会笑,他嘴角止不住弯了弯,接着心里又涌出一丝愤慨,她这是完全把他忘了啊,说好的诚惶诚恐的接待他呢?

他心里莫名的烦躁,问洛锦鸣,“我这来半天了,怎么连一口茶都没有?”

洛锦鸣鄙夷的看了夏渊一眼,他这口气怎么好像自己是个贵客似的。

要不是平时没人肯听他讲这一百零八种耍花枪的方法,他早就把这人轰出去了。

“想喝茶您得等会,阿娘院里只有一个丫鬟,伺候不过来。”

夏渊上下打量这古朴的屋子,想到来的时候香桃说的侯府境况,默默谅解了对他的怠慢,就是他确实口渴难耐,无奈只好默默抿了抿嘴角。

又听洛锦鸣慷慨激昂了一番花枪的用法,一个小丫鬟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禀告姨娘,蒋公子在外求见。”

洛锦鸣立刻丢下他跑了,方姨娘脸上笑的跟花一样,“快让他进来。”

蒋知亦!

夏渊蓦然回过头看向香桃,香桃一脸茫然,避不看他,她也没料到蒋知亦会来。

只听方姨娘热情的招呼,“彩蝶,快去煮上一壶茶,再把鲜果,糕点都端上来,知亦这孩子在边关受苦了,他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酱菜,去地窖搬一坛子上来,对了侯爷那天给我我一罐好茶,我去找找,桃子你先坐着,你知亦哥哥来了,你先和他说会话。”

方姨娘说完就去了后屋,院里唯一的一个丫鬟忙的像个陀螺,跑进跑出的。

夏渊挑眉,意态闲闲的觑着香桃,“知亦哥哥?”

香桃冷脸,“又不是我叫的。”

夏渊被她噎住,咬着后槽牙道:“你们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么,本将军口渴了。”

“你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用准备,把你当普通人就好了。”香桃凝眉看他,“怎么,现在又嫌没有将军的待遇了。”

夏渊胸口仿佛被塞了一团烂布,堵得他难受,他本生性豁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计较这种小事。

方姨娘终于找到了茶叶,交给彩蝶拿去煮茶汤,她嘴里又絮叨着,“六年没见了,我还真想这孩子,走,桃子,咱们去门口迎迎他。”

蒋知亦像上门女婿似的被一大家子人迎了进来,方姨娘眉眼含笑,“孩子,边关生活苦吧,你看你都瘦了,快到前头坐着吃点东西。”

洛锦鸣亲热的揽着他的肩头,“你现在都混成夏将军的军师了,也太拼了吧。”

香桃慢慢的跟在后面。

蒋知亦心里暖烘烘的,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突然他的目光盯着椅子上坐着的一个人,一脸的不敢置信。

“将军。”他惊呼。

夏渊垂眸望来,嘴角往上轻轻一牵,声音懒漫又危险,“军师。”

将军?方姨娘和洛锦鸣看看夏渊又看看香桃。

香桃这才介绍,“他就是夏将军。”

两人呼吸一窒,同时瞪大了眼睛,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么?

夏渊大度的化解尴尬,“我告诉香桃要低调,就是像普通家人一样,过来坐坐。”

洛锦鸣尴尬的挠挠头。

有夏渊在,气氛顿时拘谨很多,方姨娘也不敢再对蒋知亦热情,堂内的空气一时凝固起来。

忽听蒋知亦对着门外道:“抬进来吧。”

只见蒋家的小厮抬了两个笼箱进来,打开后,一个里面全是金玉器玩,一个是绫罗绸缎,两个箱子装的满满当当,看着令人咂舌。

方姨娘皱眉,“你这孩子,拿命换的差事,好不容易攒点钱,留着娶媳妇,你抬到这干什么呀。”

蒋知亦垂下眼睫,淡淡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从途径西北的货商手里买来的,攒了六年,原本是打算给未来的妻子的,现在也用不着了。”

他声音越说越沉,让人忍不住唏嘘。

屋子里的人都低下了头,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为什么用不着了。

又听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语气轻快道:“我从小没娘,是吃方姨屋里的饭长大的,这些都是女子用的东西,就搁方姨这吧。”

方姨娘面有不忍,她看着他长大,岂能不懂他的意思,搁在这,就等于送给香桃了。

“那方姨先帮你看着,等你找到喜欢的姑娘,我再帮你送给她。”

蒋知亦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香桃,我渴了。”

众人还沉浸在低落的氛围里,忽听夏渊懒懒的喊道。

香桃仿佛遇到救星般,忙大声回道:“好的,我来给你倒。”

两世为人,她不傻,知道蒋知亦钟情于她,若不是做了夏渊的小妾,蒋知亦当属良配,可既然两人有缘无分,她是不想和他牵扯过多的。

本以为,知道她做了别人的妾室,他早就调整好了心态,没想到他用情竟然如此之深,如果上一世他知道她深爱着别人,他会不会感慨深情错付?

蒋知亦是她生命中的一抹亮色,她不想辜负他,可又束手无策,夏渊的这一声使唤,真是救了她。

她提起茶壶,倒了满满一碗茶汤,端到夏渊面前,“将军,请喝茶。”

夏渊乜她一眼,仰头喝掉,而后很自然的牵着她的手道:“带我去你的闺房看一看。”

香桃震惊,倒是没有想到夏渊当众提这个要求,她面皮一红,嗔道:“看什么呀?”

“看看你以前的生活。”

方姨娘催促道:“去吧,去吧,你的房间我只让人每日打扫,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还是以前的样子。”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蒋知亦的眸色暗了暗,夏渊这是在宣示主权,他是在告诉蒋知亦,香桃是他的。

香桃的闺房离母亲的院子不远,还从来没有男子进过,她心里莫名的有一丝忐忑,而身边的夏渊,隐隐的带着一股怒气。

进了院子,打开屋门,“这就是...”

她话刚说了一半,就见夏渊长臂一挥,关上了门扉,他眉峰高耸,面色沉郁,漆黑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只困兽,危险又诱惑。

香桃下意识想逃,被夏渊捞着抱起来,忿忿道:“那日你亲我,现在我要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瓶;糯米汤圆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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