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辰时初刻,北京,大有钱庄西城分号,管事李永坐在柜台里清点着银票,但是开门第一单生意就是往外拿银子,这让他感到很不爽,不禁小声骂了一句,“晦气,真是晦气!”
自从到大有钱庄做事以后,他的底气就足了不少,腰杆也挺直了些,一来大有钱庄给的薪水高,二来名头响,走到哪里都觉得有面子。就像后世的大企业员工一样,虽然是个收银员,但是人家却敢说“我是世界五百强的员工”。
见惯了一开门就有很多人抱着银子来存钱的人,李永就像现代银行的理财经理一样见不得银子外流。
然而今天一上午他办了好几起兑银子的业务,数量和金额都远超平时,特别是其中两人来兑银子时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今天不兑,明天就兑不了”之类的话,让他对今天的事情有些生疑。
他立即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掌柜,掌柜查看了一下往日的台账,发现今日的兑付金额有些过多了,特别是你用听到那句话,引起了他的警觉。
这个掌柜也是个老掌柜了,对于钱庄这一套业务很熟悉,刘慧明在刀尖上跳舞的做法让他成日提心吊胆,他最担心的就是集体挤兑事件了。
想清了其中关节,他马上把情况上报给了主管潘国忠。
潘国忠很重视这个情况,又找来副主卦范明商议,范明以前在范永斗手下当管家,见多识广,能给他很多合理的建议。
范明忙让人去现场打探情况,反馈回来的情况却吓了他一跳——下午兑换银子的人更多了。
他仔细地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势,皱眉道,“东主,情况不妙啊,这是一个阴谋,来兑换银子的越来越多了,兑换的金额也越来越大了,再不想办法库里银子都要被搬空了。”
潘国忠问道,“来兑换银子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去打探情报的伙计答道,“午前来兑银子数额都很大,最大的三万两,最小的也有两千两。午后来了很多小户,几十两的,几两的都有,看来已经引起集体挤兑了。”
不等潘国忠问话,范明接着说道,“外面有很多人在议论此事,说大有钱庄把钱借给了朝廷,朝廷根本还不起,储户的银子要打水漂了。东主,这是有人在针对我们啊。”
“嗯,你说得对!”潘国忠不再怀疑,他马上下令所有钱庄关门歇业。
潘国忠来当机立断,下令北京所有的大有钱庄全部停止营业,之后就气喘吁吁地来到刘府去见陈沅,却在门口却遇见了汇丰钱庄的总裁姚世源。
两人不期而遇,潘国忠问道,“姚总裁,你们钱庄也被挤兑了吗?”
姚世源一见潘国忠,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焦急地道,“咳!老钱不在京里,这事真是难为你我了。”
潘国忠建议道,“咱们去请示陈夫人,问问先生何时回京,不知道你有何高见?”
姚世源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到的时候,陈沅正在后门迎候柳如是的到来。
柳如是这段时间和钱谦益经常闹矛盾,闹完矛盾就跑到她这儿来借口看孩子实则寻求安慰,因此两人时常见面,关系也亲密了很多。
两人刚回到内室,茶都还没喝完一盏,传话的老婆子就来通报了。
陈沅听说两大掌柜联袂而来,不禁愣了一下。
大明现在的风俗女眷是绝对不能见男人的,即便刘慧明的府里管得比较宽,刘佩琦、田维胜等人经常出入内院,但陈沅却是从来都不见他们的。
陈沅很果断地回绝了,老爷不在府里,她恪守妇道,是绝不会见外客的。
但传话的婆子很快又回来了,焦急地道,“夫人,潘掌柜和姚总裁说了,事情重大,关乎老爷的军情,必须马上通知老爷,还请您见一见。”
陈沅还是犹豫不决,柳如是插话道,“既然是关乎军情的事,咱们一起去看看吧,先生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怪罪的。”
有了柳如是作陪,陈沅的胆子才大了些,二人来到外院,就见两个中年人坐在椅子上发呆,脸上表情颇为凝重。
陈沅和柳如是头上都戴着面纱,离他们地坐定,陈沅问道,“听说你们有急事,不知两位掌柜找妾身有何事。”
潘国忠早就听说过刘慧明这个如夫人貌若天仙,今日虽然见不到容貌,但光听声音就已经被惊倒了。不过他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心情欣赏陈夫人的美貌,只是急迫地道,“夫人,钱庄出了大事,今日一早就有很多人来兑银子,到现在已经兑了百万两出去了,老夫认为有人在幕后算计我们……”
陈沅听了半天才明白其中关窍,她还没说话,柳如是已经怒从心起,斥道,“谁人这么大胆,敢戕害先生?”
姚世源和潘国忠面面相觑,心道这又是哪一方如夫人好大的脾气啊,先生的口味还真的很特别啊。
陈沅见二人面露犹豫之色,便介绍道,“这是柳如是姐姐,是先生的弟子,今日过来陪我聊天散闷的,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两人才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姚世源附和道,“先生在朝中大展宏图,靠的就是两家钱庄的银子,然而有人要釜底抽薪,毁了先生的前程。我等特来咨询夫人,先生最近可有书信寄回来,我们想及时知会先生,让先生早做安排。”
陈沅也吃了一惊,道,“老爷昨天才写了信回来的啊,除了家信其他的我都给戴主事了。”
潘国忠道,“那先生可有在信中说什么?”
陈沅摇头道,“我收到的是家书,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外面的事情没写在里面。”
“啊,怎会这样?”姚世源吃了一惊,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问道,“那夫人有何指教,救救我等?”
陈沅看了一眼柳如是,脸上布满了无奈之色,心道这俩人真是糊涂透顶,这些事你应该去找外面的人问啊,你跑到内宅来问我干什么?
我又不会处理这些事!
虽然心中不悦,但她面上却依然柔和地道,“我一女流,于钱庄之事一窍不通,现在还怀有身孕,哪有什么指教你们的。”
两人不由得大失所望,他们以前都是商社伙计出身,能力很一般,只是靠着刘慧明这个风口才,辉煌腾达,现在风浪退去才发现自己在裸泳。
陈沅见二人的失望已逆流成河,只得给她们指了一条明路,“老爷走之前交待过,朝中出了事就问金侍郎,幕府里出了事就问戴主事,你们何不去问问戴主事?”
“啊,对对!”两人如梦初醒,“我们怎么忘了此事,真是糊涂透顶。”
“你们快去吧,此事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陈沅目送二人消失在门洞里,才缓缓地站起来,无奈地笑道,“这两人真是两个糊涂虫,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应该飞马告诉老爷啊,跑到内院来找我们女流之辈问计,当真是好笑!”
柳如是也笑道,“这俩人真是糊涂得可爱,估计是平时一遇到事就往府里跑习惯了吧。”
陈沅叹了口气道,道,“唉,老爷以前就说过一句话,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这些人都是站在风口上的猪,之所以能飞起来,是因为站在了老爷风口上,现在老爷走了,风停了,他们就摔下来了。”
柳如是听得咯咯直笑,道,“先生这个形容很贴切啊,这两只猪刚才肯定是被摔昏了头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陈沅的情绪就渐渐低落下来。
她在心里默算着,老爷的政敌真多啊,这才消停了一个多月,又有人跳出来了。想起那次老爷都已经安排自己出去避难了,她心里就一阵后怕。
“哼,不用说了,又是那几个人在使坏”,柳如是愤愤地道,“前几天那人每晚都出去聚会,想必就是为了这事。”
她口里的那人自然就是钱谦益了,她想起八月里他信誓旦旦地向周国丈承诺南方会有消息传来,结果就传来马祥麟兵败,东林党重新占据湖广的消息。那事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急转直下,柳如是再没让他碰过自己。
想起他那一张得意到极点的笑容,柳如是就想抽他一个大嘴巴,然后大骂一声,“我当初真是所托非人啊!”
陈沅愣愣地道,“真的是钱老爷他们干的?”
柳如是点点头,不屑地道,“前几天他们经常鬼鬼祟祟地聚会,一谈就谈到深夜,不是在谋划此事又是在干什么?打牌吗?”
陈沅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柳如是伸出双手拍着她的肩,喃喃地道,“姐姐对不住你啊!”
“快别说这些了。”陈沅忙制止道,“那些事都是男人之间的事,不会伤害到我们的姐妹情的,姐姐放心,老爷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柳如是点头道,“我也相信先生会有办法的。”
陈沅笑了笑,道,“老爷给你也写了信呢,本想今天给你送过去的,一会儿我就拿给你。”
柳如是心中一暖,道,“先生给我也写信了?说了什么?”
陈沅起身拿出信封递给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道,“不知道,你自己看了就晓得了嘛。”
柳如是接过信,脸上浮现一模红晕。
陈沅拿起另一封信,道,“老爷给范妹妹也写了信,我还没给她,我不打扰你看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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