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渊把食盒放在食案上,香桃走过来,俩人盘腿坐在地毯上。
“今日军务繁杂,一忙起来忘了叫人送你回去,此刻城内已经宵禁,今夜你就在帐内对付一晚。”说着,夏渊从食盒中拿出一块翠玉糕,递给香桃。
香桃无声的接过,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啜食。
崔副官在帐外招呼了声“将军”,就直接撩帘走了进来,他单手擎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摆着两碗羊肉汤,正冒着热气。
瞧一眼那清水白汤,和先前膳房准备的一模一样,香桃微微蹙了蹙眉。
帐内晦暗,夏渊却准确的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他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男子和女子的差距真大,这军中最受欢迎的羊肉汤,她却宁肯忍着腹中饥饿,都不尝一口。
夏渊端起汤碗,就着热气吸溜了一大口,腹腔一阵温热,身心都跟着舒适起来。
他见香桃还在啃噬手里的糕点,小嘴一张一合就没停过,每次却只咬下一小点,像执迷进食的小兔子。
“从小就爱吃甜食?”夏渊突然开口问。
香桃愣了一瞬,腮帮子鼓弄几下,咽下口中的食物,才道:“小时候不爱吃甜,进了国公府后反而爱吃了。”
夏渊眸光一沉,在她脸上顿了几许。
香桃低头,拿绢帕轻轻压了压嘴角,为何这样看着她,她脸上有饼渣?
夏渊收回目光,低头喝汤,动作却没有第一口的恣意洒脱,神情里带着一丝疑虑。
两人各吃各的,夏渊一碗羊肉汤很快见了底,他瞥一眼对面未动一口的肉汤,眼尾一沉,开口道:“你只吃甜食还是不行,多少要吃点正经饭。”
香桃面露难色,轻轻鼓了鼓粉腮,艰难开口,“妾身...”
夏渊手一挥,不耐道:“别妾身,妾身的了,这是军营,正常说话。”
香桃怔愣几息,立刻不客气道:“我吃不惯羊肉的膻味。”
原来这样,夏渊垂目睨她,还真是京城里的娇小姐,肌肤白嫩,小脸润的仿佛能掐出水,这要是放到戈壁沙漠,恐怕路都走不动。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道:“西北有一种黑绵羊,喝雪山融水长大,没有一丝膻味,哪天我让驿使给你带回来一只。”
香桃抬头看向夏渊,眼底闪过一线的怀疑,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她托驿使往边关稍东西,还第一次反过来,夏渊给她带东西。
夏渊挑眉,“不相信?真的不膻,那些和你一样娇气的新兵,这不吃那不吃,见了黑绵羊肉,一下能喝三大碗。”
香桃倏然睁大了眼圈,脸上慢慢露出愠色。
哦,夏大将军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意识到说错了话,讪然一笑,“你吃了就知道。”
香桃已经不想理他。
用完膳,崔副官进来把食盒、饭碗端走,又小心的冲外面拉好帐篷。
夏渊一指最里面的矮榻,“你今夜就睡那里,床褥都是干净的,有勤务兵每日更换。”
香桃点点头,“那你?”
夏渊抬步走向书案,“你先睡,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翌日,香桃醒来,夏渊已不见了身影,昨夜她阖眼前,他还在油灯下忙碌,也不知这一夜他睡了没有。
她简单的拾掇一番,就掀帘走出了军帐。
这个军寨建在京都城外,浔水下游,这里虽是荒郊,因着有河流滋润,周边草木葱茏,环境还算清新。
夏渊的军帐所在地势高一些,紧贴着一片林子,站在帐外的木台上,香桃举目望去,眼前大大小小的军帐仿佛是雨后冒出的一朵朵蘑菇,错落有致的洒在裸露的地面上。
军寨的中心,有一片空地,搭着一个圆形的台子,上面人影绰绰,香桃远远的甚至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吆喝声。
崔副官不知何时站到香桃的身边,他谦声一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并自觉的解释,“那是军中的校场,将军每日清晨都会带新兵在那里操练。”
香桃看一眼校场对面最大的军帐,一阵胸闷,她问崔副官:“那是谁的军帐?”
崔副官看了一眼道:“那是军机处,很多副官在里面办公。”
香桃点点头,不再多问,崔副官是夏渊的贴身下官,问的多了,他难免不会和夏渊通气,徒增麻烦。
她转过脸,一脸期待的问:“我可以去校场看看么?”
崔副官犹疑,“应该...可以吧。”
香桃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小手一伸,“那崔副官请带路吧。”
香桃走到校场的时候,夏渊带着新兵正结束了今天的晨练,他们面色绯红,额角,脖颈处滴着汗,更有甚者,半个背都洇湿了,此刻都在木板上,随意坐着休息。
夏渊则面色如常,浑身干爽,仿佛没费一丝力气,此刻他正背对着底下的奄奄一息的兵士,翻检兵器架。
香桃无意引起关注,站在一个台柱后面。
夏渊目力极好,远远的就见她朝这边走,又见她存心隐藏,唇角一勾,也不点破。
突然有一个毛头小兵仿佛恢复了体力,他蹲起身子,大着胆子冲夏渊道:“都说将军体力惊人,能以一挡百,今日敢不敢同我们切磋切磋。”
其他的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将军何等身份,岂屑于和刚学会舞刀弄枪的新兵动手。
夏渊未置一词,众人正替那个莽撞的新兵尴尬间,只听“嗖嗖”的声音划破天际,一根木棒落入那个挑衅新兵的手中。
夏渊转身,面色从容,“你们用木棒,我空手,来,全部都上。”
说完他往前一站,他身子宽阔,下盘稳定,双脚仿佛钉在了地上。
这一班新兵大概五十余人,都是未及冠的少年,正是血性方刚的年纪,一听夏渊接受挑战,顿时嗷嗷叫着飞奔到兵器架前,一人挑了一个木棒。
几十个人嘴角噙着坏笑,把夏渊围在中间,木棒顶端齐齐对着他,跃跃欲试。夏渊目光锐利,环视四围。
突然一声喝令下,几十根木棍冲着中间挥去。
香桃心里一紧,低头垂下眼睫。
崔副官笑了一声,安慰道:“小娘莫怕,他们根本伤不到将军丝毫。”
香桃一怔,崔副官这是误会了,她哪里是怕夏渊受伤,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场面。
她再抬眼,只见夏渊已凌空跃起,而后他在空中打了个圈,一条遒劲的大腿,仿佛无坚不摧的利器,扫向四周高举的木棍,顷刻间,小兵们手里的木棍纷纷掉落,握棒子的手被震的失去了知觉。
这群吃了亏的半大少年,哪里肯认输,甩甩手腕,硬着头往夏渊身上冲。
夏渊抿唇轻笑,伸胳膊像擒小鸡似的,瞬间两条长臂下就夹了六个脑袋。
但对方人多,乌泱泱的全部涌上来,有的抱腿,有的扳手,更有那大胆的搂住他的脖子,夏渊朗声大笑,使力转个圈,天女散花般,身上的小兵纷纷掉落。
香桃忍俊不禁,用手里的绢帕掩嘴,轻笑出了声。
可惜,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夏渊简直成了一棵树,每个人都想近身攀爬一番。
夏渊在军中虽身居要职,算起来,也不过刚过及冠,面对着不断涌上来的新兵蛋子,他也仿佛是个心无挂虑的少年,一句狂傲的“下去吧”,他身子在空中一旋,众人纷纷被摔在木板上。
面对龇牙咧嘴朝他身上扑来的小兵,他俄而灵活的一闪,让对方扑个空,俄而凌空一跃,让底下的人扑做一团。
校场上充盈着独属于年轻人的青春肆意,热血沸腾,而那个被众人围追堵截的少年将军,无疑是最耀眼的一个。
香桃从未见过夏渊这一面,没有威严凌厉,没有苦大仇深,有的只是属于这个年龄的放纵。
心中一涩,香桃低下了头,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恣意放纵,像个孩子。
校场上正打的热闹,忽然一个清俊的身影跳上台子,他身着石青色锦袍,翠玉头冠挽着一头乌发,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他走到夏渊面前,灿然一笑,“和刚来的新兵打有什么意思,不若我和将军切磋切磋。”
夏渊甩掉身上的几个累赘,眉峰一挑,欣然应道:“好啊。”
崔副官好心的给香桃介绍道:“这是军中的第一参谋,因为长得太好看,人称玉面军师。”
香桃看着台子上的人,却已激动不已,她眼睛一热,失声喊了出来,“知亦哥哥!”
台上的人纷纷回头,蒋知亦只朝下面瞥了一眼,就仿佛被定了身,僵住了,他眨了好几下眼,才犹疑道:“香桃妹妹?”
香桃拼命的点点头,眸光水盈,露出了春风化雨般灿烂的笑容。
蒋知亦嘭的一声跳下木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香桃面前,瞳孔扩宽两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真的是香桃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谁来的?”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香桃哭笑不得,她正欲开口。
突然,头上传来一道沉郁的声音:“我带她来的。”
夏渊垂眸睨来,神情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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