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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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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家与敬家的祖屋大宅同在循化城两家相隔不足三里地世代交情都不错。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近、意气相投,打小开蒙进书院时就是同窗,来了这赫山讲武堂后仍是同窗,自是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沐青霜闷闷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就见敬慧仪斜倚在窗边,掌心摊着一把用荷叶包着的樱桃。

主事官希望生员们能在求学期间就养成大鸣大放的军旅之风,平日一应餐食都仿行军规制只讲究个简单管饱,果子、零嘴儿之类自是没有的连自己从家里带来都不行。

这时节,不必偷溜去山下的镇子里就能得到新鲜果子吃对她们多少算个惊喜。

“霜儿快来吃樱桃”敬慧仪“噗噜噜”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纸篓里“我给你留了热水这会儿还烫着呢吃了再去洗吧。”

她回来已有好一会儿沐浴过后换了凉爽的浅云色大袖冰丝袍,长发用发带随意绑做一束发尾依稀还有点湿意。

沐青霜兴致不高地踢踏着步子走过去从她掌心拈起两颗樱桃塞进嘴里:“唔还挺甜。是从印教头她们那院儿里偷的吧?”

这里每座生员学舍及夫子官舍中原本都栽了果木只是生员们年纪小,于琐事上不免懒怠,两年来也没谁想着多照管院中果木,只靠杂役官们例行公事地浇浇水,那些果木自然长得不大好。

而印从珂与另两名经学女夫子同住一院,三人有商有量地轮流照管着自己院中的果木,几株垂丝樱桃被打理得尤其精细,如今正是硕果累累、引人垂涎的时候。

“嗯,君正带人去偷的,咱们班人人有份,”敬慧仪说着就笑开了,“你可不知道,堂堂朔平纪家三少爷,就为些樱桃,差点儿没被印教头拿木箭扔个对穿!”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明白,这也就是印从珂没想当真计较,否则纪君正跑得掉才怪。

沐青霜又抓了几颗樱桃塞进嘴里,恹恹地从窗边探出头去:“能从印教头手中夺食,纪三少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

敬慧仪也趴在窗边,与她并肩探出头去吹风。

“瞧你这脸,闷得跟什么似的,”敬慧仪随手在沐青霜脸上捏了一把,“同贺征吵架啦?”

“说话就说话,别趁机拿我脸当净手布,”沐青霜笑着挥开她,“你还不知道么?我跟他若能吵得起来,明早的太阳得打西边儿出。”

敬慧仪弯着笑眼侧脸躲过她的小拳头。

“倒也是,”敬慧将额角贴在窗棂上,笑盈盈觑着她,“贺征话少,又总冷冷淡淡的,你便是想着法子去惹,人家也未必肯多吱一声。”

馨宁夏夜,两个姑娘亲昵挨肩趴在窗前,就着甜美樱桃与惬意晚风,闲散聊几句少女心事,便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最寻常却也最静好的浮生。

“你在贺征面前是真没多大出息!再有天大火气,都不必他赔上什么温言软语,只要给你个笑脸,你立马就能翻篇儿。”

敬慧仪伸指在她额角轻轻一戳,怒其不争地笑斥。

莫名被鄙视的沐青霜将樱桃核咬得嘎嘣作响。

“瞧不起谁啊?!我方才跟他撂下话了,夏季长休之前,我若再跟他说一个字,我连人都不要做的!哼。”

“诶哟,我们霜儿终于硬气一回了!”敬慧仪一本正经地给她拍拍手,“赶巧贺征是带伤回来的,你冷着别问他死活就对了。他不嫌你管得多么?你正好让他尝尝没人管没人问的滋味。”

沐青霜抿唇,慢慢垂下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君正下午不是先回来么?碰到齐嗣源,就多嘴问了两句,”敬慧仪斜睨着她,“据说贺征被人一刀剌在腰间,啧啧。不过齐嗣源也说了,伤口长是长了点,却只是皮外伤,没大碍。”

沐青霜心头一拧,倏地站直旋身。

“你干嘛去?”敬慧仪拉住她,狡黠笑问。

沐青霜也不忸怩,坦率直言:“开春复课前大哥给了我两瓶黑玉止血生肌散,我拿去给他。”

这药在市面上贵同金价,她一直用得很省,这都三个多月才用了不到半瓶。

敬慧仪放开她,改伸手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诶哟喂,瞧这自打脸的,我都替你疼!前脚才撂了大话,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巴巴儿凑到他跟前去。我瞧着你这辈子在他面前都做不成个人!”

若是平日,沐青霜大约已不管不顾拿着药找贺征去了。

可今夜她心中本就有许多不知所起的迷思,一听小姐妹这话,顿时就泄了气,垮着肩膀重又靠回窗边。

“慧儿啊,你说我到底哪不对了?他怎么就那么烦我呢?”

沐青霜与贺征之间的牵系,始于她六岁那年。

她随母亲前往州府利城收容伤病流民的善堂施粥,无端端被缩在墙角的贺征扯住了裙角。

那时贺征才七岁,却已在战乱里辗转流离两三年,原本护着他出逃的家人陆续亡故在途中。

小小少年孑然一身,裹在流民中一路退到利州,才终于在善堂内暂得安身。

可善堂内密密匝匝全是伤病流民,虽州府与豪绅之家常会去布施粥饭,终究不能保障每日三餐。

乱世中活下来的人可不将怜悯谦让,但凡有食物,总是伤病较轻、身体较壮的人能多抢些吃,像贺征那般独自流落、没有大人在旁护佑的小孩子,处境可想而知。

那时他已有两三日水米未进,身上又烫得厉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瘦骨伶仃的小小身躯就那么蜷在善堂角落。

沐青霜不知那日他为何偏偏牵住了自己的裙角,可时隔多年,她始终记得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难过震惊。

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小子,瘦得像只被族群遗忘的小兽,本该澄澈明亮的眼睛里一片混沌。

那时母亲蹲在她面前,温柔唤着她的小名,“萱儿,咱们将这小哥哥领回家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尽管那年的沐青霜才六岁,但她已能隐约意识到,若无人施以援手,这个小孩儿在善堂里是很难活下去的。

不巧的是,就在那年冬天,沐青霜的母亲没有挨过多年沉疴的折磨,因病而去。

痛失爱妻的沐武岱迁怒,言道是贺征不祥,要将他赶出沐家。

对沐青霜来说,贺征是她与母亲一道救回家的,将贺征留在身边,就是多留了一点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回忆。

于是,小小姑娘梗着脖子站在盛怒的父亲面前,稚嫩的嗓音倔强又固执:“母亲说过,咱们家要将他养成最好的儿郎,将来是给我做夫婿的,谁也不能叫他走。一辈子都不能叫他走。”

其实那时才是个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懂什么呀?只是本能地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迁怒着,讲不了别的道理,必须搬出个无法撼动的理由才能留住贺征。

沐青霜打小机灵,平日里见着周围人的模样,心中明白在世间种种没有血缘做基石的关系中,惟有“夫妻”这种关系,才是大人眼里最最牢不可破、不容分割的。

就这样,她成功地在父亲盛怒下留住了贺征。待两年后,沐武岱终于走出了丧妻之痛,待贺征也算亲厚,偶尔还打趣催促他快些长大,莫叫自家女儿久等。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越说越真,明明从无婚约,可沐青霜却总觉得贺征就是她的人。

她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在她的严格监督下,沐家对待贺征衣食用度、进学习武等一应事宜上,全都给予了和她相同的规制。

无论是在沐家,还是出外求学时,她总护着他,从不允谁欺负他、瞧轻他。

两年前来讲武堂时,贺征说不想在讲武堂同窗口中再听到“贺征是沐青霜的童养婿”这样的说法时,她虽不大高兴,却还是应下了。

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循化的书院求学那几年,贺征因这件事被同窗们调笑许久,早已不胜其扰。

讲武堂的百名生员里只有十几个来自循化,旁的都是来自利州别的城镇,并不知沐青霜与贺征有什么关联。

沐青霜便叮嘱了同出循化的那十来个旧同窗,甚至为此与人打过一架。之后这两年里,讲武堂内再没谁提这茬。

“慧儿啊,我明明没有食言,他怎么还越躲越远了?”沐青霜困惑地仰头看着皎洁银月,“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他?总是忍不住要去管他的事?”

敬慧仪撇撇嘴,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荷叶揉成团,凌空投进墙角的纸篓里。

“那谁知道?我四哥说,儿郎们想事情跟姑娘家不大一样的。”

敬慧仪想了想,又道,“反正我瞧着贺征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偏你总乐意上赶着,惯得他个有恃无恐。要我说,你就硬气些别理他,看他不追过来抱着你腿哇哇大哭。”

“可他受伤了啊,”沐青霜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要不,我只给他送药去,给了就走?不理他?”

敬慧仪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脸颊:“我求你出息点儿!这还叫不理他?!咱们讲武堂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既活生生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回来了,那就叫没大碍!屁大点伤,要你多事?”

“可是我心疼,”沐青霜眨巴着眼睛,“要不,我拿给别人,叫别人再转交给他?”

敬慧仪送她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她了。

沐青霜揉着脸沉吟半晌,忽地福至心灵:“嘿!白天疯子都在校场时,手臂上被我的箭划过一道,我去把药给他行不行?”

令子都臂上那伤很轻,一瓶药是无论如何用不完的,以他与贺征的交情,肯定会将药分给贺征!

哎呀,可把她机灵坏了。

而沐青霜与甲班周筱晗打从入学时起就不对盘,这事也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

不过,这俩姑娘之间的恩怨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明白。

只是这二人明明并不同班,但每逢百人同时到场的校场武课上,总会冤冤不解地针锋相对,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代表友好热络。

若这俩姑娘中间再搅和进一个贺征,啧啧,怕是能打到整个讲武堂不剩半片屋瓦。

令子都歉意又无奈地苦笑,语气温和,莫名带了点安抚的意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青霜没说话,不咸不淡地哼哼两声,就静静看着他,明艳小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假笑。

令子都被她那奇怪的假笑闹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又退了半步,后背都贴墙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用词点到为止:“你点人头没点准,这几日,我班还少了个齐嗣源。”

虽说令子都与沐青霜从前并无太多交情,可毕竟邻班同窗两年,彼此不至于陌生到一无所知。

他相信,身为利州都督沐武岱的女儿,沐青霜胡闹归胡闹,在大事上却绝不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

甲班二十人可以说是讲武堂最拔尖的二十人,而贺征、周筱晗、齐嗣源则是这二十人中最尖尖那一拨。

讲武堂最出色的三个学子,同一时间得了主事官允准下山,之后所有师长在其他生员面前对此事都避而不谈……

沐青霜拿指尖轻点着下颌,心中顿悟:这三人并非告假离开,定是接了隐秘才使命下山的。

虽说他们这些人眼下还不是军籍,可赫山讲武堂毕竟是为前线培养将官的地方。作为这届学子中的佼佼者,贺征等三人临时被军府征调去帮忙做些生面孔才更方便做的事,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见她面色稍霁,令子都松了一口气:“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其中详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还不是只能跟我一样靠猜,”沐青霜笑笑,并不与他为难,“行了,之前那事就揭过,我不会再为此寻你晦气。”

见她似要转身离去,令子都心中汗颜,忙叫住她。

“沐青霜,我是当真不知你不识水性的。”

令子都想想也是后怕,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歉礼。

他那歉礼实在隆重,寻常根本不该出现在同辈之间。沐青霜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儿往后蹦了出老远。

“令子都你什么毛病!无端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令子都正色道:“毕竟我险些酿成大祸,你虽不计较,我却心中难安……”

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当时义气上头,只想着帮贺征拦着她点以免旁生枝节要误正事,却没周全考虑后果。

这几日沐青霜在医官处养病没来上课,他心中本就愧疚不安,方才又得知沐青霜这回险些因自己的莽撞举动丢了性命,他的负疚感愈发深重,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沐青霜“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江湖。”

“不然,”令子都认真想了想,诚恳提议,“下回负重泅渡演练时,你再将我踹下去一回吧?”

沐青霜没好气地笑着摆了摆手:“我看你不是令子都,分明就是疯子都。懒得理你。”

赫山讲武堂设在赫山南麓,半隐于山巅。

照规矩,武学生员每年只有夏季与冬季的两次长休时才能回家,平日未得主事官允准不得擅离,最多偷摸翻墙溜去山下的赫山镇,打打牙祭放放风。

除此之外,他们若想彻底撒欢,便只有等着诸如负重泅渡、丛林遭遇或实战骑射这类需到山间场地进行的武学科目了。

熬过两日经学课程后,他们总算迎来了印从珂的实战骑射课。

这门课程是百人大课,五个班的学子陆续进入西山校场后,场面立时欢腾得宛如过年。

印从珂出身行伍,授课最重实用,素来不讲什么花里胡哨的大道理,一进校场就是各种“惨无人道”的对抗,完全将这些孩子当做自己麾下的大头兵,半点不手软。

偏这些家伙们很吃她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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