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应变(1 / 1)

荣德堂内,挤成一团的人群自行分出了一条通道,没有了遮挡,香桃径直暴露在夏渊面前。

夏渊身着青灰色素袍,交领和衣摆处饰以墨色封边,巴掌宽的暗纹腰封绕腹一周,身上再无多余配饰,给人一种清冷又沉郁的感觉。

他身形高大,威压又甚,纵然香桃与他相距数步之遥,他垂目看来,依然有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她心口一冷,下意识的想避开,但却避无可避。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她手中的玉壶上,那酒壶玉质细腻,通身莹翠,一看就价值不菲,故而那壶中所盛之物,吊足了大家的好奇心。

夏老夫人端着一双笑眼看她,嗔道:“往常都是你冲在前头,我说这关键时刻,你怎的反倒钻人缝里去了,原来是憋着劲使大招呢。”

香桃骑虎难下,心里连连叫苦,她万没想到这烫手山芋竟又回来了,这到底是怎样操作的。

但现在没时间追究,堂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尤其是对面那道眼神,虽只是淡淡瞥来,但落在香桃身上,就像阴冷的毒蛇缠绕着她。

她长睫微垂,狠握了握手里的烫手山芋,现在重要的是先搞清楚,前世夏渊何以对壶里的酒有那么大的敌意。

略一沉吟,她大方的穿过人群,朝面前走去。

“祖母,你又取笑我。”她亲昵的走到夏老夫人面前,刻意站在离夏渊远的那一边,冲老夫人摇了摇手里的玉壶,“不过啊,您说对了,我确实准备了好东西,这不袁妹妹还特意给我换了个上好的玉壶。”

夏老夫人颔首微笑,“这袁小娘也是个有心的,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香桃娇哼一声,故意惹老太太,“反正是好东西,先不给你看。”

夏老夫人被她惹得捂嘴笑出了声,其他家眷也都跟着笑起来,堂内气氛一时很好。

香桃眸光一转,忽然走到夏渊斜后侧的崔副官面前,笑盈盈道:“让这位小将先闻闻看,里面是不是好东西。”

酒是从西北带回来的,前世夏渊闻一下就发现了问题,也许其他在西北生活的人也能闻出问题。

让别人先发现问题,总比让夏渊先发现的好,至少那人不敢摔这贵重的玉壶,如此一来她就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她才选了崔副官。

崔副官突然被香桃点名,整个人先是一愣,不过他到底训练有素,一瞬的慌乱之后,很快恢复了镇定,他转脸看向夏渊,他是夏渊的贴身护卫,一举一动习惯了听他的指令。

夏渊常年驰骋沙场,在府里他虽刻意收敛,但周身散发的威严已经浑然天成,他面上虽无任何表情,可半掩的眸子里流露的一丝不耐,还是让大家暗暗替香桃捏一把汗。

堂内一瞬入寂,大家竟都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呼吸,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夏渊微微抬睫,侧过身子,目光投向香桃。

香桃身形纤秾合度,身上的齐胸襦裙勾出她诱人的曲线,她袅袅玉立,举手投足尽是明丽,微微一笑,眼睛弯弯如月牙,让人如沐春风。

堂内大多是国公府的女眷,大家同住一处,对香桃也很熟悉,她一直是个美人胚子,但往常她美则美矣,却并不亮眼,之前她随性浮夸的做派,甚至让这份美,看起来很俗艳。

奇怪的是,今日她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眸光澄清,姿态娴淑,周身散发出的恬静,让她的美艳变得精致,令人怦然心动。

可是夏渊的目光没有停顿,只是从她身上轻飘飘的掠过,就落在祖母的脸上,祖母已近古稀之年,却好奇的像个孩子,颇感兴趣的盯着那翠玉酒壶,仿佛等着秘密的揭开

他不忍拂祖母的兴致,冲崔副官挥了下手。

崔副官接过酒壶,掀开盖子,酒气立刻扑面而来,刚吸了一口气,他就立刻变了脸色,饶是他经过大风大浪,还是不免说话磕巴,“小娘...怎么会...会有这种酒。”

香桃脱口而出,“这酒怎么了?”

崔副官欲言又止,又转脸看向夏渊,夏渊淡然道:“有话直讲。”

崔副官还是刻意压低声音道:“这里面装的,装的是青蚁。”

他常常需要当众低声给夏渊递消息,已经训练有素,知道如何压声不让第三人听见,但比起香桃,他离夏渊更近,是以这番话也就他们三人知道。

青蚁!闻言香桃如遭五雷轰顶,她双膝发软,差点站不住脚。

香桃也是托人买酒的时候才听说的,那人一再叮嘱,千万别弄混了“绿蚁”和“青蚁”,这两种酒虽只有一字之差,区别可大了去了。

“绿蚁”是普通的烈性烧酒。

而“青蚁”则是乌里山大战时将士们喝的壮行酒,乌里山一战共死了八万北雍将士,后来在军中这种酒专门用来纪念牺牲的烈士,再后来,如果同性送你这种酒,那是在咒你死,而如果是异性相送,则赋予了另外一种浪漫的意义,是许诺同生共死,共度一生的意思。

但,夏渊作为乌里山大战的统领,一直对死去的将士无法释怀,他自是不能共情这种浪漫。

香桃终于明白,上一世夏渊为何突然大发雷霆。把“青蚁”当定情信物送给他,无异于在死亡线上蹦跶,这是自讨苦吃。

她心里一沉,害她的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夏渊脸色依旧沉静,半垂的长睫盖住了大半的眸光,隐约间能感受到一丝薄怒。

香桃悄然从崔副官手中拿回玉壶,将其掩在宽大的衣袖里,思索应对之策。

堂内的人不明所以,见他们一直交头接耳,已经没了耐心,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既是香桃妹妹精心为将军准备的贺礼,还是快拿给将军吧。”

“是啊,快拿过去吧。”其他人不知道这酒的来历,都跟着起哄催她。

香桃淡淡的扫了一眼始作俑者,对方也回望了她一眼,眸中带着挑衅的意味,这人正是夏渊妾室里最不安分的一个,柳霜霜,柳小娘。

香桃这会没空理她,而是若无其事的绕到夏渊和祖母面前。

或许是她前面这一番折腾给了夏渊缓冲的时间,此刻他不像前世那样震怒,但从他低垂的眸子里,香桃还是感受到了警告的意味。

她缓缓顿住脚步,鸦黑的长睫半垂,盖住了她眸中的一丝慌乱。

她站在他正前面,距他只差半个脚掌的距离,夏渊肩宽体阔,又比她高出许多,她整个人都拢在他的身影里。

男人不用熏香,应该有微微的洁癖,他身上的气息干爽冷冽,一如他的人,薄情,冷硬。

香桃轻轻的沉了一口气,然后抬眼对上他的双目,绕是她做好了心里准备,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看到他乌沉沉的眉眼,她心神还是止不住的一阵轻颤。

香桃羽扇般的长睫微微晃了几晃,一息之后,那眸光变得坚定而勇敢,她执起手中的玉壶,定定看着夏渊,肃然道:“将军和边关将士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护我北雍国境,此等大义,感天动地,香桃用此酒为将军接风,也敬不畏生死的义士。。”

语毕,她转动手腕,把酒浇在地上,她动作轻缓,带着庄重和敬畏,让人无法怀疑她的诚意。

酒渍洇开,在地面画出一条直线。

荣德堂内陷入一片死寂,不少女眷泛红了眼眶,更有那眼窝子浅的,转过脸,偷偷的抹眼泪。

在北雍,镇国公府仿佛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当年老镇国公带领夏家军,拼死打下北雍的万里江山,后来夏家几代人镇守西北,在边陲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佑护着北雍的国泰民安。

可是,夏家为此失去了几乎所有的男丁,除了远赴边关不再回京的小叔,夏渊是镇国公府的独苗,而京中留守的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全是女眷。

可以说堂中的每一个夏家人,都有至亲牺牲在战场上,因而香桃的这番话,触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夏老夫人经历过最多次白发人送黑发人,静了几息,她缓缓渡出了一口浊气,神情又恢复了平静。

老夫人活的通透,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

她转过脸看着夏渊,语重心长道:“你回京之前,蛮夷又犯边境,军中亦有折损,祖母知你常为此忧心,香桃今日为你准备的接风礼,诚意满满,你也喝她一杯酒,权当把不开心的事放到身后,既然你好不容易回京,就舒舒心心的享受这段日子,别总是苦大仇深的。”

香桃心里一惊,祖母这是要乱点鸳鸯谱了,她掂了掂壶里剩下的酒,后悔自己为何还留了一盅。

夏老夫人话音刚落,她身旁的花嬷嬷走上前,她手里捧着一个乌木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青铜酒盏,又从香桃手里接过酒壶,倒了满满一盏。

花嬷嬷小心翼翼把酒盏塞到香桃的手里,笑容可掬,“香桃小娘子有心了,快把酒端给将军吧。”

香桃没有动作,手里端着的酒一直维持着花嬷嬷给她的姿势,无数道目光射在她手中的酒盏上,她觉得手里的酒杯有千斤重。

秋风萧瑟,荣德堂门头上的大红绸随风轻舞。

堂内一片庄肃。

香桃双手紧紧握着青玉酒盏,骨节泛起了青白,多讽刺啊,她要给夏渊送上定情酒。

同生共死,共度一生?

前世,自她进了国公府就一直秉存这样的痴念,结果她像扑火的飞蛾,下场凄惨。

想来可悲又可笑,从进府开始,她就因为美貌和对夏渊毫不掩饰的爱慕,成为众矢之的,她被讽刺,被挖苦,被害,被坑....

后来夏渊回京复命,又因为手里的这壶酒,她被唾弃,自此,所有的恶意没了顾忌,毫不掩饰的朝她而来,后宅女人的那些伎俩,她尝了个遍。

前世她已遍体鳞伤,无论重来多少世,她都不会祈求跟眼前这个人同生共死,共度一生。

手里的铜盏几近被她握碎,她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夏渊笔直的站在她的面前,深邃的眸子里如同染了浓墨,他垂目看着她手里的酒盏,孤冷寡情看不出喜怒。

香桃抬头,展开如花的笑颜,“将军,请......”

一个“请”字还没说完,那三角铜盏突然从她手中滑落,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香桃下意识后退一步,一脸的惊慌失措,忙低下头道歉。

夏渊却依旧岿然不动,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又沉了几分。

堂内各个角落都响起了“哎呀”的惋惜声,站的最近的花嬷嬷还轻轻跺了跺脚,“太可惜了,就这最后一杯呀。”

夏老夫人盯着地上还在骨碌打滚的铜壶,变了脸色,她心知一杯酒不能改变什么,可是刚才那一番话是她的肺腑之言,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担忧,本想着借这个由头,有个好的开始,可酒就这么倒了,是否一点希冀都没有了。

她把目光投向香桃,语音喃喃道:“还有没有酒了?”

香桃见祖母面色不好,心有不忍,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刚要开口,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还有呢!”

只见袁小娘走过来,还微微喘着气,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古朴酒壶,正是香桃先前装酒的那个,她边走边嗔道:“香桃妹妹怎么忘了,你原先这个酒壶大,我给你换了玉壶后,里面还剩不少呢。”

香桃不想和她说话,袁小娘却施施然走到她的身旁,含羞朝夏渊福了福身子。

夏老夫人大喜,忙命花嬷嬷接过酒壶,重新倒了一盏,递到香桃面前。

香桃瞥一眼身边脸红到脖子根的袁小娘,心里冷嗤了一声,她把酒盏轻轻推到袁小娘面前,一副贤淑大方的样子,“我方才算敬过了,袁妹妹是我们中最小的,这杯由你来敬将军吧。”

袁小娘吃了一惊,绞帕子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香桃。

香桃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她撩起裙角,冲祖母的方向一礼,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留念。

夏渊面容一僵,目光追着那抹绯红,直到她转过人群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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