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虏堡里,宣大总督王继谟急得不停地来回踱步,他被围困在这里已经五天了,心里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他之所以刘慧明委派的任务原本只想离他远点儿,顺便做个公费旅游。然而惊喜总是无处不在,回想昨天那一场恶战,蒙古鞑子几乎登上了城墙,他的脑袋差点儿就粉了加,他心里就窝火不已。
“都怪当时太冲动了呀,姓刘的一忽悠,自己就毛遂自荐出来巡边,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正踌躇间,杀虏堡守御千户刘迁进来禀报道,“禀督公,鞑子今天没有攻城!”
作为大同边关的老人,刘迁据守杀虏堡已经六年了,六年间他和鞑子打了不少交道,相互之间知根知底,他自己也从一个普通百户升为千户,还参加了刘慧明开办的武备学堂训练营。
王继谟听说鞑子今天没有攻城,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刘迁又道,“末将观之,督师大人的援军何苦呢已经到了,咱们只需要再坚持一日,困局自解。”
“你是说刘督师派援军来了?”王继谟将信将疑地说,“督师会来救我们?”
他这两天都在琢磨和刘慧明的关系,他想起在阳和自己被架空的事,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是督师下的一盘大旗。
此时听刘迁说刘慧明派兵来救他来了,就是打死他他也是不会相信的,“不可能,不可能,哈哈,嘿嘿!”
“督丞何出此言?”刘迁的脑子也短路了,不解地道,“若非援军到来,为何鞑子不攻了?”
“这个……”王继谟也很纳闷,鞑子前两天打得那么猛,怎么突然就不攻了呢,他突然想到一个理由,似是而非道,“或许是鞑子军粮不足了吧!”
“督丞言之有理!”刘迁心里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刘阁老是什么人,他比他更了解。他在武备学堂天天听他讲课,以阁部门生自居,结业之后又一路同行到宣府。刘慧明在宣府整军之时他才提前一步回到杀虏堡,又赶在刘慧明之前率部到了大同参加演武,还领了欠饷。从大同回堡的路上,说起刘督师,将士们都赞不绝口,纷纷表示回堡以后要为督师大人建生祠,日日祭奠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想起半月前刘督师当着全军所有将士的鞠躬道歉,又一次性补发了欠饷,刘迁绝不相信恩师会见死不救。
他想离开衙门,但是王继谟却叫住了他,吩咐道,“刘千户,本督在想鞑子肯定有阴谋,你可要提防呀!”
刘迁无奈,只得坐下来陪着总督大人说话,“督公放心,鞑子长于野战短于攻城,不论鞑子耍什么阴谋,咱们都视若不见,只要我们不出城迎击,这堡就万无一失!”
王继谟看了看手下的幕僚,他们也十分赞同刘迁的主意,纷纷附和道,“刘千户所言不差,督丞且放宽心,刘千户英勇善战,杀虏堡万无一失。”
“刘千户戍边多年,有刘千户在,督丞无需多虑,且放手让刘千户施为。”
“刘千户在京城学了一身本事,现在正是大展拳脚之时……”
既然督丞大人不喜欢听到阁部的名字,大伙儿索性一个字不提,只把高帽子往刘迁头上戴,谁让他以阁部门生自居呢?
王继谟又和众人说了一阵话,寻了个心里安慰,见众人都很淡定,自己也不好再留刘迁了,便挥了挥手,叮嘱道,“刘千户且去视察城防,一有军情即刻通报于本督!”
“是!”刘迁撇了撇嘴,大声道,“末将遵命!”
刘迁来到城墙上,看到被蒙古军队毁掉的女墙还没修复,虽然蒙古的勇士几次冲上了城头,但在他沉着应对下都被打了下去,一处处断壁残垣就像勋章一样记录着前几天惨烈的战事。
正踌躇间,一个夜不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汇报,“千户,已经查明了,咱们的援军真来了,来的还是刘阁部本人,姜总爷作为前军,已经和鞑子交上手了。”
刘迁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由得大喜,阁部在堡外与鞑子野战,自己要是率军冲出去与阁部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定是一场大胜。
“这可是一个立大功的好机会啊!”刘迁计议已定,虽然手下只有六百多人,但他毫不在意,决定放手一搏。
刘迁来到一个藏兵洞前,就听见一人大骂道,“你个日脏货,刚发了钱就去逛窑子,也不晓得给家里人留点儿……你狗日的,竟然不叫我!”
“哈哈,哈哈!”众人哄然大笑,“刘老大,看你教训自家兄弟,老子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刘老大的兄弟刘四脸臊得绯红,强辩道,“我留着呢,留着呢,把鞑子赶跑了,俺就送到家里去。”
“把钱给我,大哥给你保管,你个爬长货怕是存不住!”刘老大把手伸到刘四面前,招了招四个指头,喝道,“快拿出来!”
“不!俺自己保管!”刘四大摇其头,他虽然年龄较小,但是自己的大哥是个什么人他最清楚了,“俺不给你!”
众人起哄道,“老大,你得了吧!就你那德行,钱到你兜里还不全部扔到暗门子里去了啊,那里好几个婆姨已经把屁股洗干净了等着你去呢!”
刘老大大言不惭地说,“那是以前,老子现在不一样了,等打完这一仗,得了赏钱,我回去就给老四说个婆娘。”
“你得了吧,你哪一次不是这么说的”,众人毫不留情地打他的脸,“要是有一半当了真,老四都已经三妻四妾了。”
众人哄堂大笑,刘老大解释道,“这一次不一样了!以前在王总督手下当兵没钱没饷,打赢了也得不到赏钱,现在在刘督师手下可不一样了,只要这一仗打赢了,赏钱必不少,说不定兄弟们都可以说个婆娘。”
“这话有理!”说到刘督师,众人便不再抬杠了,一人首先说道,“兄弟们欠饷快一年了,刘督师一来二话不说就发了下来,发了银子都还在其次,你们见过哪一个督师给咱们丘八赔礼道歉的?”
“别说督师,就是县官,也没有给我们丘八鞠躬的!”一个披着一件灰扑扑的破棉袄的中年老兵附和道,“堂堂二品大员啊,给咱们小喽啰鞠躬,我一定要写在族谱里。”
“你家有族谱吗?”刘老大讥讽道,“不就鞠个躬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要立个特等功写在族谱里。”
“唉,这一次就算赢了也没多少缴获”,中年老兵不理他,自顾自地哀叹道,“我认识一个在宣府当兵的,七月间出塞抢了牛羊无数,每人都分了一只羊呢。”
“分羊不算啥,分女人才好呢。”刘四久不发言,突然开口道,“宣府那边抢了女人,立头功的先选,那才好哩。”
“对对对,这个好!”众人不由得心向往之,“咱们几时也能选个女人回去暖脚就好了,这天越来越冷了,没女人不好过活啊。”
刘迁在外面听了一阵,突然开口道,“弟兄们不必哀叹,女人就在堡外,本将带你们去抢。”
“千户大人!”众人忙上前行礼,年长老兵喏喏地解释道,“鞑子没来攻城,弟兄们就进来避避风寒,……”
“哎,休说那些!”刘迁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起来,他看着外面三两个巡逻的士卒,道,“这几日弟兄们都挂了彩,受苦了,避避风寒没什么。”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刘老大嚷嚷道,“大人刚才说要带弟兄们出去抢女人,在哪儿啊?”
“就在那里!”刘迁指着门外的旷野,道,“鞑子大营后面就是他们的女眷,本将已得到消息,阁部已经亲率援军赶来,弟兄们快快行动起来,到时随本将一起出城杀敌。”
“啊,好!督师威武!”众人瞬时沸腾起来,“阁部到了,咱们就能打赢了,哈哈哈!”
看着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士卒们,刘迁的眼睛泛起了潮红,大明的官军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高昂的士气了。他是军户世家出身,祖上十代人都在为大明戍边,几乎没有寿终正寝的,祖父死于宁夏平叛战争,父亲死于己巳年的京师保卫战,到了他这一代,仍然本着不死不休的精神为大明守护着边关。只是最近这几年大明国势渐衰,经常拖欠军饷,边关士卒早已没了战心,自己也有些松懈了。
好在刘阁部来了,阁部带来了大量的钱财,在金元攻势下,各城各堡的士卒重新振作起来了。作为最前线的杀虏堡,有了饷银作保,在这次保卫战中打得相当顽强,不仅遏制了蒙古鞑子的进攻,现在听说要出城击敌,竟纷纷要求作前军,一定要在督师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好了,弟兄们!”刘迁双手在胸前使劲压了几下才按压住了澎湃的士气,“弟兄们听我说,鞑子知道阁部的援军到了以后就放弃了攻城,转头迎击阁部的大军去了,估计这会儿已经交上手了。咱们要做的事就是杀到鞑子后方去放一把火,烧掉他们的营帐,再抢一堆女人回来。”
“哈哈,好呀!”众人兴奋得大笑起来,“老是被堵在堡里挨打实在太憋屈了,是该出去换换气了。”
刘迁见校场上人已经不少了,便来到前面训话,“弟兄们,咱们杀虏堡屡次受到蒙古鞑子的侵扰,咱们每次只能龟缩在堡里不敢出去,憋屈不憋屈?”
“憋屈!太他妈的憋屈了!”众人恶语相向,“早他妈想出去干一仗了。”
“好!”刘迁大声道,“本将得到确切的消息,阁部已亲率援军赶到三十里外,咱们这就出去与阁部前后夹击鞑子,出了这口鸟气!”
“好!”众人齐声大吼,“出城迎敌,出城迎敌!……”
刘迁心里欢喜,脸上却仍然杀气凛凛,“本次出征,立了头功的,优先分缴获,不论是金钱牛羊,还是女人奴仆,都最先进去挑选,一样一个,随便挑,随便选!”
“好!”
校场上的士卒欢声雷动,恨不得马上出城夹击鞑子。
但王继谟却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正当刘迁马上就要下令打开堡门的时候,一骑飞驰而至,“杀虏堡守御千户刘迁听令,传本督率令,不得出城迎敌!”
刘迁一下就被打蒙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恶气,“这软骨头,老子恨不得一刀劈了他!”
。