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喻清渊在后面看着宴尘,看着他身上披着他的衣裳,想着自己这一日心绪变化以及一番举动,觉着是如此不真实,似梦一般。
难道在他心中,那些血那些痛,已经随着他重生后这人待他的好,随风而散了吗……
如此一想,心间莫名有一股热意涌出,有些暖。
若如此,只要宴尘一直是这一世中模样,不再如前世那般对他,他便……
心中思绪未尽,却似有明月入心,隐隐下了决断。
喻清渊往前,感受着那股萌生的陌生心绪,正要几步将宴尘追上。
须云山经此大劫,现下大多数人都在温泉处,巡山弟子也在血蝠来时都往那处去了,是以二人已经走远了些,沿路未见旁人,只余暗淡月影。
“道友!”
忽然后方有人在唤宴尘,同样唤的两字道友,听声音却不是苏成漠。
“道友,留步!”
那人从后方跃身赶上,擦着夜空而来,落地时衣角带凉。
宴尘转身站定,便见来人是他认得的。
贺归桥一身深青,腰间轻带云纹,发上锦带拂荡,那不带半丝柔弱却极美的一张脸上,一双桃花眼仿若载着温情。
这般装扮,不见在天玄道宗初见时被贺迁穿了琵琶骨的狼狈。
喻清渊自是也认出他了,只是他心中刚刚有了决断,可眼下才走了苏成漠,又来了贺归桥。
贺归桥站定,刚还喊了两声道友,此刻真的站在宴尘身前却有些脚下踌躇,他在他人面前从不如此,只有在见到宴尘时才这般……说不清楚。
“……近日可好?”
他往前走了两步,袖角微动,没有称呼宴尘的名讳,问了四个字。
那冰肌玉骨的流言遍布,外间有多少人在找宴尘,贺归桥自是也全部听在了耳中。
此次摘星会,入山时他便想着,或许可以在此处见到宴尘。
可他又觉着,宴尘不该来此。
如恩人这般身姿相貌,若是落到不怀好意之人手中,怕是……不能全身而落。
这世间道修虽问仙求真,却不是人人都有一副如宴宗主这般清绝似月之心,背地里人性贪恶不能见光。
贺归桥来须云山几日,不知宴尘是否来此,忍着没找他。
方才在温泉之时,血蝠凶猛夺命,他心中担忧,直到看到一人以一己之力开山断海剑光倾世,力挽狂澜。更是看到他那徒弟喻清渊在此,将各种缘由一想,便确定了宴尘身份。
他现在这幅平凡长相……很好。
宴尘到底有没有玉骨,是不是上清界少君,与贺归桥而言没有任何区别,他只知道,这人救了他的命,让他报了仇。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他所受之恩大过山海,便是让他用这条命去还这份恩,也使得。
贺归桥没有唤宴尘名讳,没有唤他临清仙君,只是两字道友,却表其真。
宴尘不用细想,便清楚如何,他淡淡嗯了一声,点了下头。
这一个嗯字,竟让贺归桥心下稍安,即使宴尘此刻面貌平庸,他也有些不敢细看。
贺归桥微微垂首,从袖间拿出一个白玉小瓶。
他用两手托着,有些珍视的将之往前送了送。
或许因这白玉小瓶是要送给宴尘的,才令他如此珍视。
“养心丸,若道友平素耗损内息太过,可以吃下一颗,缓经养神,得一时安稳。”贺归桥垂着目光:“还望道友不弃。”
这玉瓶他从朝元宗一直在怀中揣到了须云山,直到方才来此之前还是在他怀里放着的,后来要见宴尘,他才拿出来放在了袖中。
不能让宴宗主觉着他太过唐突。
贺归桥保持着两手托送的姿势,静静站着等在那里。
然后手上一轻。
宴尘上前将白玉小瓶拿起,与他道:“如此,多谢。”
“山河不阻,万里长明……愿君保重。”贺归桥将东西送了出去,心间染了几分热意,他与宴尘拜别,又与喻清渊一礼,转身行远。
宴尘看了眼玉瓶,收入了乾坤袋中。
喻清渊就站在一侧看着宴尘动作,眸间沉沉。
对于贺归桥此举宴尘没有多言,两人继续往回走,一阵无名的静默在二人之间铺散。
这种不明感觉,全部来自喻清渊身上。
不过这对于宴尘而言,并没有什么,他本身就是个极其冷淡之人。
残月挂空,一地碎影。
轻风卷虫鸣,影深辰星暗。
如此这般,两人又走了一阵,行到一处苍翠林景之处。
风贴着地面而过,将两人衣角吹动。
突然一阵沙沙声响,黏腻深长,旁侧林景深处似有什么活物在贴着草身爬行,离他二人越来越近。
喻清渊下意识伸臂将宴尘一挡。
之后便见有什么东西爬到那方的一颗粗壮高树上,接着从枝叶中间探出了一个人。
一个人身蟒尾的雄性红尾欲蟒。
这东西修成了半人半妖的模样,上半身赤着不着寸缕,两臂与颈项颊侧鳞片泛光,头发散着,指腹生刺,一把下去能拨人皮,一双眼瞳竖起,眸能摄心。
此刻这物口中吐信,下半身蟒尾又粗又长,直起身足可有七八米,那蟒尾红鳞森森,此刻盘在树干之上,竖瞳直直盯住他二人。
世间沧海,万物叠生,人妖同存,道邪共长。
这东西虽修成了半人,却还是一身残忍野性,且不能人言,只凭自身感受行事,若是能力不及者被其遇到,定是留不下一个囫囵之身。
只因此物生性本淫,淫邪无比,尤其喜与人交欢,且在之后将人拆了吃入腹中。
今夜还正是发/情的时候。
须云山此夜遭难,此刻巡山弟子不在,下游道门更是不曾有什么说得过去的护山阵法,是以这欲蟒从另侧悬壁爬上了须云山,在此处闻着人味找上了他二人。
可若是那巡山弟子还在山中当值,定也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红尾欲蟒从树上盘下,片息后竟是直奔宴尘而去。
顿时腥风四起,妖气弥天。
宴尘凛目,他自是不惧,正要出手,还用手臂挡着他的喻清渊忽然将他一揽,带着他往边侧闪开数米。可欲蟒残暴,能一尾断树,那蟒尾在地上一拍,激起数丈高的尘土,沙土飞荡间宴尘身上披着的浅裳落地。
喻清渊见此,掌心攥紧,眸中生血,霄红在手,正要将这东西劈了。
忽然间,有一把白扇割破夜幕,在空中逆着尘沙旋来,那白扇泛着一抹蓝光,明明是极薄的扇面,却有斩石裂金之威。而且这扇子似有灵性,上下旋飞行转自如,一下便将欲蟒割喉,两下破其妖丹。
欲蟒倒在地上,瞬间毙命。
而后便见一人落地,那白扇绕行一圈后自行飞回他手中。
来人将白扇化无,正身打量他二人。
一时间,此处三人默静。
毕竟此人出了手,斩了妖物,宴尘理应说话,他动了动,正要从喻清渊身后行出。
喻清渊漠着眉峰拉了他一下,撕下自己一片内衫,缠在他的肩上破处。
其实宴尘的衣衫只是在左肩处被苏成漠扯破了一小块衣料,只能看到不大一处肩上肌肤,那侧领口与衣襟还好端端的在原来该在的位置。
喻清渊仔细缠好,打了结,方觉可以。
只是宴尘身上还半湿着,那掉的浅裳是不能穿了,喻清渊不愿他如此显在人前,几股灵力下去将他身上蒸干。
宴尘:……
莫名其妙。
他走出去,一礼凉淡。
对面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喻清渊,见喻清渊对宴尘似乎十分在意,他似有思索,最后还是将目光转到宴尘身上。
“不必多礼。”
这人一身黑衫,秋鸿俊目,出口四字,音色沉稳,其中没有故意攀谈之意,倒是隐隐含了些探究。
他自行往前一步,眉心皱着,而后似是闻到了宴尘身上松雪之气。
他眉目间忽而似有深藏的莫名动容。
“这是何人?”他在向宴尘询问喻清渊。
“小徒。”宴尘道。
“我要前行,一起?”他意指前方,正是宴尘二人要去住所之处。
他说完,就自行往前走去。
此人意欲不明,宴尘低眉,见机行事便是。
待三人走到住所,这人站定,看着宴尘道:“一路口渴,请赐清茶一杯。”
喻清渊看他。
他将喻清渊目光无视,只等宴尘答复。
宴尘默了一息,淡道:“请。”
他上前推开房门,往一侧站了,示意这人进门。
直到三人全部行进屋内,他道:“他与你住在一处?”
宴尘点了点头。
此人没再开口,转身过去欲要将门关上。
喻清渊伸手一挡不让他关。
他身上一股气劲散出,将喻清渊震退一步,终于将门扉关合。
宴尘以静制动,抬手将茶倒了,在桌面上往他所站的方向一推。
但这人却没有去拿,而是竟然撩起衣摆,对着宴尘双膝跪在地面。
喻清渊一阵惊异,他眸中落潭。
宴尘也是不明此人举动,正要开口,便听对方先他一句,执礼垂首。
短短九个字,言辞恳切,忠心尽显。
“属下周怜君,见过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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